楚河不是什麽大人物。他隻是個單親家庭,從小沒享受過母愛的孩子。他不偉大,也不夠堅強。疼了會哭,累了會困。憋屈了會離家出走。每年與父親相處的短短幾個月不是在賭場就是在大排檔爛醉。他不是出生便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孩子。更不是隨便一句話就有百八十人為他拚命的闊少爺。哪怕他的確擁有這重身份,卻從未享受過公子哥的待遇。


    他從小打架鬥毆,進局子的次數多過圖書館。十八歲那年幹了一票驚心動魄的大事兒。然後被迫進了部隊,一混就是漫長的八年。


    好容易熬到回國,等待他的並非歡天喜地的榮歸故裏。而是物似人非的悲愴淒涼。訂婚並結婚的妻子殘忍將他驅趕出門。血淚立下無數軍功,卻在檢察院留下叛國檔案。


    命運總是無情地擺布著他的人生。他似乎無力反抗,也不知從何處使勁。他從不敢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宣言,可為什麽偏偏針對性地調戲他?


    為了他。姑姑拒絕諸葛山莊的合作,並跟傅青這位頭頂無數光環的闊少叫板。甚至——


    方才在門外的一瞬間,楚河忽然覺得這座四九城好陌生。陌生得讓他感到害怕。仿佛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均與他無關。他不該來,不該來這座並不歡迎他的城市。更不該被動地將姑姑推入漩渦。


    相比燕京。楚河更喜歡白城。那裏才能給他足夠的歸屬感,亦能讓他生活得更自由。


    那裏有尊重他的學生,細心照顧他的夏荷,一幫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姐妹。以及那曾經十分排斥,如今格外愧疚的蕭山別墅。他對白城飽含熱情。卻對這座陌生的四九城充滿距離感與——不安!


    就像麵對那個麵帶微笑,優美如畫的女人一般。都是那麽地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他怔怔地盯著機器人姑姑,囁嚅著唇角,臉上掛著濃濃的他不自知的退縮。


    機器人姑姑安靜地凝視從小看到大的楚河,那柔美的紅唇微微開啟:“你是男人。”


    簡單四個字,卻讓楚河為之一振。


    機器人姑姑沒給仿佛洗心革麵、士氣高漲的楚河發表高談闊論的機會。扔出這句話,便離開他的身邊。與喬部長領來的各地富商交談。


    你是男人!


    這是機器人姑姑留給矯情的楚河的四字箴言。


    連她一個女人也能堅強地挑大梁,周旋於危機四伏的商海之中。他一個錚錚傲骨的男人,一個扛過槍流過血的超級軍人,又怎能因為一場不大不小的挫敗而生出退縮之心?


    啪嗒。


    楚河點燃一支煙,隨手招來一名端盤的侍者,取了一杯色澤鮮豔的紅酒。漫步向前方擺滿各地昂貴美食的長桌走去。


    上次沒在名媛會一品珍奇美食。今晚他可是空腹而來的。若不大快朵頤一番,豈非愧對五髒六腑,空空如也的肚皮?


    ……


    唐燕連部隊裏的聯誼會也相當排斥。若非領導親自下令,她總是能推則推。上次反恐行動導致重傷的她本欲出院後立刻歸隊。不料韓司令強行勒令她回家修養一頓時間。等調整好心態與身子後再來報到。無奈之下隻好接受放假回了燕京。整日在家中無所事事,上度日。前些時候聽父親說近日燕京會舉辦一年一度的大型商會晚宴,讓她跟著去見識見識。唐燕當即便表態對這種虛偽的交際圈子不敢興趣。不料父親大怒,嗬斥她不懂事。做事全憑喜好,根本不顧及家人的感受。


    唐燕如此一想便隻得勉強答應。可誰曾想父親讓她參加這盛大的商會晚宴並不是見識世麵。而是為李珂搭橋牽線。瞧著坐在對麵冷冰冰盯著自己的李珂,唐燕起身離開的衝動不斷撩撥著內心。但瞥一眼一旁父親那斑白的鬢角,卻也是按捺住衝動。芒刺在背般地坐在圓桌上應酬。


    李珂的父母均在。正與唐燕父母親切地交談著。似乎李珂被打一事並未影響兩家關係。可在這對不善於掩飾隱藏的年輕人心中。這樣的場麵未免太過詭異。李珂是心頭有恨,卻仍對唐燕癡迷留戀。唐燕則是不知這些長輩何以能掩飾起憤怒與尷尬繼續以親家相稱。


    大人的世界,有時真的難以以善惡喜好去理解。


    “燕子。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李珂父親含笑道。“不如李叔叔給你們兩個小的做個主。年底就把證給領了。開過年再辦婚禮。反正你們青梅竹馬,相互知根知底,對性情品行也還算了解。不算匆忙吧?”


    逼婚?


    唐燕聽著眉頭卻是輕輕一蹙,一言不發。


    唐家父母聞言卻也是笑著附和:“也對。這個年紀結婚生子正合適。那這件事兒就這麽定下了。咱們回頭選個黃道吉日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唐燕見父母也不幫襯一把,眉頭鎖得更深。隻能親自開口回答:“部隊最近事兒繁忙。我在家休息幾天便要歸隊。近期應該沒什麽時間留在燕京。”


    父母不幫。她索性將話說得決絕一些:“而且。近幾年我也不想考慮這些事兒。”


    此言一出。別說李珂父母當即黑臉。就連唐燕父母亦是難以自處。羞憤不已。


    “唐燕。你都二十六了。這結婚生子是遲早的事兒。你躲得掉?”唐燕父親沉聲說道。


    她沒想躲結婚生子。她想躲的是這樁婚姻罷了。


    李珂見父親朝自己打眼色。不由抿了一口酒,朝唐燕說道:“如果你沒空回燕京。我可以遷就你。領證結婚在白城也成。反正我們家不少親戚在白城工作。”


    唐燕大為皺眉,否決道:“我隨時可能出勤。未必會一直留在白城。”


    “哼!”李珂父親悶哼一聲,不悅道。“說到底。你就是拿著軍人身份當擋箭牌?”


    “是事實。”唐燕一臉從容地說道。


    她是軍人。是白城特戰隊隊長。連瞎子狗熊那幫軍區最能打的單挑王也對她畢恭畢敬。領導們更是拿她當寶貝疙瘩。稱其前途無量。可偏偏遇到家長裏短的事兒。麵對父母的殷切希望她頗有些束手無策。甚至於——


    她心中一痛。那冷豔美麗的臉頰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黯然之色。


    她鼓起勇氣作出人生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決定,向他表白。卻連被拒絕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無視了!


    “既然如此。”李珂父親平靜道。“我會給韓司令打招呼。把你調為文職工作。再不濟也調到不用出勤的崗位。如此一來,你是否就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他喜歡唐燕嗎?


    談不上。可誰讓兒子對這個冷傲不識趣的女人癡迷如斯呢?


    不論如何,隻要兒子喜歡、願意,做父母的總是會盡一切能力滿足的。


    楚河聽著李珂父親明目張膽的威脅,渾身因憤怒而輕微顫抖。調崗?


    知道她為了進特戰隊付出多少努力嗎?


    為了增強體能,隊友訓練的時候她加倍訓練,隊友休息的時候她還在訓練場上鍛煉。為了進入特戰隊。她付出了常人無法承受的努力與心血。為了成為驕傲的特戰隊一員。她放棄了休假。也不再顧慮曬太陽是否會將白嫩的肌膚變黑。甚至於——她的食指與手腕因常年摸槍而生出了繭子!


    一切的一切,她隻是希望進入特戰隊。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


    可如今。眼前這對長輩卻要動用權力奪走她千辛萬苦所獲得的成果!


    唐燕雙眸中蘊滿怒意。若非父母在場,她勢必當場撕破臉皮!


    “唐燕,你什麽態度!”唐燕父親輕聲喝道。“李叔叔跟你說話,態度好點!”


    唐燕咬著牙,努力控製著不斷飆升的怒意。


    “兒子。”李珂母親陰陽怪氣地說道。“女人要從一開始就好好管教。現在管不了。等結了婚還不飛上天。”


    這句話極具暗示性。


    暗示著唐燕別反抗了。這門婚事她再反對也是既定事實。同樣在告誡自家兒子。膽子大點。別束手束腳,這個女人遲早是你的老婆。拿出男人的血性。讓她知道我李家男兒是不能忤逆的。


    李珂聞言,眉頭微微一挑,起身坐在唐燕身邊,平靜道:“那邊來了幾個朋友。跟我一起過去打個招呼吧。也算認識一下。”


    唐燕默不作聲,並不理睬提議的李珂。


    李珂見這個女人竟當眾讓自己下不來台。卻也是暗自咬牙,憤憤想著等以後結了婚,一定要好好教訓她。


    他喜歡唐燕是沒錯。可他的喜歡中夾雜了大量的占有欲。甚至於——如今的李珂並不能清晰地了告訴自己究竟還愛不愛唐燕。愛?可為什麽心頭時不時湧出一股虐待這個冷傲女人的傾向?不愛?那又為什麽時不時想念她呢?


    李珂不懂。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母親已經發話。這個女人注定會給他做老婆。


    他心一橫,一隻手搭在唐燕肩頭:“別鬧別扭了。跟我一起過去——哢嚓!”


    李珂手掌才搭上她的肩頭。頓時傳來骨頭錯位的聲音。下一秒,李珂的身子如斷線風箏飛了出去,狠狠摔在另一張桌上!


    劈裏啪啦的破碎聲響起。唐燕滿麵寒霜起身,眼中暗含冷意。


    很顯然。她已忍無可忍。心頭怒火更是達到頂點。而這憤怒之中,亦是帶著一絲委屈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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