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陵將手掌覆在地麵上摩挲著那一匹長發,手心的觸感,比他想象的更加柔滑,千金公主餘光中以為他要再次靠近,身子動了一下,那發便從宗政陵的手中溜走,似水一般抓不住。


    “宗政陵,把麵具給我。”,她蜷縮著身子,捧著錦繡被褥蓋住自己的整張臉。


    宗政陵疑惑在心中盤旋,久久散不去,他看了那小瞧精致的白金麵具一眼,那麵具之中散發著一股苦澀的藥味,“給。”


    他將麵具扔到了地上。


    千金公主手指往後摸索,麵具再次覆在臉上她臉上的那一刻,宗政陵望見她僵硬的背脊,終於鬆懈了下來,她的鼻翼間,微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


    千金公主緩緩地站起身子,宗政陵還坐在地上,她居高臨下看著他,說道:“宗政陵,上床吧,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投懷送抱。”,她語氣沒有半點波瀾,“你明日若是著涼,你以為旁人猜不出我們今晚做了什麽麽?你也不想明日連回府都不安穩吧?”


    她見宗政陵沒有說話,彎腰去扶宗政陵,宗政陵手肘拐了一下,千金公主再伸手,宗政陵半推半就地讓她扶了起來,坐到床上。


    他別開臉,沒有給千金公主一個好臉色。


    千金公主蹲在他身前,去碰他的腳,宗政陵反應激烈,“你做什麽?”


    千金公主不曾抬頭,宗政陵的腳不能動,對她並沒有威脅,她先抬起他的左腳,脫了鞋襪,然後是右腳,這些下人做的活,她卻做得很熟絡,絲毫沒有覺得棘手。


    宗政陵心中極為震撼,“你一個公主,怎麽會做伺候人的活?”


    千金公主將他的雙腳抱上床榻,再扯過被子蓋住,“你沒有給過我機會讓你知道而已。”


    宗政陵聽得心頭微微震動,再去看千金公主,千金公主卻已經裹著薄氅,縮成一團躺到了美人榻上。


    她的姿勢像是剛從母體出來時的無助,四肢都快交合在一起,或許是由於冷,或許是……缺乏安全感,所以,她隻能自己抱著自己,給自己最大的保護。


    不知為何,宗政陵心裏,不受控製地泛起了幾絲酸疼來。


    “饒華,你這是什麽意思?”,宗政陵黑著臉問道,讓他睡床,她睡榻?


    赤~裸~裸的在告訴他,他是弱者是麽?


    “你是想告訴全天下,我宗政陵一個大男人,卻要讓一個女人來忍讓?”


    千金公主眼也睜開,“你要想證明你的男子氣概,你也可以不睡。”


    宗政陵險些被她氣死,惡狠狠地扯開了錦被,看了看自己的腿,又將錦被蓋了回去,他趾高氣揚道:“饒華,你過來。”


    千金公主身子隻動了動,沒有搭理他。


    “我腿有點不舒服,你過來給我看看。”,宗政陵冷著聲,麵容又的確有點不對勁,千金公主眨了眨眼睛,攏著大氅半信半疑地走了過去,“你沒事吧?”


    宗政陵瞅準機會,長臂一伸,一把將千金公主扯了過來按在床上,千金公主栽倒後,他將她往裏麵推了推,冷聲冷語道:“睡裏麵。”


    千金公主抬起眼他。


    宗政陵目光不自在地閃了一下。


    “你放心,我不會動你的麵具,更不會動你,我對你沒興趣,隻是不想你今夜著涼死在懷寧王府而已。”


    他忽視自己內心之中看到千金公主蜷縮的睡姿時心疼的感覺,他強硬地給自己灌輸其他的理由。


    宗政陵見千金公主不動,雙臂齊用,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她扯到了裏麵。


    千金公主神情怔怔的看著他。


    宗政陵胡亂將被子往她身上一扯,背對著千金公主躺下,還挪了挪身子,拉遠了與身後女人的距離。


    這男人不是口口聲聲不會與她同床共枕的麽?千金公主凝著眉頭,她緩緩地將手掌蓋在自己心髒的位置。


    “砰砰砰……”,心髒拍打著胸膛的速度,比平時更快、更激烈。


    她伸手,想去碰觸宗政陵的後背,慢慢的、慢慢的,隻差一張手掌的距離,卻怎麽都放不下去。


    她突然想起方才宗政陵的說的那句話,他說他有今日,全是拜她所賜。


    這句話飽含著宗政陵的怨恨、憤怒和痛苦,他已經不止對她說過一次,她以前每每聽到這句話,都無言以對,而她的沉默,便讓宗政陵以為是默認,行事更加過分。


    “宗政陵……”


    宗政陵微微凝神,似在等著千金公主接下來的話。


    “你有今天,怪不得別人,全是你咎由自取。”,生在王侯之家,卻學不會王侯之家齷蹉的爭權手段,被人害到了如此地步,連自己的仇人是誰都分不清楚,的確是咎由自取。


    但千金公主捫心自問,若宗政陵是宗政闕之流,她當初隻怕也不會對她情根深種……


    她有今天,其實,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一切,都是自找的……


    ……


    宗政陵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自嘲一笑,“我的確是咎由自取,若我當初與我大哥一般武藝了得,不至於會被你弄斷了雙腿,若我當初先李舒栢一步得到金元神砂,妙珠便不會死……”


    身後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甚至連千金公主的呼吸,都似乎已經停止了。


    許久,千金公主轉身,背對著宗政陵,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止是床上的幾尺距離,更是心裏永遠無法跨越的愛恨情仇。


    千金公主閉上眼,一滴淚水滑過眼尾,落入了深深沉沉的秀發之中。


    ——宗政陵,你隻知為毀了你一雙腿,你可知你毀掉的,卻是我的至親、我的身體發膚,乃至我心中最重要的信念……


    ——宗政陵,你隻知我害了妙珠的性命,你可知妙珠卻害了我一生。


    ——宗政陵,你隻知我搶了妙珠的正妻之位,那你可知,妙珠搶走的,卻是我此生最心愛的男人……


    妙珠妙珠……


    我曾經如此疼愛的妹妹,我愛護她信任她,將我對你的每一份情動訴說與她聽,將你我相處的點點滴滴描繪與她,我隻希望能有一個人明白我愛著一個男人時的所有歡樂和忐忑,卻不知道,在我臥病床榻之時,她卻帶著屬於我的一切,與你山盟海誓、私定終身……


    宗政陵,誰欠了誰?誰負了誰?誰又來告訴我,我饒華,到底做錯了什麽,要承受最愛的兩個人一同帶給我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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