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酸痛,軟弱無力。


    窗外天色大亮,安厭卻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他醒了有一會兒了,還在回憶昨晚所發生的事。


    玄儀真人最後似乎是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但吃了那枚紅蜒果後便失去了意識,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


    自己難不成真的被采補了嗎?


    安厭感到枕下有異物,費盡全身力氣伸手摸了進去,一柄斷成兩截的匕首。


    玄儀真人是在警告他。


    房間的門被敲響了,香雲的聲音在外響起:“安少爺。”


    安厭深吸口氣,應道:“什麽事?”


    “大小姐來了。”


    餘念……


    安厭心中一番思慮,說道:“我身體不便,讓她進來吧。”


    餘念此刻就在香雲身後,能聽見房間裏的聲音,不由眉頭輕蹙,哪有讓女性進男性房間的。


    但她此時無心去計較這種事,直接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安厭坐在床上上半身倚著牆,麵色上的虛弱蒼白,儼然一副得了重病的模樣。


    “你怎麽了?”餘念凝眉道。


    “前兩日隨伯父一起去了聞人府上,遇見了玄儀真人,她說我身體欠佳,給我開了個藥方調理,便這樣了。”安厭緩緩說道。


    “餘念小姐說過的事,在下一直謹記在心,但奈何眼下實在有心無力,容我身體轉好些,再去做不遲。”


    不遲……


    餘念冷眼閃爍不定,忽地向安厭的床榻走去,離近了一把伸手抓起安厭的手臂,但入手卻驚異地發覺他肌膚滾燙不已。


    “桌上有玄儀真人所給的藥方,餘念小姐若是不信,可自去找她對峙。”


    餘念鬆開了他的手臂,淡然道:“不用了。”


    安厭虛弱笑道:“餘念小姐是信我了嗎?”


    餘念站在那兒冷眼瞥來:“我是說,你什麽都不用做了,此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安厭目露訝色:“餘念小姐這是何意?”


    他麵上不解,心中卻暗忖:這女人是已經知道明蘭之死的事了,所以才來找上自己。


    餘念冷笑一聲:“我何意你不知道?”


    安厭輕歎口氣,說道:“可惜。”


    “可惜什麽?”


    安厭直視餘念的雙眼道,扯起嘴角:“可惜了這能和夫人一親芳澤的機會,是在下沒把握住啊。”


    “……”


    餘念的臉色微沉,這家夥竟是在嘲諷自己。


    婢女明蘭的死,果然和他有關係!


    可她眼下已無暇再處理此事,她被召走準備入秋後的閱武之禮,要離家一個多月。


    臨行之前過來見安厭一麵,便是想看這溺死於湖中的婢女明蘭,究竟和安厭有沒有關係。


    她是想讓餘驚棠身敗名裂不錯,但也要有足夠的證據,直接一次性讓其傷筋動骨。


    餘念看著安厭,神色變得平靜,說道:“我是要為你曾經的未婚妻討還公道,你難道不該幫我嗎?三年前,她可是日夜都在想著與你見麵的那一日。”


    安厭聞言卻道:“玄唐明令禁止修行,餘晚小姐為何要明知故犯?”


    話剛說完,卻不想餘念勃然大怒,驀地上前一把扯過他的衣領:“你懂什麽!他還不是為了你?!”


    安厭本就體弱,餘念又力大得出奇,經此重擊讓他險些昏厥過去。


    這瘋女人……


    安厭心罵道。


    餘念很快冷靜下來,手鬆開了安厭。


    “若她知道,自己日夜期盼的未婚夫,竟是你這等人,要該有多失望。”


    安厭劇烈咳嗽幾聲,喘息以平複心緒,他重新倚在牆上,咧起嘴角抬眼看她:“若她知道,自己親妹妹竟想逼自己未婚夫去爬自己後母的床,又會是何等想法?”


    餘念眼裏閃過一抹厲色:“你真不怕死?”


    安厭毫不退讓地冷笑道:“我若怕死,此刻已在和你娘在床上快活了。”


    他當然不想死,但他篤定對方不敢動自己。


    但下一瞬,安厭的身影卻驟地僵住,他沒看清餘念做了什麽動作,眼前忽地一花,一柄通體漆黑的短刀抵在了他的喉嚨之上。


    這絕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速度……


    餘念冷冷道:“她為你而死,你自該下去陪她!”


    安厭卻冷笑著反問:“餘念小姐和餘晚小姐這般姐妹情深,為何不下去陪她?”


    他話說完,便感到抵在喉嚨的那短刀似乎往前頂了頂,刺痛過後便有溫熱淌入衣領。


    再往前些,或許便能刺開喉管了。


    安厭繼續說道:“餘念小姐剛才所說公道,倒是令我大開眼界,餘晚小姐泉下有知你用這種手段替她報複,一定心中甚慰吧。”


    靜等片刻,餘念卻沒再有任何動作,她眸光閃爍不定,看著眼前虛弱的毫無反抗之力的安厭。


    初見之時,自己也這般拿刀威脅他,他的反應和現在一樣,這家夥真不怕死……


    當初自己用江氏之事威脅他,他輕易就範隻是為了權宜嗎。


    至少這一點特質是好的。


    餘念收起了短刀,看著他脖子上的血線,沉默了許久,說道:“四年前,她染了不治之症,她為了能活著嫁給你,才去碰的那禁忌。”


    安厭驀地一怔。


    餘念繼續說道:“這是餘驚棠當初欠的情,卻要她去還,她短短一生都是為了履行那個你都不知道的約定……你至少該記住她。”


    但這約定之人並不是我……


    安厭心裏毫無波瀾,平靜道:“該記住的,我自會記住。”


    餘念就這麽轉身離開了,房間裏重新歸於平靜。


    安厭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溫熱,入目一抹殷紅,他將血跡在指尖撚開,目光漸漸變得陰冷。


    不管在哪裏,弱小都是罪孽!


    當夜。


    殘月孤懸,皎潔清冷入戶。


    安厭坐在床上看書,窗外忽闖進一陣風來,院子裏樹葉婆娑作響。


    房間裏多了個人影,門不知何時開了,無聲無息。


    玄儀真人一陣純白的道袍,不知是不是裝束的緣故,安厭覺得她氣質愈發的出塵縹緲了,當初在城外見她時,還隻覺她是位修心養性功夫高深的大師,但現在覺得她已然和真正的仙人無異。


    安厭不由問道:“真人已從我這兒得了好處吧?”


    玄儀真人掌心中憑空出現一本書冊,朝著安厭飛了過去。


    “這是我所創練氣法,以你的體質潛心修行,要不多久便能進入氣境。”


    安厭心神一動:“氣境?”


    “天地有陰陽二氣,世間修士便分為陰修和陽修。”玄儀真人開始為安厭普及起了修行的基礎知識。


    她玉手輕抬,半空中出現點點星光,迅速聚攏凝現出一幅太極陰陽魚的圖來。


    “陰陽對立而互生,人天生殘缺,體內陰陽不衡,修行便是一個不斷填補自身的過程。”


    “陽氣重的人,便需要陰修之法,反之則要陽修之法。”


    安厭若有所思,忍不住詢問道:“若反其道行之呢?比如陽氣重的人便不能再練陽修法嗎?”


    玄儀真人似乎料到他會這麽問,麵紗之上的雙眼靜若幽潭,聲音清冷:“會被灌神!”


    “陰陽是天地之基,人是天地造物,人體內陰陽二氣是無法褪去的,若在本身陽氣重的情況下,仍然修行陽修之法,輕則患上靈癮,受盡煎熬,重則失去心智,變成瘋子,這便是‘灌神’。”


    “在玄唐之外的世界,灌神者會威脅到他人生命,一旦發現便會被淨除!”


    安厭不由心中一凜。


    “無論是陰修還是陽修,其境界都是一樣的。”


    “首先是身之境,身境沒有門檻,世間所有的普通人都處在這個境界,某種意義上說,身之境並不算是修行的境界。”


    “其次是氣之境,習得練氣法,便能開辟氣海,修煉陰陽氣,做到以氣禦體,以氣禦物,以氣禦氣。”


    “靈之境,褪去凡胎,化身真靈,容顏不老,神魂難滅!”


    “命之境,逆天改命,長壽無終。”


    見玄儀真人停了下來,安厭不由問道:“命之境便是終點了嗎?”


    “修行沒有終點。”玄儀真人卻道。


    “命境之後,還有無盡的路要走,但對你而言太過遙遠,玄唐也不會允許有這種存在的。”


    安厭若有所思:“真人是什麽境界?”


    玄儀真人身形懸停在半空中,那陰陽太極圖也飄在她的近前,氣質莊嚴神聖,如同天上仙子一般。


    “靈境。”


    對這些境界並沒有詳細認知的安厭也沒有感到驚訝,隨後又問道:“那這修行的境界分不分前期中期後期?”


    玄儀真人反問:“分這些做什麽?”


    安厭理所當然道:“不分怎麽知曉實力強弱。”


    玄儀真人冷冽的聲音說道:“我所修之法,和關外修士不同,可不是讓你好勇鬥狠的。”


    “你想長生,潛心修行即可,若以為習得練氣法後便高人一等能恃強淩弱,那離死期也不遠了,玄唐能橫壓三國,任你修為再高也敵不過你家二小姐手中的黑磷劍!”


    她話音一頓,複又說道:“我說錯了,她現在是大小姐,餘家原本的大小姐也是修士,在即將進入靈境之時,引得天地異變,最後慘死於親生父親手中。”


    “……”


    安厭無言,他看著手中的書冊,上麵連個名字都沒有。


    “今晚將它熟記於心,然後燒個幹淨。”


    “這是陰修之法,還是陽修之法?”安厭又問道。


    “陰修,你體內陽氣極盛,資質……還算不錯。”玄儀真人道。


    “真人也是陰修者嗎?”


    “這與你無關。”


    安厭沉默片刻後,將書冊放在床榻上,而後用手費力地撐著身體從床上下來。


    他站立都有些勉強,玄儀真人目視他半晌,才發現他竟是想對自己行禮。


    她抬手一股無形之力將安厭整個身體托住,冷然道:“我說了,你不是我弟子,你我隻是各取所需。”


    “真人是能從我身上得些好處,但這對我而言無異於一次重生的機會,我應當拜謝真人。”安厭鄭重其事地說道,他做這種能博取好感的事總是不會錯的。


    玄儀真人心中卻想:你是不知你對我有多麽重要,這價值可遠不是一本練氣法能比的。


    但看安厭這幅真摯的模樣,稍作思慮,掌心中多出一枚紫色丹丸,飛至了安厭眼前。


    安厭也沒猶豫,接在手裏後便直接吃了下去。


    這丹丸和紅蜒果不同,來不及咀嚼入口即化,原本是固體藥丸在口中卻仿佛化成了一團氣,順著咽喉直通四肢百骸。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爽,讓安厭恢複了氣力,所有的痛感也跟著消失的無影無蹤。


    “多謝真人。”安厭躬身道。


    玄儀真人沒回應這句,空中的陰陽太極圖消散不見。


    “將練氣法背下,燒毀。”


    安厭重新坐會床上,翻看上麵所記錄的文字,發現無比晦澀難懂,文字佶屈聱牙,寫的盡是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這難度比當年上學背離騷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關鍵問題在於,這是練氣法?


    怎麽練的?


    他重新抬頭看向玄儀真人,思索著要怎麽開口,剛才的文字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他驚異地發現自己竟將那些文字全部記下了。


    安厭低頭翻看起了書冊,一遍通讀了下去,將所有的書頁翻完,閉上眼時,回憶剛才的那些文字驚覺清晰無比。


    “真人,我背下了。”


    他話剛說罷,手中的書冊突然燃起了火來,安厭見狀將其丟在地上,看著它一點點地化成灰燼。


    “看不懂是嗎?”玄儀真人開口。


    “……嗯。”


    “修行是有門檻的,你且睡吧,明日便能懂了。”


    安厭聞言心中疑惑,再看向玄儀真人時,忽感到一股強烈的困意襲來,視線都變得模糊了。


    這女人……又要對自己做什麽了嗎?


    他欲開口說話,但黑暗先侵沒了他的意識。


    玄儀真人看著昏倒在地的安厭,內心則是在猶豫。


    自己現在已入靈境,或許可以一試……


    半透的薄紗遮麵,玄儀真人目光閃爍不定。


    萬一經受不住……自己好不容易重回了靈境。


    她還是選擇了最穩妥的方式。


    玄儀真人翻手間又拿出了那個透明精致的琉璃壺,讓其落在了安厭的床榻一側的地麵上。


    窗外月色皎潔,她卻喟然一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殺死長生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安z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安z並收藏殺死長生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