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抬眼一瞧,說話的那人,身著的一襲炎色袍子之上雖血跡斑斑,還有刀劍劃破的痕跡,那一頭高高紮起的墨發也有些淩亂,看上去頗為狼狽,但她眸光淡淡,眼角眉梢又自帶一股狂妄霸氣,肆意淩厲。


    竟讓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折服的感覺來。


    在這天下,男女有別,男子強,女子弱,女子依附男子,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


    但這一刻,他們的心中,竟也浮現了方才夏侯舒所說的話。


    是男是女,有何區別?


    是啊!沒有區別啊!哪裏有什麽區別?


    難道這位夏侯世子變成了女子,她就不再是那個狂妄肆意、頗有手段的夏侯世子了嗎?就不再是那個,連墨家的銀子都敢坑的夏侯世子了嗎?就不再是那個,擁有‘沒錢別來’醫館,醫術超群、連夔千神醫都甘願拜她為師的夏侯世子了嗎?


    人之如何,自當不是以性別而定,而是以人來定!


    夏侯舒,永遠是夏侯舒,永遠不會改變。


    而場內,還是很安靜,可那氛圍,卻已然不同,方才的尷尬,早就一洗而空!所有人的眼裏,都隱隱約約有光澤流動!


    墨離夭對夏侯舒的話,自然持有百分之百讚同的態度,腦袋一點一揚,琉璃黑眸裏,閃爍著驕傲的光輝:“那是,我的夏夏坑人功夫天下第一,誰人可比?更何況,我的夏夏想要誰的命要不得?即便是她沒空出手,這不,還有我呢嘛!難道,天下人當我是吃素的?!”


    這聲音清澈純真,可飄入場內所有人耳裏,卻激起了一片片激蕩的浪花!


    因為方才,流觴亭的戰場中,這位紅衣妖孽,可是自成一派風景!


    他紅衣如火,發如黑墨,衣袂飄飄,被手持大刀的冥犁背在背上,在人群中肆意穿梭……他每每經過一處,就會有一片人倒下,招招致命,傷口不顯,隻餘留眉心一點!


    真正地殺人不見血!


    真正的妖孽!


    如今這位妖孽談殺人,誰敢回話?


    冥犁卻頗為頭疼。


    自家小主子跟著夏侯世子之後,的確變了許多,如今就連說話,也情不自禁地殺氣逼人、霸氣外漏了……但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口中則低低道:“小主子,如今時候也不早了,您看,我們是不是先回去了?畢竟之前……恐怕您還是得回去給個交代,如若不然……”


    聽得冥犁這話,墨離夭的小臉上不禁浮現一絲失落。


    哎,這麽快他就要和夏夏告別啦?


    口中怏怏回道:“好吧冥叔叔,我們先回去吧。”可當他看向夏侯舒的時候,麵上又已是一片燦爛陽光,“夏夏,過幾天我再來找你!我走了!”


    “好。”夏侯舒笑容溫柔,瞧著冥犁背著墨離夭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


    剛踏出門檻,夏侯舒突然出聲:“冥叔叔,你等等。”


    冥犁頓步,微微側身。


    在他的眼裏,此刻的夏侯舒麵上若拂著陽光三月的春風,可那眸子裏,卻綴著比鋼鐵還硬的堅決。


    她的聲音含笑,可他知道,卻沒有絲毫玩笑成分。


    她說:“冥叔叔,小墨墨可以成為我的後背,而我,也可以成為小墨墨的後背。若有難處,你必告知於我,我的小墨墨想要誰的命,也都要得。”


    夏侯舒此刻還並不知道墨長空阻攔夏侯翎一事,但,墨家的暗潮,她在後花園上卻是深有體會的。


    聽著夏侯舒的話,冥犁深深瞧了她一眼,然後輕輕點頭:“我知道的,夏侯世子。”


    再然後,轉身離去。


    彪悍的漢子,背負紅衣少年,很快隱沒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可那踏在暗色之中的冥犁,卻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在走一條光輝大道。


    走遠了,他忍不住咧嘴一笑,若非他的大胡子太大了,一定能瞧見他白燦燦的牙齒。


    他低低道:“小主子。冥叔叔真為你高興。”


    “那是!”墨離夭自然是驕傲無比的,“當初第一眼瞧著夏夏,我就覺得,她是如此地吸引我!冥叔叔,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再見情深?”


    “呀!小主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這兩個詞語……可,可不是用在朋友之間的,而是……而是……”冥犁難得結巴了,一見鍾情?這詞語可怎行?若那夏侯舒沒一個南曌惦記著,那還差不多。可南曌這人,是普通角色嗎?隻那眼神殺過來,都足夠自己受的了。


    “我知道,而是男女情誼。就如爹爹對母親那樣的感情……”


    “小主子你?”


    “冥叔叔,你驚什麽驚?”黑暗裏,墨離夭的笑聲輕靈,宛若精靈,“你不是應該為我感到高興嗎?我一直覺得,這樣的感情,在世界上何等稀少。可沒想到……我竟然也遇到了這份感情。冥叔叔,我好開心!”


    “小主子,這有什麽好開心的?你恐怕不知,情之一事,乃是最折磨人的。夏侯世子雖……雖然也能為你付出性命,可她對你的情,同這樣的男女之情,又有所差別。以後,她可能會成親,可她成親的對象,卻不是你。”冥犁糾結了半晌,還是如實說道。他可不願,自家小主子將一顆心落在夏侯舒身上。早點讓他的夢醒了,早點讓他去注意其他的女子,豈不更好?


    但,墨離夭卻很詫異啊。


    他疑惑問道:“夏夏成親的對象不是我又如何?她對我沒有男女之情又如何?這難道影響我對她的感情嗎?還有,情之一事,為何會折磨人?我不覺得折磨人啊,我隻覺得,若太久瞧不見夏夏,或者瞧見夏夏不開心,那才叫折磨人……”


    “小主子,你想一想主子和你父親,他們……豈不折磨?”


    “為何折磨?我雖很少被允許去見父親,可我曾問過父親,是否難受,父親卻說,‘為何會難受呢?因為他心依然。’”墨離夭笑容無塵,“冥叔叔,你所擔心的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難過,隻要夏夏喜歡,她做什麽選擇都好。因為,我心,也依然。”


    冥犁沉默半晌,才沙啞著聲音回道:“好……小主子,你喜歡就好。”


    但這個粗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漢,這位聞名天下的冥王第一刀,此刻的聲音,卻如在低低抽泣。


    墨離夭伸手給冥犁抹了抹眼角。


    是幹的。


    但他卻認真道:“冥叔叔,不要哭。我……再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幸福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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