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晚之後,顧思雨經常去簡宅,簡老很高興她去,她每次去,都可以看見簡老笑容滿麵的樣子。


    隻是笑容依舊打敗不了病痛。


    一個月後攖。


    簡少寒親眼看著簡老在自家的床上斷了氣。


    老人早已經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了,眼眶深深的凹陷進去,嘴皮泛著白色,眉毛幾乎已經掉光了,看起來就像是沒有眉毛的樣子。


    但老人走得很安詳……


    雙唇微微張開,露出了一點點白色的牙齒,看起來像是在微笑一般償。


    簡少寒嚐試過把他的雙唇給貼緊,可怎麽也沒有辦法把那一直微笑著的雙唇緊緊閉上。


    他想,也許老人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他走得很安詳。


    可是怎麽會安詳呢?


    他還沒有結婚,沒有生孩子。


    簡老說過,他老年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他成家,然後兒女繞膝。


    可他終究沒有看見……


    顧思雨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女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長得甜美可人,隻是此刻沒什麽表情,若是微笑,定然是明豔動人的。


    顧思雨走進來,下一秒就聽見男人冷到極致的聲音,“出去!”


    短短兩個字,就讓顧思雨的眼睛裏閃了一絲晶瑩。


    她以為,這個時候的簡少寒是最需要人安慰的,所以在她知道顧老出事的第一時間,她就從家裏趕了過來。


    何況就是不因為簡少寒,她也要過來的!


    簡老在世的時候對她那麽好,他這一走,她又怎麽能不聞不問呢?


    簡老對她說過,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一定要讓她好好照顧簡少寒。


    這個男人年少時候太苦,現在已經成熟了,身邊也沒有一個人可以關心他愛他,所以,他希望那個關心他愛他的人可以是她……


    如果可以,她願意那個人是她。


    可是簡少寒,好像並不這麽希望……


    “簡少,你別太難過了,爺爺已經去了,你要接受現實……”


    兩人相處久了,她對他的稱呼,也從最開始的簡先生,變成了親昵一點的簡少。


    有的人去了就是去了,你難過是可以,但是若是一直持續在這種痛苦的狀態下去,那自然是不行的。


    顧思雨不是沒有經曆過這種親人去世的痛苦,當初,奶奶去世的時候,她也是很難過的。


    她甚至是好幾天都吃不下飯,然後守靈的那幾天,幾乎眼睛都不眨一下。


    夜深人靜的時候,有時甚至隻有她一個人是清醒的,麵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可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為那個人是她的親人,在她活著的時候,對她千般萬般的好,所以即便是她死去了,她也覺得那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慈祥。


    但是,但是她那麽痛苦,那又有什麽用呢?


    奶奶去了就是去了,她這般痛苦難過,她在那個世界,也看不到啊。


    她的行為反而讓身邊人更加傷心了。


    簡少寒聞言,緩緩轉身,看著自己麵前穿著一身白裙,美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女人,菲薄的雙唇微微勾起。


    他不想在這裏和這個女人發生爭執,於是上前一步,微微一用力就攥住女人的胳膊,然後拉著她就出了爺爺的臥房。


    走出去,一直到樓下的客廳他才把女人的手臂狠狠甩開,絲毫溫柔也不給。


    男人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眼睛很深邃,仔細去看的時候像是看著黑雲堆積的大海,深不可測,也看不清任何的東西……


    簡少寒擰著眉毛,一張臉像是被寒冰覆蓋住一般,冷得似乎可以把周圍都給凍住,這個樣子更是讓站在他麵前的女人不寒而栗。


    顧思雨剛剛大學畢業一年,經曆的事情還不夠多,遇見的男人幾乎也都是學校裏麵的那種溫潤如玉知書達理的男人,她從來沒有遇見過像簡少寒這樣成熟冷漠,又有魅力的男人。


    或許就是因為未曾遇見過,所以一旦這樣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她就像是沙漠裏行走久了遇見了一灘綠洲,格外新奇,於是就自然而然的喜歡上了。


    喜歡上簡少寒這樣的男人,就像是吸食了會上癮的東西,一發不可收拾。


    可她還是會害怕……在看到男人冷漠得如同撒旦一般的時候。


    “簡少……”


    顧思雨的聲音很小,她和他說話的時候,一般都是處於弱勢,因為她一不小心,就會惹他生氣。


    而他一生氣,就不會再理她了。


    簡少寒聞言卻是一生冷笑,冰涼修長的手指就這樣捏住她的下巴,女人的下巴很軟,輕輕一捏就隨著他的力道向上,然後眼睛瞪得很大地看著他。


    男人的眸子微微眯起,看著她的時候眼神變都不變一下,全然都是厭惡。


    如果說之前簡老還在世的時候,他偶爾還會對她笑顏以對的話,那麽現在,他甚至連敷衍都不願意敷衍了。


    就擺著一張臭臉,就好像是她欠了他好幾百萬一樣。


    她不過就是聽了他爺爺的話和他相親和他交往,然後喜歡上他而已,她哪裏哪裏也都不差,怎麽會照得他如此這般的厭惡?


    說實話,顧思雨想不明白,但她也不想去明白。


    簡少寒這樣的人的心,她搞不懂,也許這一輩子都搞不懂。


    又或許搞懂了之後,她便不會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就連在一起的機會也沒有……


    她不願意,所以就這樣。


    哪怕他的臉色再臭,她願意受著,也願意看著。


    “顧思雨,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沒有人願意再陪你演戲,也許你自己不覺得,可我每次看著你,都覺得像是在看一出戲,而你,是裏麵最惹人發笑的小醜。”


    顧思雨震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彎彎的眉毛挑成哀傷的弧度,嗓音低啞,“小醜?演戲?簡少,你敢說,這些日子你對我沒有一點真心?就算沒有,我的真心在你眼裏有那麽可笑?”


    可笑到他覺得她是個小醜,還是最惹人發笑的?


    嗬……真是讓人難過,像是心髒被人挖走了一樣,又空蕩又疼。


    簡少寒唇也不扯一下,表情冷漠得讓人覺得他就像是一個雕塑一般,冰冷,沒有一點人情味。


    “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我不喜歡你,也不會喜歡你。”


    顧思雨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直白的傷人的話,可是這樣的對白還是讓她的眼眶紅了一下,緋色的薄唇抿得緊緊的,然後在一瞬間閉上眼睛,眼淚驀然就掉了下來,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滾燙,熾~熱,像是灼燒一般的熱度。


    男人看到她掉淚,一時間不忍再看下去,腳步轉了個弧度,側臉對著她,嗓音依舊是那個淡漠的沒有什麽起伏樣子,“你看,我不喜歡女人哭,而你,總是哭,你的每個樣子都不是我喜歡的樣子,所以……顧思雨,我們之間到此為止。不對,是你的一廂情願到此為止。”


    “是不喜歡我的樣子,還是你忘記不了你以前那個未婚妻?”


    顧思雨咬唇,然後站在他的麵前,抬起頭看著他。


    男人比她高出很多,她即使是穿著高跟鞋抬起頭也隻能看到他的下巴,垂在身側的雙手不斷地握緊,眼眶紅紅的,“她已經走了,她早就已經不是你身邊的人了,你為什麽就是看不見我呢?我又哪一點比不上她?”


    簡少寒很不喜歡身邊的人再在他耳朵旁邊提起許如笙。


    哪怕沒有提到她的名字,他一顆心髒也是滿滿的不舒服。


    “你要和她比?”


    簡少寒冷笑,然後垂眸淡淡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女人,難得露出一個微笑,卻是那種嘲諷滿滿的嗤笑,讓人的心情越發糟糕到了極點……


    “簡少……”


    “從我家裏出去!”


    顧思雨擰眉,“我……”


    “我想留下來陪你……何況簡老生前對我很好,把我當成半個孫女,這個時候就算我留在這裏,你也不應該反對。”


    顧思雨想,如果這個時候她不在簡少寒的身邊,那這個男人心裏的苦還能對誰說呢?


    她在這裏,就算他不可能會對她說心事,他心煩的時候就拿她出氣罵罵她也是好的。


    簡少寒看了她幾眼,最後什麽都沒說,便上樓去了。


    顧思雨知道,他這個反應,就是同意了。


    徹底辦完簡老的身後事已經是四天之後的事情了,顧思雨看著一身黑色,臉色憔悴了許多的男人,一時間心情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剛想開口安慰他幾句,男人擱在沙發一旁的手機就已經震動了起來。


    簡少寒臉色變了一下,然後當著她的麵就接起了電話,隨即臉上恢複了這些日子一直以來的淡漠,冷得讓人渾身都起著雞皮疙瘩。


    “嗯。”


    “後天早上麽?”


    “好,你把信息發我手機上,我到時候讓人去取。”


    “我沒事。”


    “嗯。”


    掛掉電話,簡少寒剛把手機放下,就看到女人擰著眉,一臉不悅地看著他。


    是,他這通電話就是故意的,故意讓她聽見,讓她知道他接下來的計劃。


    顧思雨也果然明白了,小小的臉上瞬間浮上一抹蒼白,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好看的彎彎的眉毛皺成了一團,“簡少,你要走?”


    “嗯,後天早上的機票。”


    他看著她,也不隱瞞。


    顧思雨一時間難以接受,直接伸手狠狠按了幾下自己的太陽穴,然後才抬起頭來看著男人的麵孔,忽然之間就有些不明白。


    “顧老今天早上才入土,而你現在就已經在計劃要離開了,是嗎?”


    “不是現在才計劃,我很早就計劃要離開了的。”


    男人菲薄的雙唇一張一合,眼睛深邃。


    嗓音也是低迷好聽得不行,顧思雨卻在一瞬間笑了出來。


    她笑,然後把自己心裏所想統統都說了出來,“是因為要躲我,所以這麽迫不及待就要離開?離開雲城,回到你一直生活過的地方去,回到那個女人身邊去?”


    “不是要躲你。至於後麵的問題,和你有關?”


    簡少寒垂眸,看著女人明媚好看的臉,恍然之間像是一種錯覺。


    隻是這種錯覺也是在半秒之後就消失不見,他半躺在沙發上,黑色的襯衫上麵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小麥色的肌膚和胸膛,看起來,像是有那麽一點禁欲的誘惑。


    可此刻顧思雨完全沒有心情去欣賞男人的身體,還有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魅力,她腦子裏就隻有一個念頭,他要走了,他要離開這個城市?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因為簡老已經去世了,他也沒有什麽理由可以繼續留在這裏。


    就算是留在這裏,那也是等他父母和簡老的忌日……等到忌日或者是清明的時候,也許才能等到他回來?


    這樣的話,那她和他,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可能了?心口忽然出現一陣前所未有的慌亂,她上前一步,然後低著頭看著男人的麵孔。


    他半躺在沙發上,她這樣站著,看著他,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樣子。


    “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簡少寒明顯已經不耐煩了起來,“顧思雨,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太多了嗎?”


    她擰眉,“你就這麽討厭我?”


    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接近她的樣子,到之後,也是為了簡老的事情,才勉強讓她待在他身邊的時間多一點。


    這一個月的事情,雖然沒有多麽驚心動魄,但是也足夠細水長流了不是嗎?


    男人緩緩地抬起眸來,有些散漫地把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一張英俊的臉上全然都是冷漠的表情,然後眉頭皺起,語氣也是有些淡漠。


    “我再說一次,顧思雨,你身上沒有什麽是我喜歡的。”


    “你就這麽不願意給我機會,也不願意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不給自己機會麽……


    好像是因為失去了或者是得不到某個人,心髒就像是空了一樣,明明是自己主動鬆開的,可是空蕩了的那處,卻再也無法被別人填滿。


    這一點,也是他未曾料到的。


    她走了這麽久,幾乎沒怎麽和他聯係過,而他的性格,也不會主動和她聯係。


    所以兩個人現在就像是徹底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他不知道她現在和那個男人怎麽樣了,而她,可也有那麽一秒鍾曾經想起過他?


    簡少寒想到這裏,眉眼之間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憊,加上這幾日因為爺爺的事情,他整個人的精力都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虛弱的無力。


    隨便的擺了擺手,男人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陽光落進來,打開男人的臉上,看起來像是英俊的王子一般。


    顧思雨又看了男人幾秒,然後死死咬唇,從沙發上拿起自己的包,朝著門口走去。


    後天早上……


    她掏出手機,然後發出一條短信,再回頭看了男人一眼,回頭的時候傭人已經把門給她打開,她踏腳出去,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卻覺得自己全身是全所未有的冰冷。


    原來喜歡一個人,愛而不得一個人,是這樣的心情。


    她從前不明白的,今天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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