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沙發上玩弄手機的女人怔了怔,輕輕抬頭,那張嫵媚且絕美的臉頰上閃過一絲陌生,不冷不熱道:“誰是你姐?”


    誰是你姐?


    楚河聞言,身軀猛地一顫。張了張嘴,卻終是說不出一個字。


    她不認自己了。


    早在八年前,她便與他絕交。斷了所有聯係。這八年來,這對曾最情深意重的姐弟遠隔重洋,沒通過一次話,亦沒打過一次招呼。像是自己的生活中從未出現這個人。


    如今,這對姐弟再度重逢,卻早已失去往日的情分。


    楚河腦子嗡嗡作響,雙腿宛若灌了水銀,無比沉重。他想朝女人走去。可他邁不開雙腿。又或者——他沒有勇氣再靠近這個曾無微不至疼愛他的女人?


    楚河就這般站著。這般目不轉睛地望向女人。


    而女人,則專心致誌地盯著屏幕。手指如飛地撥弄著。


    若有人在旁邊看,勢必會笑出聲來:“柳師長,您這泡泡龍的水平有待提高啊。”


    她很美。起碼在楚河前十七年人生中。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她白皙的皮膚下有著精致絕倫的五官。足有一米七的個頭為她平添幾分氣場。她的麵容十分妖嬈,但妖嬈中略帶幾分純美。宛若一隻淨化了妖性的美豔狐狸。媚兒不俗。美而不膩。


    她的曲線無疑是玲瓏的。該纖細的地方盈盈一握。該豐滿的地方高聳澎湃。搭配那軍營中磨礪出來的微妙野性。裹著白色襯衣窩在沙發上的女人給人一種強烈的反差與驚豔。


    按照何寧的心理活動,三十五歲的女人生成她這樣。絕對稱得上人間極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楚河不敢靠過去。廚房三位老人家也沒那膽量跑出來觸黴頭。


    一個鍾頭後。持續失敗的女人有了動靜。


    她蹙眉將手機扔在茶幾上,起身,玉容平淡地與楚河擦肩而過,往二樓走去。


    “傻小子。上去啊!”老書記探出頭,衝楚河擠眉弄眼。一臉你上去把我家孫女就地正法老人家我也不皺一下眉頭的架勢。


    楚河心中苦澀,待得女人消失在樓梯轉角,他才輕聲道:“姐也許一輩子不會原諒我了。”


    “糊塗!”老書記終於走出廚房,一把拍在楚河肩頭。“愛你多深,才會恨你入骨?小楚。你今年也二十六歲了。總算是經曆過一次失敗婚姻的成熟男人。怎麽一點兒也不懂女人的心?”


    “你大爺!”老將軍端著紅燒肘子出來,橫眉怒視。“開導小楚沒錯,幹嘛讓我家紅玉躺槍?”


    老將軍主動退步。老書記自是不會與他一般見識。否則按照以往脾氣,當場打起來都有可能。無視他的叫板,老書記從廚房端了一碗蓮子湯出來:“她風塵仆仆趕回白城。連午飯也沒吃。明兒一早便回軍區。小楚,把這碗湯端上去給她。好好聊聊。”老書記輕歎一聲。“你們從小要好,現在鬧成這樣不應該啊。”


    楚河苦澀道:“真要上去?”


    他不太敢麵對柳月。就像當年追求她的闊少公子哥,喜歡,喜歡得發瘋。卻不敢接近。當年楚河笑話那幫孫子膽小如鼠。如今輪到他,算現世報嗎?


    “上去。”老書記皺眉。“難不成你要她主動找你?”


    楚河端起清澈的蓮子湯。點頭道:“好。我去。”


    “主動點。”老書記慫恿道。“她就算拿槍指著你。也別認慫。”


    “胡說八道!”老將軍不滿道。“萬一真開槍怎麽辦?”


    “扯犢子。我家孫女有這麽狠的心?”老書記罵道。


    楚河忙不迭上樓,逃離一樓的戰場。生怕手裏的蓮子湯被這兩個老家夥搶走朝對方頭上砸。


    別墅有三層。一樓兼並了客廳餐廳以及會客室。二樓主臥居多。楚河當年在這兒過夜,便是住最裏層的房間。原本旁邊是老書記夫妻的臥室,但柳月為方便照顧幼小的楚河,便強行將兩個手腳不太利索的老人家轟上三樓。自個兒搬到二樓。


    踩在木質地板上,他內心五味雜陳。


    這棟別墅占據他大半兒時的回憶。而這些回憶浮現腦海,卻從不缺少她的靚影。如今物是人非。連進大門也得靠三爺爺開路。嘲諷嗎?


    行至門前,楚河略一凝神,輕輕敲響了房門。


    咚咚。


    無人回應。


    楚河耐心等待一分鍾,方才再度敲門。並加了一句話:“姐,柳爺爺說你一天沒吃,讓你先喝一碗湯。”


    仍無人回應。


    楚河內心掙紮,正欲抬手第三次敲門時,哢嚓一聲房門開了。


    楚河伸出去的手停留在空中,表情略微拘謹地望向開門的女人。喉頭咕嚕一聲,輕聲道:“姐,湯要趁熱喝。”


    女人美到極致的臉頰上掛著濃濃的距離感,道:“放下吧。”


    說罷回了房間,朝微風徐徐的陽台走去。


    楚河小心翼翼進了房間,卻不知將湯放在哪裏。見女人坐在陽台上的藤椅上,藤製茶幾上正在煮茶,鼓足勇氣走過去,將蓮子湯放在女人麵前,口吻僵硬道:“空腹喝茶對胃不好。先喝了湯吧。”


    女人安靜地躺在藤椅上,沒有出聲。亦不作任何反應。


    女人冷到極致的態度讓楚河無所適從。


    曾幾何時,他與女人的相處是愉快的、幸福的、更是美好的。她喜歡挽著他的手臂逛街、看電影,不管在外麵還是家裏吃飯,她總會為他夾菜,夾到他吃不下為止。後來楚河長大了。個頭蹭蹭超過女人。喜歡背著他壓馬路的女人終於背不動他。借著一次醉酒,女人笑著趴在孔武有力的楚河背上。雙腿一抬,夾住楚河腰身。


    “姐走不動了。”女人趴在男人的脖子上說道。


    “那姐睡一會,我背你。”男人說。


    “背不動了跟姐說。”女人說。


    “背的動。”男人說。“以前總是姐背我。現在該我報答你了。”


    “姐可是背了你十年哦。”女人咬唇。


    “我可以背姐一輩子。”男人豪邁道。


    “不許騙姐。”女人美麗而明亮的眸子裏跳躍著幸福,趴在男人背上道。“姐可是會記仇的。”


    “騙人是小狗。”男人說。


    “茶開了。”男人說。


    藤椅上的女人微微回神。坐起身來沏茶。


    茶香濃鬱。月光撩人。此情此景,是從小調皮搗蛋、長大了槍林彈雨的楚河從未享受的畫麵。茶是好茶,人是美人。卻相對無言。唯有滿腹惆悵。


    女人徑直為自己沏了一杯,口吻清淡道:“要喝自己倒。”


    一句簡單的話語,卻讓楚河眼眸發酸。以前,她總是強迫楚河吃這吃那,喝這喝那。剛上高一的楚河每晚都會吃到女人親手做的宵夜。哪怕他一點兒也不餓。


    如今,他無比渴望女人可以態度溫和地跟自己說一句話。卻異常困難。


    楚河借著倒茶的動作掩飾臉上的失落,問道:“姐。聽說你已經是三十九軍師長了。”


    女人放下茶杯,動作熟練地點了一支女士煙,糾正道:“副師級。”


    楚河目光迷離地盯著抽煙的女人,茶杯緊緊握在手裏,也不喝,隻是複雜地坐在對麵。


    她學會了抽煙。而且看姿勢,興許已經抽了好幾年。心痛之餘,楚河口吻關切道:“姐,這幾年腰還有犯病嗎?”


    女人那毫無感情的美眸瞥他一眼,冷漠道:“關你什麽事?”


    楚河身軀輕輕顫抖,滿麵苦澀道:“當年不是你替我扛那一棍,我可能當場就被人打死了。”


    女人那睫毛卷長的桃花眸子微微眯起,柔軟的紅唇裏吐出一句話:“很感激?”


    楚河重重點頭:“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啪!


    女人一腳踢翻茶幾,嘩啦站了起來。


    玉容布滿冰霜,桃花眸子裏蘊含萬年不化的寒意,居高而下地死死盯著楚河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含恨道:“你答應陪我過三十歲生日!你答應親手為我做蛋糕!你答應十八歲生日給我一個驚喜!”


    “你答應背我一輩子!”


    “你答應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你一樣都沒做到!我一樣都沒等到!”


    “你關心我?感激我?”


    “當年你在哪裏!?”


    “這八年你又在哪裏!?”


    女人咬破了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流淌。如凝脂白嫩的臉頰上布滿怒意。仿佛失去了理智。


    十六年相守相依換來八年無盡折磨。


    十六年不離不棄換來八年了無音訊。


    十六年情深意重等來一句——姐,我訂婚了。


    這句話如儈子手一寸一寸割她的肉。戳她的心。血流不止。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讓她五雷轟頂。仿佛世界末日。


    這句話——讓她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折磨她的靈魂、摧殘她的肉身。


    十六年!


    她幫他洗澡,為他穿衣。教他走路,哄他吃飯。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等著他終有一日說:姐。做我老婆好不好。


    她在一起度過十五年生日的飯店等他。點了一桌子菜。換了最漂亮的衣服。從下午等到晚上,從晚上等到淩晨。


    她不相信他會留在燕京。她不相信他會不守信約。她相信他會來,她相信他會美滋滋地吃自己做的蛋糕。她相信他會聽自己唱生日歌。


    可他沒有來。


    當菜涼透了,他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他說他訂婚了。


    她說絕交。


    她不能做他的老婆了。她哭了。絕望了。


    當一個人過度絕望,無法回頭時,心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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