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債血償?”,千金公主輕笑,笑容諷刺緋冷,“宗政陵,若是如此,那你利用我父皇,害得我父皇如今半死不活的,我又應該去找誰報仇?還是你認為我饒氏父女,就該是你宗政陵為父報仇的墊腳石——”


    宗政陵無話可說,他當初隻是為了能為父報仇殺了李國舅,了卻自己的一樁心願,甚至於他知道,宗政闕報仇是假,借機除去李國舅是真,他也依舊幫了宗政闕一把。


    於他而言,宗政闕到底是他唯一的哥哥,他已經走上了謀權篡位的道路,除了往前繼續走下去,絲毫沒有退路,所以,他一旦失敗,必定不會有好下場。


    宗政陵不想看到宗政闕死無葬身之地,唯有盡力幫他一把。


    但聽到此刻千金公主的指責,他卻毫無反駁的底氣。


    “宗政陵,你以為隻有你孝順?隻有你有感情?隻有你有親人?”,千金公主哀沉地看著他,“我也是人,我舅舅死了,我父皇快要死了,我表哥現在也隻剩半條命,我該去恨誰?我該去找誰報仇?”


    宗政陵渾身一震,手指微微的縮了縮。


    即便是老皇帝病入膏肓的時候,千金公主也依舊在浮生若夢閉門不出,他以為她是不在乎的,甚至諷刺過她的冷酷無情,可這一刻感情宣泄出來,他才知道,原來她是如此的害怕……


    千金公主一把將宗政陵甩開,冷冷地看著他。


    他能容忍宗政陵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她,那是因為她愛他,她願意承受,可是,她無法忍受他幫著宗政闕一起將她推到萬劫不複的深淵。


    “宗政陵,我表哥要是有事,我跟你,就真的完了。”,她早就該死了,這條命,是李舒栢一直想辦法吊著。


    她與李舒栢一同長大,感情篤深,李舒栢是這世上最懂她的人,當年為救宗政陵,她遍體鱗傷,李舒栢為了得到金元神砂救她的命,不惜入贅到伽梵國做了皇夫。


    李舒栢是這世上除了皇帝在之外,真心待他的親人,她無法承受,他如今命懸一線,其中有宗政陵的手筆。


    千金公主疲憊地深呼吸一口氣,背對著宗政陵,道了一句:“宗政陵,你的仇,找錯了人。”


    宗政陵此刻心中本就煩躁不已,聽到千金公主這句讓人捉摸不透的話,下意識地去捉千金公主的手腕,“饒華,你站住——”


    千金公主揚起手臂,想要甩開宗政陵的糾纏,卻不防今日為了在氣勢上壓壓宗政陵,著了一身單薄的宮裝,此刻將左臂揚起,水菱紗長袖順著手臂往肩膀垂去,露出半截胳膊,那電光火石的刹那,宗政陵的目光,陡然看見了千金公主左臂之上不尋常的痕跡——似傷痕……


    而千金公主因為這反射性的一甩,彎著腰倒在回欄上,右掌撐著左肩,似乎是出動了背部之上的傷口。


    “公主……”,茜蓉驚慌不已,上前扶著千金公主。


    宗政陵推著輪椅上前,再次捏住千金公主的手腕——捏得很緊,就怕千金公主再次掙脫。


    “你的手怎麽了?”,他將千金公主的長袖撈起,千金公主麵色一慌,極力的掙紮。


    “宗政陵,你放開我——”


    茜蓉上前幫忙,被宗政陵一把推開。


    宗政陵這次容不得千金公主躲躲閃閃,他用力將千金公主拉到了自己懷裏,一手扣住她,一手強勢地將她的宮裝寬袖捋過了手臂。


    望見那隻手臂的刹那,宗政陵的腦裏“轟然”一聲,震得無以加複。


    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那隻手臂。


    那隻手臂,自手肘以上,已經找不到一塊完完整整的肌膚,白骨累累森森,微微一動那骨頭似乎就要刺穿那薄弱的一層粉色皮膚


    即便是在戰場戎馬半生的老將,也不曾留下如此觸目驚心的傷。


    宗政陵心中驚駭不已,袖口從他僵硬的手中滑落,很快掩住了那可怖的一幕。


    千金公主從宗政陵的懷中掙脫而出,跌跌撞撞地跑開。


    宗政陵怔怔地看著她慌亂而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背影,突然間心裏彌漫而過不知名的情緒——她的手臂便是傷成如此,那麽,那張麵具之下的臉……


    宗政陵不敢再往下想,他此刻心中,強迫自己自欺欺人的想,也許千金公主麵具覆麵,隻是不想見人,隻是不想見人……


    可這種想法,如夢幻泡影,隻要一想起方才自己親眼望見的那一幕,宗政陵就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怎麽會這樣……”,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四處落荒而逃,幾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茜蓉也被方才那一幕驚了一下,回過神時千金公主已跑開,她起身追了幾步,聽到宗政陵那句空洞的話,突然回身,惡狠狠對宗政陵道:“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說完,茜蓉去追千金公主,宗政陵僵硬地坐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心中也空得泛疼。


    拜他所賜……


    他恨千金公主,帶著這樣的恨,跟她在同一個屋簷之下相恨相殺三年,卻從未真正的動下手去傷害她。


    怎麽會是拜他所賜……


    宗政陵迷惘地轉動著輪椅,又急又慌亂地推著車輪,他越急,輪椅卻一個勁兒的亂轉。


    呂光上前,“駙馬爺……”


    宗政陵揮開了呂光,固執地推著輪椅,扭扭歪歪地離開。


    呂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很多事,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


    千金公主將自己鎖在房中,閉門謝客,三日。


    茜蓉毫無辦法,最終不得已,還是去請了瀟湘。


    這時候,除了找瀟湘,她不知道還有什麽人能幫助公主。


    瀟湘並未出麵去勸千金公主,她微微沉了沉神色,去了廂房,將戒賢請來。


    千金公主伏在床頭,沒有眼淚,隻是眼神空洞得毫無光彩。


    她想不起第一次見宗政陵是什麽時候,卻一直都知道宗政陵此人——懷寧王府的少王爺,七歲便能寫的一手好賦,深得父皇的賞識,這樣的才華橫溢,殷城誰人不知?


    可那時年少,宗政陵偶爾進宮時,她遠遠的見過幾麵,算不上什麽認識和深交,真正將這個男人放進眼裏,是在四年前,那時宗政陵還有一雙健全的腿。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立在萬家燈火盛開的殷城大街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少女愛慕的目光。


    花燈燈謎會上,自視甚高的千金公主原以為自己才華了得,定能在燈謎會上取得頭籌,卻不知道這世上能人輩出,宮中的人讓著她,宮外的人,卻不會。


    她輸在宗政陵的手裏,記得宗政陵那時被眾人吹捧,身處鬧市,卻遺世獨立,斂而自謙,華而不凡,讓人一眼就望進了心裏。


    自此,她才真正將宗政闕記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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