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推開院門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梅家一家五口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吃飯,梅保平和鄧紅英低著頭,王細妹在喋喋不休一邊說一邊用筷子比劃什麽,梅菊看著梅保平,是一臉的焦急和期盼,十四歲的梅鑫則是一臉的無所謂,見到梅蘭推門進來,五個人似乎有些呆了,王細妹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爸,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梅蘭有小半年時間沒有看到梅保平,自然要先問候一聲。


    “我也是前腳剛進門,早知道你這會進門,我就在路邊等你一會,餓不餓?來,吃飯吧,吃飯。”梅保平的臉上掛著討好的笑,語氣也比往常親切多了。


    梅蘭一聽這話,按下心裏的狐疑,看了一眼梅保平,梅保平身上穿的是一件七八成新的天青色的短袖t恤和一條米黃色的休閑褲,很清爽的城裏人打扮,的確是剛進家門的樣子。


    梅保平因為常年在城裏的飯店做大廚,風不吹雨不淋日不曬的,皮膚還算白淨,濃眉大眼的,看起來不像是農村人,自然也比鄧紅英顯得年輕些。


    梅蘭不知道自己進門時他們在說什麽,多半是跟自己有關,因為梅保平看梅蘭的眼神有些閃躲和不自在,再說了,如果不是有事求著梅蘭,梅保平是絕對不會這樣討好她。


    總之,這完全不是一個父親該有的神態。


    父親,梅蘭想到這個詞,眼神黯然了一下。


    再看向鄧紅英,鄧紅英也不敢跟梅蘭直視,歉疚地看了一眼梅蘭,忙又低下了頭。


    梅菊更是把頭別向了一邊,看著頭頂的柚子樹,似乎在數著頭頂有多少個柚子。


    “梅鑫,你的中考成績出來了,考了多少?”梅蘭看向了臉色還算正常的小弟。


    “二姐,我呢,肯定是有書念的,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梅鑫說完,衝梅蘭擠擠眼。


    “好好吃你的飯,亂嚼什麽蛆。”鄧紅英拿筷子敲了一下梅鑫的筷子。


    “吃飯,吃飯,二姐,我去幫你盛飯。”梅菊連忙站了起來,進廚房給梅蘭盛了一碗飯出來。


    梅蘭放下書包,去井台邊自己壓水洗了個手,坐在了石桌旁。


    家裏顯然是知道梅保平要回家的,有肉、有魚還有火腿,這夥食標準比上次梅蘭回家時強多了,此外,還有一盤子煌上煌的醬鴨翅膀,這個可不便宜,是全家人都愛吃的,當然也更是梅鑫愛吃的,梅保平每次回家都必帶的。


    “二姐,來,看,爸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鴨翅膀,你再不回來,就要給小弟一個人搶光了。”梅菊熱情地夾了一個放到梅蘭的碗裏。


    “你該不是有什麽事情要求我吧?”梅蘭故意問。


    她倒要看看,這一世,他們打算怎麽說服自己?


    “沒,沒,我有什麽事求你,不信你問爸,爸,你說吧。”梅菊把話題引到了沉默的梅保平身上。


    “啊,我?我,我就想問問,蘭哩,聽說你現在在醫院做護工,一天能掙多少錢?”梅保平吭哧了一下,開始了。


    “爸,你放心,我的學費我自己掙,你供大姐、梅菊、梅鑫三個念書就成。”


    盡管梅保平沒對自己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但是梅蘭仍不願意聽到從梅保平嘴裏說出那些什麽供不起這麽多人念書讓她把念書的機會讓給梅菊這樣傷感情的話,畢竟,梅蘭對自己的父母還是有一丁點的期待,她不想鬧到最後,這個家連最後的一點念想也不給她。


    “那個,那個,蘭哩。。。”梅保平還是開口了。


    梅蘭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


    “她爸,明天就要割稻子了,你不是說要去找二哥他們商量租收割機的事情?”鄧紅英打斷了梅保平的話。


    “對對,吃飯,吃完飯我還有正事。”梅保平噓了一口氣,能拖兩天就再拖兩天,這話,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吃什麽吃?”王細妹一挑眉,正要開口,忽然看到兒子白淨的圓臉,想起了兒子是為什麽要回來的,忙又換了疼愛的口吻說:“對了,我今天聽老二說,好像如今翻地也不用牛了,也有拖拉機翻地了,你們不如也雇一輛拖拉機把地翻了,也能省好些事,保平也能輕快一些。”


    “媽,家裏的四個孩子都要念書,這雇一輛收割機割稻子就要花去七八百塊,再雇拖拉機翻地,又得三四百塊,這?”鄧紅英有些不情願了。


    “媽,還是雇拖拉機翻地吧,這樣家裏的農活也能提前幾天做完,我和爸也能提前幾天出去掙錢,這樣一算賬還是合算。”梅蘭開口了。


    這個家,她也不想久留了。


    要不是顧忌自己說出來會引起大家的懷疑,她早就把話敞開了說。


    “對對,梅蘭一天就能掙一百多塊,這錢就讓她出。”王細妹忙說。


    鄧紅英聽了這話,又是歉疚地看了看梅蘭。


    似乎從梅蘭記事起,梅蘭就不招奶奶的待見,鄧紅英總是用這種歉疚的眼神看著她,也正因為如此,梅蘭一次又一次地妥協。


    “二姐,你掙了多少錢?我上高中了,能不能也送我一個手機?我聽說大舅送你一個了。”梅鑫在一旁嬉笑。


    “二姐用的還是大舅兩年前淘汰的,你一個高中生就要什麽手機,好好念你的書吧。”梅蘭就勢輕輕拍了一下梅鑫的頭。


    “他也是你能動手打的?”王細妹的眼睛橫了過來。


    “婆婆,你也是,二姐就是跟我逗著玩一下,你老人家這麽大聲做什麽?”梅鑫翻了個白眼。


    梅鑫是梅蘭一手帶大的,他跟梅蘭比跟梅竹、梅菊更親近,再說他也不小了,有一定的是非辨別能力,對梅蘭在這個家裏的地位也頗為同情,偶爾善心上來的時候,也會主動幫梅蘭做點力所能及的力氣活。


    這對梅蘭來說,就很知足了。


    “你這個白眼狼,我這麽掏心掏肺地對你,你居然嚷我?”王細妹一看孫子朝她發脾氣了,立馬不幹了。


    “好了,好了,吃鴨翅膀,婆婆。”梅鑫給老太太夾了一塊鴨翅膀。


    “嗯,這還差不多,沒白疼你一回。”王細妹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


    飯後,梅蘭沒等吩咐,便主動把碗筷收拾了,然後,自己搬了把椅子,上了樓頂的平台。


    樓頂的平台是用來曬稻子的,平時很少有人上來,梅蘭來的時候也不多,以前的她也沒有時間來傷春悲秋的,每天要做的事情那麽多,稍微有點空閑,她還要做幾道練習題呢。


    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突然想到了樓頂,可巧,這會天上居然掛著一輪圓月,梅蘭自己都記不清她有多長時間沒有靜下來好好看一眼星星、月亮什麽的,重生前她一直像個陀螺似的,不停地轉,為了親情為了愛情,想抓住的東西太多,結果什麽也沒有得到。


    這一世,她一定要把腳步放緩一些,她已經找到了掙錢的法子,這二次的股票操作,讓她心裏有了倚仗,對未來,也不再是滿懷恐懼了。


    方才梅保平想說沒有說出來的話,梅蘭已經猜到了是什麽,而王細妹之所以也忍了一口氣,不外乎是家裏的農活還等著梅蘭這個主要勞力伸手,萬一這會把梅蘭得罪了,受累的還是她兒子。


    隻怕,媽媽也是這麽想的吧?所以才攔住了爸爸。


    想到這,梅蘭的心裏一片冰涼。


    忽然,手機嘀嘀響了兩下,梅蘭拿起來一看,是許岩發來的短信,說是他跟同學去黃山玩了,估計要七月中旬到家,到時他會去找她。


    手機號是梅蘭主動告訴許岩的,因為她不說,許岩也會把電話打到家裏來或者是直接上井岡山找她,這一場會麵,梅蘭是逃不掉的。


    “好,我等你。”梅蘭回複了四個字,眼淚卻一滴滴掉在了這四個字上。


    她一向不是愛哭軟弱的性子,隻是這許岩,梅蘭追著他的腳步走了十年,十年來許岩已經成了梅蘭生命裏最重要的角色,許岩為梅蘭擦亮了眼睛,告訴她外麵的世界有多精彩,許岩教會了梅蘭學習的樂趣,告訴她窮人也一樣可以通過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許岩領著梅蘭走進了愛情的殿堂,讓她明白,她也是有人愛有人疼的,也可以很重要。


    可以說,如果沒有當年的許岩,現在的梅蘭說不定就是一個渾渾噩噩隻知道在家種地的村姑,頂不濟跟著村子的小姐妹出去打工,再過兩年,隨便找個人嫁了,過著像媽媽那樣的日子。


    可是,許岩,你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把我丟下呢?


    如果僅僅隻是因為貧窮,那麽我找到了掙錢的法子,以後的我肯定會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留下?


    上一世的梅蘭一開始怎麽也想不明白,那個肯陪著自己一起打工一起刷盤子的許岩,那個告訴自己,窮人也可以通過知識改變自己命運的許岩,怎麽說變就變了呢?


    記得許岩來跟自己說分手的事情時,梅蘭甚至對著許岩一頓拳打腳踢,許岩一動也不動,任由梅蘭把心裏的怨氣發出來。


    後來,梅蘭不能參加高考了,沒辦法了,隻得跟著村子的一個姐妹去了g市打工,在外麵看了那麽多大學生的無奈,看了那麽多的聚散離合,梅蘭原諒了許岩。


    而那個時候的許岩已經跟著女友去太平洋彼岸了。


    這一世的自己究竟要怎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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