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已經帶上門走了出去,施醉卿往前走了幾步,照明明珠的光芒被掩住了大半,屋內光線暗淡,被放下的雲白簾子微微蕩漾,那簾子上倒影著的人影也如水波漂流。


    “身有不便,不能招待督主,督主請隨意坐。”


    床內傳來女子細弱的聲音,似一根薄弱的細線,一扯便斷。


    施醉卿隨意勾了一張圓凳在腳下,撩了袍子坐下,再為自己到了一杯茶,眸光偶爾掠過那簾子。


    女子客氣的聲音再次傳來,“督主原道而來,本該設宴隆重款待,隻是饒華沉屙在身,略有怠慢督主的地方,望督主不要往心裏去。”


    饒華,是千金公主的名諱。


    “公主客氣了。”


    屋中窗戶並未關死,總有淡淡的風頑皮地奔跑,一股淡淡的韻香穿透簾子,飄進千金公主的鼻中,千金公主身形頓了頓,眸光色彩一點一點的加深,一股強風不知如何進來,將簾子高高的撩了一下,隻那一下,千金公主抬眼,便看見了施醉卿絕世無雙的容顏。


    她眸光之中刹那染上了然的光芒來,許久笑道:“都說美人芙蓉,天然雕琢,天上人間,難得幾許見,如今饒華臥病床榻,驚鴻一瞥,才知何謂真正的美人。”


    千金公主這番讚歎的話,全發自肺腑,聽在耳裏並不覺得刺耳,施醉卿接下話道:“公主美名遠播,傳聞當年還未及笄,四海之內的求親著幾乎踏破了殷城的城門,何必自謙。”


    千金公主對此隻微微一笑,笑容如細水流長的苦澀,仔細的感受,便能從其中嗅出幾分莫名的哀傷來。


    施醉卿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簾上倒映的倩影。


    千金公主從扯開的床簾縫隙中,望見施醉卿胸前那一朵碩大的妖異之花,微微怔了怔。


    她的一雙視線在黑暗中光彩璀然讓人不能忽視,施醉卿凜了凜神色,笑著問道:“公主在看什麽?”


    千金公主直言道:“在看督主衣裳上的紫龍。”


    “龍?”,施醉卿挑了挑眉,她紫衣之上隻有一朵妖花,那朵妖花用更深的重紫色繡線描上去,妖異地從她的胸口盛開到腰際,直讓人覺得比地獄的曼珠沙華更浸血更華貴。


    “公主看花眼了,這隻是一朵花。”


    “不,我沒有看花眼,那是龍。”,千金公主堅持道。


    施醉卿無所謂地笑了笑,“既然公主說是龍,那便是龍。”


    即便她在衣物上繡了九五至尊之龍,又能如何?


    施醉卿的手摩挲著那繡線的紋路,這一朵花像寂璟敖對她的詛咒,無時無刻不在她的心頭叫囂著,她像一個重度毒癮者,想要遠離這詛咒,卻身不由己,一旦上癮,再難離開。


    施醉卿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卻突然有一刀刺目的光芒從自己的眼角滑過,施醉卿心思一轉,往那床榻之中看去,這才發現,風不知何時已將簾子合得嚴密無縫。


    然而施醉卿心頭的疑惑卻依然盤桓,她皺著眉,右手貼在胸前的妖花上,反複摩挲著那紫金紅的花,方才明珠折射的光芒一閃而過,她雖未看得分明,但已經猜到,千金公主定然是戴了麵具,而那光芒,就是從麵具之上折射出來。


    素有敦商第一美人之稱的千金公主,在自己的府邸裏,帶著麵具做什麽?


    一個美人如此遮掩的原因,隻能是……


    ——毀容……


    施醉卿手指收緊,眉目淩厲起來——外界傳聞千金公主自嫁給宗政陵起,便很少踏出房門半步,偶爾出門一趟,也是帷帽遮麵,外人隻以為千金公主是恪守禮份,如今看來,隻怕是另有隱情。


    施醉卿試探說道:“本督自進了這屋中,公主便一直不曾以真麵目示人,難不成是認為本督不配窺見公主的傾國之姿?”


    “饒華絕無此意,隻是……”,千金公主為難地頓住了口,她的手貼上臉上的白金麵具,劇烈的顫了幾下,縈繞的哀傷幾乎洗劫了空蕩蕩的屋庭。


    施醉卿笑笑,“公主既然不方便相見,本督自然不強求,隻是這天也不早了,本督,該告辭了。”


    施醉卿說著,整了整袖子,已是起身。


    “督主既是有事來到敦商,何必急著走。”


    “哦?公主知道本督所為何來?”


    千金公主卻並未回答這個問題,隻柔柔問道:“我自病後就極少出門,除了身邊幾個丫頭,就隻有戒賢大師常來看我,我時常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天空,想象著我無法看到的世界,是怎樣的變化的……這樣的日子,枯燥而寂寞,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來看我,我很高興……”


    施醉卿動了動唇瓣,腳步竟覺得有些提不起來,“公主是想找個人說話?”


    “是啊……我想找個人說話,也想有個人能陪我說話……”


    “瀟湘是個好丫頭,戒賢大師也是個不錯的傾訴對象。”


    “可我的煩惱,即便與他們說了,也是無濟於事……”


    施醉卿聲音低沉,帶著半縷的笑意,“公主認為,我能替你分憂?”


    千金公主的蒼白的雙手交疊貼在小腹上,她靠在腰墊上,微微仰著頭,望著床頂黃花梨渾然天成無需雕琢的精美圖案,那圖案如同雲霧,縈繞在她的頭頂,她慢慢的閉上眼,輕輕說道:“督主,能聽我說一個故事麽?”


    故事……


    施醉卿摸了摸鼻梁,講故事她是擅長,可聽故事倒是頭一回——也罷,就看看這公主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施醉卿旋身坐下,已做了傾聽的準備。


    千金公主的聲音在室內幽幽流淌起來,“我小時候刁蠻任性,宮女太監都懼怕我,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們,從來不與我玩,我七歲的時候,父皇送給我一隻珍貴的波斯貓兒,那隻貓兒有著寶藍色的眼珠子,雪白的毛發又柔又軟,它很乖巧聽話,時常趴在我的臂彎裏,卷著長長的尾巴纏住我的手臂,不管我有什麽煩惱,我都會與它說,每當它看著我,抖著尾巴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它是聽得懂我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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