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陵表情麻木,推著輪椅,緩緩地到了妙珠閣,他倒在殘花狼藉之中,那些花刺刺在他的身上,卻遠不如此刻心裏那突如其來的疼痛。


    他蜷縮著身子,抱頭痛哭,隱忍而悲慟,卻半點聲音也沒有。


    兩個被潛進妙珠閣收拾殘局的小廝在花叢中低聲談論起來。


    “這好好的一片花,怎麽都給毀了……”,一個小廝惋惜道。


    “毀了好。”,另一個小廝一臉解氣的樣子,“這是皇上為公主建的府邸,公主親筆提名碧霄閣,他駙馬爺不過就是個攀皇家高枝的,一身殘廢,若不是公主看得起他,他能有今天?還在公主作威作福,將碧霄閣改成一個女人的名字,這不是故意給公主難堪嗎?”


    “也是,當年程將軍通敵叛國,全族上下,男的充軍,女賣入娼妓坊,說到底,妙珠作為程將軍的女兒,那可是入了娼籍的,就算再怎麽得公主的眼,她還是一個叛賊的女兒,駙馬爺以她的名字給公主府的宅院提名,的確是有些不合規矩,也虧得公主如此大度不予計較,要是我家那婆娘,非得掀翻了天。”


    “得了吧,就你家那婆娘的潑婦德行,也能跟公主比?”,那小廝歎道:“這府裏啊,以後也不知道是誰當天,連那瀟湘姑娘都為自己謀算出路了,咱們啊,還真不知道以後何去何從啊……”


    “這瀟湘姑娘平日裏也是個溫和謙遜的,對公主忠心耿耿,怎麽就被豬油蒙了心,做出這種事來……”


    “府裏人都知道駙馬爺不喜歡公主,從不進公主的房,公主到如今還是完璧之身,前幾日府中來了三位老太醫為公主診脈,診出公主脈象不對,才得知公主這三年深居簡出,臥病床榻,原來全是出自駙馬爺的手筆……”,說著,那小廝眸子往四處掃了一眼,將聲音壓得更低,“原來這三年駙馬爺每日都在公主的藥膳中下毒,不僅害得公主斷子絕孫,還要害了公主的性命,公主中毒太深,已經時日無多了,這人都是往上爬的,公主一死,瀟湘自然要為自己考慮……駙馬雖然是殘的,但到底還是世家出身,比咱們這些做苦力的好上千倍萬倍……”


    “這件事府裏傳得厲害,誰還不知道呀……聽說公主院裏的那顆西域名樹,李國舅讓人給推了……”


    “不過如今管家下了令,不準咱們在府裏議論這件事,否則就要殺無赦呢。”


    “可不止咱們府裏,公主被害這麽大個事,可如今朝堂上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依我看啊,都被懷寧王給壓了下去……”,那人不屑地呸了一聲,“做都做了,還不許人說,什麽玩意……公主謙和有禮,連待咱們這些下人都比別的府裏主子好,人又長得好看,怎麽就瞎了眼挑了個沒人性的男人呢……”,那人不知不覺地幻象起來,“要是我能娶到公主這樣的女人,就算我窮的叮當響,也絕不會委屈了她。”


    “能娶到皇家公主,那可是三世修來的緣分,你就知道做白日夢,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身份……”,說著,他在另一個小廝的頭上拍了一巴掌,“行了,咱們都別說了,這要是被管家聽到,咱們都吃不倆兜著走。”


    誰不知道管家是宗政家的人,平日裏打壓著公主府裏偏向公主的下人,他們這些話傳到他耳裏,指不定是什麽禍端。


    兩人不再竊竊私語,專心收拾這片殘花殘枝,將那攔腰折斷的花枝扯開,卻看見坐在叢中麵目森冷的宗政陵。


    “駙……駙馬爺……”,兩人嚇得冷汗直流。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宗政陵冷冷問道。


    “駙馬爺饒命,我們都沒說,什麽都沒說啊……”,兩人跪在地上,怎麽都沒想到這花叢深處竟然有人,而且還是他們口中的當事人。


    “說——”


    “駙馬爺,我們就是嘴碎,求你饒我們一死,我們再也不敢了……”


    “你們不說,我現在就殺了你們——”,宗政陵威脅。


    “駙馬爺要我們說什麽?”,兩人不斷的叩頭,宗政陵性子自有腿疾後,性子就陰沉,他們隻怕,今日宗政陵真的會將他們殺無赦。


    宗政陵表情很冷,似有幾分無法確定的殺氣,“你們剛才說,我對公主下藥?”


    “府裏……府裏的人都是這麽說的,我們也隻是從別人哪裏聽來的,駙馬爺,你饒了我們吧……我們以後不敢再議論了……”


    “這話是從哪裏傳出來的,說——”


    兩人噤若寒蟬,相互看了一眼,才遲疑地說道:“是前幾日李國舅和謝閣老帶著李太醫、趙太醫、錢太醫等幾位老醫政到公主府為公主看診,這以診脈,診出了公主是……是……”


    宗政陵冷厲的眸子看了那小廝一眼,另一名小廝忙接口道:“太醫門診出公主是不孕之脈……而且……而且即將不久於人世了……”


    宗政陵的背脊重重的往後一垮,那小廝低聲幾許說道:“太醫們查出讓公主中毒的,是楊太醫開的藥方子和公主院中……院中那顆西域名樹……聽說那棵樹,當初是駙馬讓人栽植進去的,所以,大家都認為是駙馬爺……”


    小廝不敢再說下去,垂著頭跪在宗政陵麵前,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宗政陵神色冰冷而惘然,直到許久,才抖著嗓音道:“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府裏都是這麽傳得,小的們不敢欺騙駙馬爺。”


    “當時奉茶水的下人經過寶華廳,在外麵無意中聽到的這件事,就在下人間傳了起來,管家知道後,還處置了幾個議論的下人……”


    宗政陵掌心裏抓著一把花刺,掌中血肉模糊,他突然想起那日千金公主望見他和瀟湘獨處一房時奔潰的神情,突然想起她回來後,讓他納妾生子,他嘲諷她時,她的苦笑……


    她也認為,這一切是他做的?


    “去,快去叫呂光來。”


    兩個小廝如蒙大赦,慌忙跑了出去將呂光叫來。


    呂光看見滿身是血的宗政陵,神情微微一怔,他忙蹲下身去扶宗政陵,“駙馬爺……”


    宗政陵一把扯住呂光的衣襟,“這件事你也知道?”


    呂光來的路上已聽了兩個小廝的描述。


    “呂光知道。”


    “為什麽不跟我說——”,宗政陵一把甩開呂光,失控憤怒地大喊,血紅的眸子似要滴血。


    “懷寧王叮囑了府裏人,不許任何人議論,更不許將這件事傳到你的耳裏。”,呂光自然知道這件事不是宗政陵做的,而宗政闕這麽費盡心機的遮掩,其目的不言而喻,呂光也存了私心不想讓宗政陵知道——他隻怕,若宗政陵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大哥如此陷害他,會更加的奔潰……


    “懷寧王,懷寧王……”,宗政陵念著這三個字,猛然扯了一把花刺擲了,眸子暴突,“送我去懷寧王府——”


    “駙馬爺……”


    宗政陵一字一句道:“送我去懷寧王府——”


    呂光無奈地點了點頭,扶著宗政陵起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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