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一抹殘紅褪盡,夜幕降臨,寂寞空庭,嬌豔繁花空付花期,院子裏幾盆秋菊在風裏搖曳。


    溫彩慵懶地躺在小榻上,杜鵑坐在矮杌上吹了一支曲子。


    院門外,冷昭帶著三分酒意,想到蕭彩雲滿心都是揪痛,視線穿過院門落在東屋窗戶上,燭火映照出溫彩主仆的身影,丫頭會識字做賬、丫頭會吹曲,她卻不會?當他真是傻的麽?包括那日,她倒拿著《夫訓》也都是她故意偽裝自己,她是天底下最虛偽的女子燔。


    他當真是看走了眼,挑了這麽個女子進門。還以為,給她平妻位分就是抬舉,哪曾想到,溫彩會是溫青的妹妹。


    正要進去,鄭嬤嬤迎了過來,道:“大爺,大太太讓你過去一趟。”


    冷昭收回視線,“找我何事?”


    “大爺去了就知道。”


    雖說夜深了,鄭氏還沒歇下,正指點著冷曉打理府邸。


    對冷曉,整個冷府上下都抱有存望窠。


    尤其是老夫人,就指著冷曉成鳳成凰。


    鄭嬤嬤稟道:“大太太,大爺到了。”


    “請他進來。”鄭氏指著冷曉手裏的賬簿,“最近一月京城各家的禮上往來都要記進去,還有我的陪嫁鋪子、田莊上的收益是另記的,這得和府裏的進入賬目分開,將來你出了閣,也得照著我教你的法子記賬目。”


    隻有會記賬,才會更精通賬目。


    不僅得會看,還得會看出其間的端倪,分辯其間的真偽來。


    侍立的丫頭打起珠簾,冷昭進了偏廳。


    冷曉抬手搖扇著鼻前的氣息,皺眉不悅地道:“大哥飲了多少酒,渾身一股子酒味。”


    冷昭悶悶地道:“心情不好,多吃了兩杯。”


    鄭氏吩咐左右道:“扶大爺坐下,叮囑廚娘給大爺煮碗解酒湯。”


    她移坐到一側,細細地審視著冷昭。


    冷昭有些不耐煩地道:“母親喚我有事?”


    鄭氏與冷曉打了手勢,示意冷曉忙自個的,“老夫人很喜歡溫氏,今兒溫氏在佛堂裏抽中了九十號‘人間富貴花’的簽。老夫人說,自來結發為妻,哪有第一個入門的媳婦是平妻的道理,這於理不合,想給溫氏定嫡妻的名分。九月初九,族裏要到明月庵冷府族裏祭祖,要把溫氏的名諱記入族譜……”


    冷昭又憶起今兒蕭彩雲依在他懷裏哭啼時的模樣,那樣的柔軟無助,那樣的讓他揪心,他許諾過蕭彩雲,要把嫡妻之位留給她的,可現在溫彩一進門,一切都變了模樣。


    冷曉雖手捧著賬簿,此刻卻聽著母親與冷昭說話。


    鄭氏輕聲道:“我瞧這情形,老夫人不是突然說這話,定是與你二叔、三叔商議過的。”


    這麽快就要溫氏為嫡妻,即便他一早有自己完美的計劃,在現實麵前卻成了美夢一場,夢永遠是精彩的,而現實卻最為殘酷。


    冷昭道:“我要娶彩雲過門為平妻。”


    鄭氏啞然,蓄滿驚色。


    冷曉道:“大哥,蕭彩雲是被劉家休棄的下堂婦……”


    早前的蕭彩雲如何不提,就是現下的蕭彩雲哪裏配得冷昭?


    鄭氏不想因這事與唯一的兒子鬧翻,可冷昭說的這事,怎麽能成,若是蕭彩雲沒嫁過人,許還好說,可她一個下堂婦,又不能生養,怎配為冷家的媳婦。


    冷昭重複著道:“我同意抬溫氏為嫡妻,但母親和溫氏必須同意把蕭彩雲娶進門,給蕭彩雲平妻位分,否則,此事休提。”


    溫彩當真虛偽,早前裝得軟弱可欺,現下卻步步緊逼,仗著溫青這個兄長,居然逼蕭彩雲削發為尼。


    可惡!


    他絕不會就此罷休。


    他到底是怎了?就因為溫彩是溫青的妹妹,就為了給溫青添堵,死活不肯放過溫彩,明知道溫彩是個燙手的山芋也不肯。


    他頓時有些不明白自己想法,竟覺得他自己變得陌生起來。


    冷昭問:“是不是今兒她在佛堂與老夫人說了什麽?”


    否則,好好兒的,突然就說要讓溫彩為嫡妻的事。


    鄭氏道:“她沒說什麽,這是老夫人和我的意思。”


    在蕭彩雲和溫彩之間,鄭氏也更喜歡溫彩一些,雖然溫彩在她看來並不是最合宜的兒媳人選,但現下瞧著,除了年紀小些,能力差些,也沒什麽不好,有她教導,再有老夫人指點著,過兩年會是冷家最得體的宗婦。


    冷昭,可是冷家的嫡長孫。


    蕭彩雲是個下堂婦,怎麽能做宗婦?


    沒有一個長輩會拒絕一個像溫彩這樣的祥瑞福女,更重要的是,蕭彩雲的過去怎堪為冷昭的嫡妻,便是平妻也不能,這可不是要讓人瞧笑話的麽。


    冷昭借著幾分醉意,脫口而出,“母親,我要娶彩雲過門,你不同意,我便不會碰溫氏,大房就等著絕嗣吧。”


    冷曉眼皮一跳,


    頓時氣得雙頰通紅,砰的一聲丟下手中的帳簿,厲聲道:“大哥,你這是什麽話?是要脅娘麽?你沒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冷家的嫡長孫,怎麽能娶一個下堂婦?別說祖母不應、叔父們不應,便是整個冷家族人也不會應。”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說出此等話來。


    鄭氏也一陣憤然,這個兒子不在她跟前長大,原與她的感情極淡,即便說得過分,她卻不能斥責。


    是,是她這個娘欠了他。


    要是當年她再強勢一下,堅持把他留在身邊養育,老夫人又能說什麽?


    到底是她害了他吃了十幾年的苦,他不把家族、家人擱在心裏也是應當的。


    鄭氏想讓冷昭改變主意,當年鬧了一出,因家裏不同意娶蕭彩雲,他就去了軍營效命。直氣得胸口發疼,卻不敢說句重話。“溫氏過門還沒多久,等過些日子,選了合適的時候再與你祖母說。”


    鄭氏也不樂意,隻怕老夫人更不會同意。鄭氏不好直接反對,醉酒的人有時候就是個瘋子,沒有半分理智可言,隻想隨著他些。


    冷昭抱拳道:“母親若沒旁的事,我先告辭。”


    鄭氏看著他出了院門,叮囑鄭嬤嬤小心服侍著。


    一定是溫彩鬧出來的,要不是她,溫玉堂怎會派人去明月庵遞話,要庵裏的師太給蕭彩雲剃度;要不是她,嫡妻之位就隻能是蕭彩雲的。


    冷昭越想越氣,被冷風一吹,醉意似更重了,渾身沉重得如大山壓頂,艱難地進了追雲軒,已聽不到笛聲。


    他不會就這麽算了!


    冷昭帶著幾分醉意,穿過偏廳,正在收拾茶杯的忍冬低呼一聲,欠身喚道:“大爺。”


    “滾!”他厲喝一聲,指著門口,“都滾!我要與新奶奶說話。”


    溫彩聽他說話,倒不似新婚夜時醉得厲害,至少現下他口齒清楚。


    冷昭掀起布簾子,衝著杜鵑大喝:“滾!”


    杜鵑一陣心驚:不會拿溫彩出氣吧?


    溫彩道:“你且出去。”


    杜鵑搖頭,臉上的懼容更甚,她與溫彩是一起長大的,算是溫彩的乳姐。


    冷昭扯著嗓子,脖上筋絡露出,“還不快滾!”惡狠狠地盯著杜鵑。


    杜鵑一顫,越發怕了。


    溫彩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忍冬方拉了杜鵑退至花廳裏,二人皆是一陣焦急,生怕冷昭借醉做出什麽不妥來。


    溫彩走近桌案,倒了盞茶水給他,“大爺,喝杯水。”


    冷昭看著比他矮一大截的溫彩,十四歲還沒長開呢,可她就是有這本事,輕易攪亂他的滿盤計劃,他期盼的幸福也被他給擾亂。既然這是他娶回家的女人,她的責任就是給他生兒育女,如此他也不必守什麽長沒長成女人的規矩。


    他伸手一撈,將溫彩擁在懷裏,低眸狠狠地道:“下手夠快,這麽快就惦上嫡妻位分,記得我給你定的規矩麽,你得順從我,可你卻背著我在老夫人麵前使了法子,你知道違背我會有什麽下場?”


    溫彩想問他這話的意思,他卻一把將她橫抱在懷裏,就如同抱起了一個孩子。


    “放我下去。”


    “笑話,你是我妻子?我為甚要放過你。今晚我們就圓房,做真正的夫妻。”


    溫彩一陣手舞足蹈的亂揮,可這回和成親那日不同。那日他醉得厲害,渾身醉得沒有半分力氣,所以她能打他。今晚他隻得三分醉意,借著這酒性可為所欲為,欺負了她,卻會被世說成是“***帳暖”。


    近了床榻,冷昭粗魯地將她一拋,險些沒把她的骨頭給摔撒,好在床榻還不算硬,顧不得叫疼,溫彩一個機警的翻身,直往靠牆的床裏滾去。


    冷昭重重地撲了下來,落了個空,他抬頭看著一邊坐起的溫彩,眸子裏掠過幾分懊惱。“溫彩,你若聽我的,我還能疼惜你兩分,可你竟與我為敵,這便是你自找的,堂堂大將軍還擺不平你這個小丫頭。”


    他不喜歡她,卻又打了要與他做夫妻的念頭。


    想讓她替他生兒育女,然後把孩子奪去給蕭彩雲。


    不,她絕不容許。


    溫彩“倏”的一聲,將一根金簪抵在咽喉,“今日在溫家,我哥給過你機會,讓你把溫翠帶回冷府,你為什麽不答應?你放過我,也是放過你自己,更是成全你與蕭彩雲?


    你喝了幾杯猴子尿,這會子倒要尋我發泄。冷端陽,當我是你的玩物還是你發泄的工具麽?你且來試試看,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和整個冷府都難逃幹係。”


    如果她死了,別說冷昭會有麻煩,就是蕭彩雲也會沒了活路。


    溫青疼她,愛妹如命,到時候溫青那火爆脾氣一犯,就會提著劍衝到冷府來。


    這一段婚姻,並不是她願意的。


    那時候,她隻想著幸許溫青能盡快趕回來阻止。


    沒想,卻晚了一天。


    就一天,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不能怨天尤人,她隻能坦然麵對。


    天曉得她現在的處境有多尷尬,冷家老夫人似乎很喜歡她,可冷昭心有所屬,無論蕭彩雲現下如何,曾經怎樣,冷昭愛的、疼的都是蕭彩雲。


    “冷端陽,你以為我稀罕嫁給你?我曾幾次問你,可會後悔娶我,你說不知道後悔兩字怎麽寫的。既然是這樣,我便想著做好。


    既然你心有所屬,你為什麽來娶我?


    如今娶了我,你因為另一個女人又來指責我。


    嫡妻、平妻又如何?你心裏的人一直是她,你那麽喜歡她,為什麽不堅持到底,強勢到底,偏來招惹我做什麽?


    你挑溫順、柔弱的女子為妻,不就是想拿捏她,想著她不會傷害你的蕭彩雲。


    你明知我未及笄,你卻還是要娶。


    你想要兒子,隻是不想家裏人拒絕蕭彩雲彩原因。


    你現在想碰我,隻是想讓我給你生兒子,如果我在生兒子的時候死了更好,這樣你有兒子了,可以把兒子交給蕭彩雲養……”


    他為什麽要堅持帶溫彩回來,他到底是怎麽了?是為了和溫青鬧騰?


    溫彩並不懦弱,也不糊塗。


    她什麽都知道。


    他今晚想碰她,就是想讓她給他生兒子。


    女人生孩子時,哪個不是九死一生,年紀越小,死亡的機率越大。


    若是溫彩真是柔弱的,她不會反抗,隻會順從,那他就可以讓她一個接一個的生,然後生出來的孩子都交給蕭彩雲。


    如此,再沒有人指責蕭彩雲讓冷家大房無後。


    他不是這樣衝動的人,他壓根就沒瞧上溫翠,可他心裏的人是蕭彩雲,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麵,還是因為不想聽溫玉堂擺布……


    連他也迷糊了,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溫玉堂給過他機會,要他放過溫彩,把溫翠帶回冷府來,溫翠隻是庶女,就算他給個貴妾名分,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可他沒有,而是鬼使神差的堅持什麽“溫彩是他的女人”,他娶的是溫彩,自然就要帶溫彩回來,這就像他認準了蕭彩雲就一定要蕭彩雲做他的女人一樣。


    冷昭回想今兒的一切,突然覺得無法理解自己,他甚至忘了當時他是怎麽想的。


    他憤憤的看著手握金簪的她,果真是個厲害的,“溫彩,你今日不讓我碰你,這一輩子也休想讓我碰你!”


    想他冷昭識人無數,竟被這小丫頭給欺騙了,麵前的溫彩讓他有一種想要征服的***。


    “你心裏想的是蕭彩雲卻想糟踏我,冷端陽,我瞧不起你!既然你愛她,你就該為她守身如玉。”溫彩手臂一揮,指著門口,“滾!今兒我也給你立立規矩,沒有我的同意,你不許闖入我的房間。滾——”


    冷昭沒想她竟喊出了這個字,叫他滾!


    這是冷府,是他的家。


    “溫彩,我可以給你嫡妻位分,也給你榮華富貴,甚至可以上旨請求皇上封你為平遠候夫人,但是,你必須同意我娶蕭彩雲入府。


    但你記住了,別妄想得到我的感情,更別妄想與我有夫妻之實。


    又不是你才會生孩子,這府裏、京城,想給我冷昭生孩子的人多了去。隻要我想要,有多少不能,彩雲想要兒子,我就給她生,她想要女兒,我也給她生……”


    冷昭,這個王八蛋!


    溫彩死死地握住金簪,他到底是什麽邏輯,一麵深愛著蕭彩雲,一麵又說要與別的女人生孩子。


    “你那麽想要孩子,你就算沒有兄弟不是還有堂兄弟,大不了抱養他們的孩子就好。冷昭,我瞧不起你!你不僅對冷家不負責任,對自己不負責任,更是對蕭彩雲不負責任……”


    當然,還有對她,是極大的不公。


    當他發現她並非軟弱時,他不是想應對之策,更是來傷她。


    冷昭打了包酒嗝,她的話,有些道理。


    他當初怎麽沒想到呢?


    是因為知道娶蕭彩雲難度太大麽?


    最初,他是想尋個柔弱、順從的女人為平妻,給他生兒育女,卻又不耽誤他對蕭彩雲情深一片,因為嫡妻這個位置,是他留給蕭彩雲的。他的兒子,怎麽能是庶出,自然得嫡出,自然得血統高貴,所以他娶平妻,娶一個官家嫡女……


    隻是,一路走來,似乎一切都與他的計劃走了樣。


    一切都源於他看走了眼。


    錯把一個有頭腦、有主見的女子當成了懦弱、順從之人。


    她拒絕他,甚至還拿著金簪子要脅他。


    她既然不給麵子,他也不必再與她糾纏,以他的身分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不就是生孩子的女人,在這府裏隻要他有心,一會兒就能尋出一大群來。


    他猛地轉身,沒有半分遲疑,大踏步往西屋移去。


    不多


    會兒,溫彩就聽到冷昭那奇大的嗓門:“奶娘、奶娘,著人收拾一下,從今晚開始我睡書房。”


    從今晚開始,他不會再邁入這個院子。


    他早前居然拿溫彩當孩子,這樣的手段,這樣的狠決,哪裏像個孩子,挑唆得溫青為難蕭彩雲。


    溫彩,他在心裏喊著,很想大聲地說:就算我碰通房丫頭、抬侍妾姨娘,都不會要你!別以為你是溫青的妹妹就可以為所欲為,你給了她多少痛,我便給你多少苦。


    不多會兒,杜鵑進了內室,看著坐在榻沿上的溫彩,道:“奶奶,大爺正在收拾東西,要搬到書房去住。”


    她實在想不明白,冷昭到底是怎麽想的,既然他深愛著蕭彩雲,為什麽不肯放過她?為什麽又固執地把她帶回冷府來。


    他到底在想什麽?


    這從外頭回來,莫名地發了一陣瘋又為的確哪般。


    第79章喜歡孫媳


    溫彩垂首,隻想著自己的心事。


    杜鵑急道:“奶奶!”


    溫彩回過神來,“搬去書房也好,咱們幾個人原住得擠,這樣一來倒也寬敞了。”


    杜鵑的小臉氣得通紅,他們可是新婚夫妻,要是分開住旁人怎麽說?就算溫彩的天癸沒來,她還是個孩子,可溫彩已經十四了,便是杜鵑也是十三歲來的,隻怕用不了多久就會來。


    溫彩站起身,在內室來回踱步:“他到底為什麽?”


    突然想與她做夫妻。


    這古代女子沒來天癸,不是就是孩子麽,除非遇上那種有戀童癖的,正常男子可是很忌諱這點。


    杜鵑道:“大爺平白發這場火,莫不是奶奶做了什麽惹他生氣的事?”


    冷昭今兒醉了,是說的真心話,還是在發火?


    溫彩將今兒一天的事細細地回味了一個遍,立時就想她當著溫玉堂夫婦點破冷昭與蕭彩雲情感糾葛的事,“難道是因為那事……”


    “什麽事?”杜鵑追問著。


    溫彩理出些頭緒,想了片刻道:“你現在就出去一趟,找布店的杜五陪你去明月庵,想法子打聽一下蕭彩雲主仆的事,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奶奶。”杜鵑一臉迷糊,蕭彩雲應該是溫彩的情敵對頭,可溫彩卻要幫她,這也太奇怪了。


    “要從明月庵帶走人,得使些銀子,你帶上二百兩銀票,再帶些零碎銀子,好好與師太求個情,就說要帶蕭彩雲主仆離開,必要的時候,留下我的名帖。”


    明月庵收留了不少被豪門大戶所棄的女子,多是家裏人托為照看,剛去的時候,因得了家裏人給的銀錢,倒還能善待對方,時間一長,就拿她們當粗使下人一樣使喚:抄寫佛經、打掃庭院、漿洗尼姑袍……林林總總都有。


    對於庵裏有些身份的師太、老尼來說,過上半載如沒人認領,便是庵裏的人,打也好,罰也罷,她們都可以處置的。


    蕭彩雲一個下堂婦,被娘家棄,被婆家休,就是昔日她的嫁妝,也一並轉給了她那嫁入劉府的繼妹。她這繼妹的肚子倒也爭氣,一嫁到劉家剛一載就給劉伯彥生了個兒子,這嫡妻之位就算是坐穩。


    杜鵑應聲“是”,換了身幹練的衣服出門。


    半炷香後,冷昭領著鄭嬤嬤、一兩及又兩名使喚丫頭離開了,背著包袱,拿著他們各自心愛的物什,行動迅捷地幫冷昭移到了書房。


    *


    次日一早,幾乎整個冷府都知道昨晚冷昭搬離追雲軒的事,更知道冷昭與新奶奶溫彩發生口角的事。


    杜七嬸領著忍冬到大廚房取吃食,一路過來,就聽到有下人在議論。


    “聽說昨晚新奶奶和大爺拌嘴了。”


    “我聽說大爺不喜歡新奶奶,就是在軍中,和新奶奶娘家的兄長也是對頭。”


    令聞者浮想聯翩,不由得會猜想這其間的深意:冷昭不喜歡溫彩,許是因為她是溫玉堂的胞妹。


    “我還聽說,大爺原是有意中人的呢……”


    婆子甲的話還沒說話,就被婆子乙扯了一下,立時打住。


    婆子乙笑盈盈地問:“杜七嬸,來取晨食了?”


    兩個婆子將兩缽粥點移放到木製托盤內,取了灶上的饅頭、包子,用小碟取了幾樣小菜又擺放到另一隻托盤。


    杜七嬸心下一沉,早前溫家小姐誰不羨慕這等好事,可現在瞧來,可真是個難題。冷昭心有所屬,喜歡著的還是個下堂婦,可見他的感情有多深。


    自家小姐嫁過來,處境尷尬,就算老夫人、大太太喜歡、善待又如何,要與她過一生的是丈夫。


    丈夫不疼惜,別人再疼又有什麽用?


    杜七嬸故作不解地問:“大爺想娶的是什麽人?”


    婆子甲一陣慌張,忙賠著笑臉道:“你是聽錯了吧?我們可什麽也沒說。”


    對於冷府來說,任何人都可以知道,獨不能讓新過門的奶奶知曉,而這


    杜七嬸原就是新奶奶的陪房,又是新奶奶的乳娘,杜七嬸倘若知道,新奶奶也就知道了。


    他們卻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日裏,溫彩什麽都清楚了。


    有人想瞞,也是瞞不住的。


    就連冷昭,也承認了自己對蕭彩雲的感情。


    婆子乙忙忙附和道:“你一定是聽差了,我們正說兒女們的事呢。”扭頭對婆子甲道,“上回,你說要替我兒子保媒說個好丫頭,你可別忘了,我還等著呢。”


    兩個婆子看忍冬的目光便有了異樣,大家都說鎮遠候給溫彩新添的兩個陪嫁丫頭模樣生得好,也有誇杜鵑有本事的,會吹笛,還會寫字,這在丫頭裏可不多見。


    杜七嬸沒再追問,隻作不知,可心裏滿滿都是對未來的擔憂,是她對不住大太太杜氏,對不住老夫人的叮囑,早知會如此麻煩,溫彩昔日還真不如聽了杜鵑的——逃婚出走。


    一切都晚了,後悔也沒用。


    她能做的,就是想著讓一切變好起來。


    杜鵑趕著去明月庵辦差使,在小廚房裏狼吞虎咽地喝了一碗粥就離開了。


    溫彩用罷了晨食,換了身早前七公主賞她的衣袍,胖瘦大小也正合身,茉莉忍不住誇讚了幾句。


    *


    想到未來麵臨的處境,溫彩昨夜輾轉難眠。


    一早,她便想到了冷昭與她閃婚定是另有隱情,卻怎麽也沒想到,背裏的實情竟是這樣的。


    冷昭與蕭彩雲的戀情,知曉者寥寥無幾,可見冷家在這事上采取了封鎖消息的態度。


    她該怎麽辦?


    她想離開冷家,可是她嫁進來了,冷昭休妻也並不是如此容易的事。


    如果自己一意孤行,會不會觸怒冷昭與冷家,冷家既然能封鎖冷蕭戀情的事,若是對付起她來,實在易如反掌。


    她可以放下聲名,卻不能連累兄嫂。


    溫青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兒女,倘若自己的名聲壞了,將來的侄兒侄女們便難覓好姻緣。


    這個惱人的古代,她要考慮和忌諱的東西著實太多了。


    溫彩攜了茉莉前往佛堂給老夫人請安。


    待她到時,大太太鄭氏已經到了。


    溫彩舉止得體地提裙下拜:“溫彩給祖母請安!給婆母請安!”


    鄭氏昨兒就在審視溫彩,怎麽看都和初次見時不大一樣,難道真是因為初見時彼此不熟,方才有了陌生感,這才覺得溫彩配不得冷昭,現下看來倒比初次見時順眼多了。


    老夫人笑容微微,虛扶一把道:“給新奶奶擺個座,長孫媳婦,來,坐到我身邊。”


    護國公府、貴妃給順王挑妻,選的都是抽中“人間富貴花”好簽的女子,而今溫彩也抽中了,可不是上天眷服冷家麽。


    老夫人笑看著溫彩,雖然年紀小些,可好好調教一番,他日自能獨擋一麵,也能當得這冷家的嫡長孫媳婦。“長孫媳婦,聽人說你是在你祖母跟前長大的?”


    溫彩低應聲“回祖母話,正是。”


    西山縣汪孺人,這不僅是個節婦,更是個賢婦,她教出的兒孫有文有武,哪個不是出息的。


    老夫人那日從宮裏回來,就特意派了家奴去西山縣打聽,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就真知道不少東西,因是得力的家奴,花使了一些銀子,甚至與溫家大院裏的人打聽,才打聽到一些外人不曉的消息。


    老夫人試圖想向鄭氏證明些什麽,又問:“聽說,你七八歲時就開始跟著祖母打理內宅,掌理溫家的田莊、店鋪了?”


    溫彩微微一愣,著實不知道這話是從哪裏來的?


    但她的沉默,卻是給她們最好的回答。


    鄭氏看溫彩的目光也有了異樣,還以為是個軟弱無主的,七歲就開始幫祖母打理內宅,這怎麽說也是個什麽都會的,這樣就好,她也不會像教冷曉那樣手把手地教。


    老夫人拉著溫彩的手,“好孩子,瞧你怪不容易的,七歲就能孝敬祖母、侍疾床前……”許是瞧入了眼,又或是因大家都溫彩與老夫人長得像,老夫人越發覺得麵前的溫彩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是越看越喜歡,甚至這種喜歡是從未有過的,“聽說昨晚,端陽喝了酒,鬧著搬到書房去了?”


    鄭氏的心微微一沉,她今晨也聽說了這事,就算溫彩還沒及笄,各住一屋就成,這搬到別處住,要旁人怎麽看?


    老夫人對鄭氏道:“你得說著端陽,新婚夫妻,哪有分開住的道理。”要是傳到溫家人耳裏,人家把好好的女兒嫁過去,可不受人待見,免不了要說閑話。


    二太太李氏攜著冷昕妻袁氏到了,二人給老夫人見了禮,便在一邊貴妃椅上坐下。


    老夫人見一門榮寵,近來精神奇好,認定這一切的賞賜、好運都是新過門的溫彩帶來的,問道:“小姐們可跟著教引嬤嬤學規矩?”


    李氏答道:“都聚在一處學著呢。”


    佛堂院門外,


    傳來鄭嬤嬤的聲音:“稟大太太,鎮遠候府托人捎口信來了。”


    溫彩立時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莫不是家裏出事了?不對,若是有事,自然是派下人來與她直接稟報。


    鄭氏問:“進來說話。”


    鄭嬤嬤應聲“是”,中規中矩地進了佛堂的小花廳,垂首道:“是鎮遠候府的婆子來捎的信,鎮遠候府的候爺、夫人選了個吉日,定在九月初二要過府給新奶奶添嫁妝,鎮遠候說早前新奶奶出閣,他不在京城,身為兄長定要給新奶奶再添一份,讓我們府裏準備一下。”


    溫彩心下微微一沉,溫青還真能折騰,這麽大的事也不與她商量一下,直接就遣人來說選在九月初二了,瞧這情形,本就沒想過要與她商量,人家自個做的主。她有一份汪氏留下的嫁妝,又有她自個這幾年打理田莊、店鋪添置的家業,已經很豐厚了,可溫青還說要添。就算是何氏所生的溫彤,他日出閣也未必會有她這樣光鮮。


    溫彩想說拒絕的話,可鄭嬤嬤來就是來傳話的。


    老夫人笑道:“鎮遠候府要添嫁妝?溫家還真是客氣,長孫媳婦都過門了,還添什麽嫁妝呀?”心裏卻有道不出的歡喜。


    如果鎮遠候要補嫁妝,那麽冷家就得借這機會好好地辦次酒筵,必須溫青隻能收攏,不能開罪。


    老夫人答應了淑妃,要替五皇子慕容悰拉攏溫青,兩家人是姻親之好,自得坐在一處說說體己話。正愁著想尋個什麽機會,讓兩家人一起吃吃飯,這不就送來一個好機會。


    李氏麵露羨慕,她雖娶了一個兒媳,嫁妝倒也過得去,早前還在心裏有些瞧不出溫彩,可後來隱約聽人說,西山縣汪氏給溫彩留了像樣的田莊、鋪子,倒也不敢小窺,更重要的是溫彩身後有個鎮遠候、鐵騎大將軍。


    鄭氏詫然,溫彩不卑不亢地坐在老夫人身邊,一雙明眸時不時留意著老夫人的神色。老夫人的脖子微微扭動了一下,這樣子似哪兒癢,又或是那兒不舒服,鄭氏想著若老夫人再扭一下,她便令丫頭給捏捏。


    老夫人又扭了一下,鄭氏正要開口,卻見溫彩已起身走到老夫人身邊,暖聲道:“祖母哪裏癢?”


    老夫人有些意外,一屋子的人誰都沒留意到,隻得溫彩一語道破,“前兒才剛洗過,又開始癢了。”


    一邊的服侍婆子道:“新奶奶,老奴來吧?”


    溫彩道:“我來。”將手落在老夫人後背,力度適宜地的摩揉,“是這兒嗎?”


    老夫人道:“再往下一寸。”


    溫彩落在那個位置,這一很熟絡的舉動,立時就吸引李氏與鄭氏的目光,便是她給老人撓癢似乎也與她們不同。


    溫彩道:“下次祖母沐浴,我來服侍你。”


    說出口後,溫彩才驀地憶起,麵前這個老夫人不是疼她、憐她的汪氏,而是冷家老夫人。


    她很快垂眸,心裏有些悶悶的,汪氏離開已經有一年多了,她還是會不經意間地憶起。


    以前覺得與一個老人相伴,是件很枯燥的事,現在才明白,那是她過得最踏實也最溫馨的日子,仿佛還能回想起汪氏生前與她的每一句叮嚀與囑托。


    若不是汪氏,她一個現代的魂靈,很難與這古代融合到一處。


    是汪氏教會了她如何看待問題,如何行事,怎樣做一個大家閨秀。


    如果汪氏還在,她一定會告訴她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她現在很無助、糾結,但所有的心事隻能藏在心底,誰也不能說,唯有獨自承受。


    老夫人聽她說這話,很是受用,她生了六七個孩子,順遂長大成人的就隻得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十四歲時就被選入宮,身邊就三個兒子,哪個兒媳也沒說過這樣的話,說要服侍她沐浴。


    “你們年輕人,怕是煩得緊呢。”


    “祖母在我眼裏,就跟自己的親祖母一樣慈祥隨和。”溫彩勾唇笑著,雖是隔衣撓癢,卻撓得很舒服,“天氣轉涼,皮膚幹燥,下次祖母沐浴,我來服侍你,給你用些我配製的沐浴香露,不僅夜裏睡得好,也不會發癢。”


    老夫人聽她一說,不由得越發覺得感動,這麽多年了,誰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貼心話,看著溫彩的眼神越發慈和了。


    溫彩細細地看著老夫人。


    老夫人驚道:“怎了?”


    “祖母近來的眼垢是稀的?”


    老夫人神色的驚異更重了。


    服侍婆子道:“新奶奶,正是如此呢。”


    溫彩勾唇笑了一下,“祖母許是近來上火了,得改用蓮芯和金銀花泡水喝。”


    她這話一出,直驚得李氏和鄭氏麵麵相窺。


    鄭氏笑道:“聽你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小郎中呢。”


    老夫人接過話,笑道:“聽說,你八歲那年為了更好地照顧你祖母,跟著馬蹄山會醫術的道長學了些醫術?”


    可不就是個小郎中麽。


    <p祖母見笑了,我就學了些皮毛,且多是養生、調養的方子,也隻能瞧風寒、腸胃不適這些的小病。”


    懂醫術,可不就怔住裏麵所有的人,連帶著李氏都張著嘴,這新娶進門的媳婦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們早前隻當是個膽小、懦弱的,可越接觸越發現,這丫頭總給人一種驚喜。


    服侍婆子道:“昨兒晚上,老夫人就叫渾身癢,回頭備了香湯,就請新奶奶過來服侍。”


    溫彩笑著應了,沒有半分抗拒,反而很歡喜。


    老夫人往屋裏一掃,就見冷昕妻那意味未明的神色。


    李氏則是細細地再度審視著溫彩,似要將她看懂。


    鄭氏有意外,更多的則是歡喜,或許真如老夫人所言,其實溫彩能配得上冷昭。


    外麵,傳來了冷三太太董氏婆媳說話的聲音。


    在老夫人恢複晨昏定省的日子裏,每日幾乎是鄭氏第一個到,然後就是李氏,再是三房的董氏婆媳。


    老夫人對三房的冷曠妻道:“三奶奶、四奶奶,你們雖比大奶奶早幾年進門,可不許欺負大奶奶年紀小。”


    老夫人這話,立見她心意。


    冷昕妻、冷曠妻忙忙道:“祖母,大嫂雖年輕,我們哪有這膽兒,敬重都來不及呢。”


    老夫人拉著溫彩的手,輕聲道:“這孩子最是個賢惠、能幹的,大兒媳,回頭讓她幫襯著你打理內宅。冷曉就要出閣了,該給她些時間,讓她繡嫁衣。”


    冷曉要嫁的人是安王慕容悰,因是皇子妃根本不需她繡嫁衣,自有宮中尚宮局製好的華美嫁衣,也隻有來自宮中的華裳,才得配冷家大房最驕傲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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