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看到穆雪,忙道:“娘子,怎樣?”


    穆雪不經意道:“茶還不錯,酒菜差點兒味,走吧,換一家。”瞟了一眼那對主婢,彎彎唇角,“有勞這位夫人借道。”


    這婦人,二十歲左右,有一張白淨細潔的鵝蛋臉,上穿米白色繡桃花薄襖,下係桃紅色長裙,披一件白色繡花滾白貂毛鬥篷,一頭青絲綰作流水髻,髻上插兩對水晶簪,細碎的水晶珠串成流蘇墜落,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動。


    此時,她看到穆雪走來,大眼睛眨一眨,落下兩行淚。


    穆雪心頭發毛,暗道,這眼神,怎麽似看久別的情.人呢!北夏男人在大街上向陌生女人表白,北夏女人則在大街上向陌生女人拋淚眼?噫!穆雪抖兩抖,她知道自己長得好,可也沒好到像金子,男女通殺吧,傾傾身,道:


    “夫人,借道。”


    年輕婦人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對不起,婦聽小哥吹哨,聽得癡了,竟攔著淑女的道,對不起。”左頰上一個小小的酒窩,因她的笑容忽閃,聲音卻是哽哽的,帶著哭調。


    穆雪看向白初。


    白初也被年輕婦人的眼淚驚著,忙道:“娘子,屬……娘子上了樓,小……小人無聊,吹個曲,沒做別的。這位小婦人說好聽,求小人再吹,小人,小人……”


    “明白,不好意思拒絕麽,”穆雪微福,“夫人,可以借道了嗎?”


    年輕婦人以絲帕拭淚,笑道:“淑女是初到龍城的吧,小哥的曲子,甚是特別,以後……吹給家人聽也罷,在外,還是別吹了。”說完,扶了婢女的手離開。


    穆雪眯著眼,靜靜看那主婢走進停在街那邊的彩繪軒車,無聲吐一口氣,道:“阿初,這兒是北夏的龍城,虎鯊的曲子,別唱了,被有心人聽去,不定惹麻煩。”


    白初應喏。


    夏侯雲忍著怒氣:“你,喝酒了!”


    穆雪眉尖微揚:“燕家老酒,是龍城最好的酒?”


    “沒錯,燕家有一口老井,井水甘醇清冽,沏茶清香,釀酒濃烈,便是梅花上的冰雪,也比不得。燕家老酒,一壇十兩金,還有價無市。”


    穆雪:“哦,哪裏有賣燕家老酒的?”


    夏侯雲:“沒得賣的,燕家再落魄,也沒到賣酒的地步。你別打岔,問你,怎麽喝酒了?”


    穆雪:“沒有賣的啊,很好,我現在需要這龍城最好的酒,你想辦法吧,多多益善。”


    夏侯雲氣阻:“問你,怎麽喝酒了!”


    穆雪:“我喝酒,很重要嗎?”


    夏侯雲:“你一個丫頭片子,獨自在外喝酒,醉了怎麽辦!”


    “不會醉的。”穆雪不以為然。


    元元打個呃,笑嘻嘻道:“那個管事的好不懂事,不聽娘子的話,娘子要把那客棧搶過來,喝酒壯膽啊。”


    噗!夏侯雲默默咽下噴出的心頭血。到龍城第一天就搶人家客棧,囂張兩個字,打得住嗎,話說,這女人,做事需要喝酒壯膽嗎?


    “娘子,”白初道,“那輛軒車,跟在我們後麵。”


    穆雪:“那個聽你吹曲的婦人?”


    夏侯雲:“那就是二王子妃,苗藿。”


    穆雪睜大眼,又半眯,幽幽道:“有趣。”


    安泰客棧裏。


    方管事和眾小廝,張大嘴,看著高櫃上的銅錢。十數枚銅錢擠成一團,紋線分明,卻再也分不開。


    小廝吸了口冷氣,嚅嚅道:“這,就是那娘子說的,銅糕?”


    方管事哭笑不得,這是恐嚇麽?那位淑女瞧著斯斯文文的,手底下的功夫,怕不在自家主人之下!拿了錢讓小廝去苗家鋪子買煙花,自個兒腳底下發飄,來至三樓東首雅間。雅間的柏木酒案後,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一身黑衣,豐神秀逸。


    方管事:“公子,現在可以說了嗎?”


    黑衣青年把轉手中的玉杯,笑道:“你想知道什麽?”


    方管事苦笑:“那位淑女居然把銅錢捏成了銅糕,怕是小人去得遲了,店裏的家什要被砸得稀爛。公子啊,求你告訴小人,那位淑女,是誰?”


    “銅糕?”黑衣青年失笑,“也許吧。”


    這是不相信那位淑女會砸了客棧?有什麽不對頭,方管事怔怔,公子一直在微笑?微笑的公子,很對頭啊,笑狐狸的名號不是白叫的。方管事搖搖頭,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來,這感覺,不好。


    “公子,那位淑女臉生得很,可以肯定從前沒見過,她瞧破了二殿下的局,卻與咱們客棧過不去,不知是哪位殿下的人。”


    黑衣青年笑:“腦子又笨了?既是新到龍城的,那有誰剛從外地回到龍城?”


    方管事:“公子的意思,那位淑女是太子殿下的人?”


    黑衣青年:“跟隨太子到龍城,不一定就得是太子的人。——真是好奇得很,太子如何拐了她的。”


    方管事深知自家主人不想說的,任哄,任刑,都不會多說一個字,幹脆不再問,另起話頭:“我們的客棧做了筏子,可就直接與二殿下擺明車馬。公子說過,從龍之功,貴之極,也險之極,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王子們的奪位,不參與為上策。”


    “夏侯星,以庶子之身,不感嫡母養育之恩,覬覦嫡兄太子之位,比之夏侯風、夏侯雷,他更讓我不齒。”黑衣青年轉一轉玉杯,“我與父親說過,與你們也說過,我們,擇明君而從之。”


    方管事笑了:“公子這話說得,怎樣才算明君,那太子殿下的名聲可不大好,性子綿軟,還招蜂惹蝶,有個花蝴蝶的渾號。”


    黑衣青年斟酒自飲:“寰王的四個兒子,有名聲好的嗎?沒有一個名聲好的,不是怪事一件嗎?”


    方管事苦著臉:“薛太醫傳來的信,太子殿下的兩條腿,廢了,站起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薛太醫親自問的診,十成十錯不了,一個殘廢……以小人見,幾位王子,四殿下年少,公子何不遂……”


    黑衣青年揚揚手:“方叔,那話,別再提了。龍城的水,隻怕比我想的還要深,有些事,由不得我。”


    方管事訕訕閉了口,靜一會兒,又道:“二殿下的局,公子瞧在眼裏,也曾搜找證據,卻是無果,公子說,捕風捉影,如隔靴搔癢,換是公子,當怎樣破局?那位淑女,又會怎麽做?放煙花,那可是苗家的拿手。”


    黑衣青年彈一下玉杯,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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