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


    ‘當初’這個字眼,太傷人。


    南曌難得地沉默。


    雖然他的麵上沒有絲毫異樣,可他擱於身前的手,卻幾不可聞地一顫。


    半晌,他才勾唇笑道:“皇兄,當時皇弟還小,那麽遙遠的事兒,誰還記得?”


    “無礙。”南悻麵上笑容更甚,“皇弟不記得,朕記得就好。”


    言罷,南悻似是真的沉浸在了回憶裏。


    他就這麽嘴角帶笑,眸光微迷,一點點的訴說起來。


    “皇弟你恐怕不知,在朕見你的第一眼,朕就對你嫉妒得緊。”


    “在朕的記憶裏,父皇是一個極為嚴格,高高在上,難以接近之人,在朕年幼時,瞧著父皇總會心存畏懼,不敢靠近,母後便常說,帝皇有帝皇威嚴,心存顫動,也理應如此。”


    “朕也一直如此認為。”


    “可後來,儀皇妃入宮之後,朕才發現,原來並非如此。原來父皇,也會笑,會低頭,會認錯,會讓人瞧著,一點都不害怕。”


    “又後來,皇弟,你出生了。”


    “你出生那年,朕二十三歲,已經出宮建府一年。”


    “朕第一次瞧見你的時候,你被父皇抱在懷裏,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朕心裏,是何等驚訝,因為那個懷抱,朕一生都未觸及……父皇瞧得朕在發愣,竟難得對朕微微一笑,然後抱著你走進,給朕仔細瞧了你的模樣。”


    “你雖然還很小,卻已像個瓷娃娃,玲瓏精致……之後,朕也便常常入宮去瞧你,給你帶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逗你開心。”


    ……


    南悻的話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清楚,不長的話,就用了至少半柱香的時間。


    南曌徐徐斂下了眸。


    他的眸子,漆黑如夜,裏麵的沼澤究竟有多深,恐怕隻有南曌自己才知道。


    他的聲音很淡,像一場從遠處飄零而來的夢:“是的皇兄,那個時候,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除了父皇和母後之外,皇兄便是世上待我最好之人。”


    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南曌其實是有些想笑的。


    哈!沒想到他也有那麽單純善良,容易相信別人的時候!


    可,嘴角的弧度,卻像是有千斤重,如何都彎不起來。


    聽到南曌的話,南悻微微沉默,那深邃的眸子裏也不知裝載著什麽。晌久,才聽得他笑道:“是啊皇弟,若非當初儀皇妃犯下那等天大的過錯,氣得父皇一病不起,導致最後駕崩,皇兄……還會是世上,對你最好的皇兄,隻是奈何你……哎!”


    南曌便知道,今日南悻帶他來怡紅樓宇,他們的話題,即便再如何兜兜轉轉,也會扯到自己的母妃身上去!


    他的心頭,已是寒冰一片!


    而南悻歎了一口氣之後,又繼續道:“過往,除了父皇、母後之外,這天下,朕最敬重之人,便是儀皇妃。”


    “儀皇妃果真不愧是牧霸天牧大將軍的獨立,身上自染一股俠女豪情的味道,當年朕的劍法,還得到了儀皇妃的點撥。”


    “可是沒想到……儀皇妃竟會趁著父皇龍體欠恙之時,同那濮陽宏行不軌之事……若非如此,憑父皇對儀皇妃的寵愛,是斷然不會賜給她毒酒一杯的!此乃愛之深恨之切啊!”


    南悻一邊感慨,一邊搖頭,仿佛真的對這件事遺憾至極似的。搖了好半晌,他似乎這才想起屋內有南曌的存在,啞然地看著他半晌,才尷尬一笑:“嗬嗬,這事已過去多年,按理來說,即便是如今貴為九五之尊的朕,也是不能隨意提及的……但是……嗬嗬……皇弟,你就當沒聽到吧!”


    當年的牧泓儀儀皇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那濮陽宏,更是受人敬重的濮陽侯,這二位的私情被發現,不僅對皇家而言,臉麵無存,若是傳出去,天下也會震動!


    所以當年,這事雖然鬧得極大,但也就朝中的一些老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加上之後,儀皇妃已去,濮陽宏也自刎身亡,這事,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不過當然,事情雖然被宮中極力壓下,可天下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儀皇妃和濮陽宏在同一天雙雙離世,本就讓人很是懷疑。以至於最後,民間還是有了些許關於兩人的流言蜚語……雖都是在暗中的,但也能讓濮陽侯府在此之後,徹底地一蹶不振了……


    濮陽徹雖有涇陽帝師撐腰,可卻很被世人嘲笑的原因,也在這裏。


    南曌微微沉默。


    自己這位皇兄說得倒是簡單,但!入了耳的話,又怎麽可能當做沒聽到。


    那人他的母妃啊!在這世界上,對他最好的母妃啊!


    南悻,你總有一日,會為你的行為,付出最慘烈的代價!他南曌在此發誓,會讓他比曾經的自己,失去得更慘!更徹底!


    忍耐,並不是懦弱。而是為了讓敵人,跌入更無盡的深淵。


    南曌長長的指甲,已經深入他的血肉,他平靜的表麵之下,更是氣血翻湧,喉嚨裏,甚至已經嚐到了血腥的味道。


    若再給他長一點的時間,積累這樣的憤怒,那他的火氣,必定會迸發而出的。


    然就在這時,安靜的閣樓裏,突然又響起了腳步聲。


    聲音很輕,在樓裏徐徐飄蕩。


    很快,房外,傳來了長理的通報聲:“陛下,淩老爺及大小姐已經到了,是否立刻傳她進來?”


    淩景洲和淩絡琪?


    南曌將心中憤怒強行壓下,偏頭一瞧。


    果然,等南悻同意,那房門打開之後,先後踏入房內的人,不是淩景洲和淩絡琪,又是誰?


    待二人行禮之後,南悻很是親切地招呼兩人坐下,並讓長理備了茶水。


    親眼瞧著淩絡琪抿了一口花茶之後,南悻這才看著南曌,擺出一副祥和的笑意道:“皇弟,原本朕是打算成全你與淩大小姐的婚事,但你們既然無緣,朕瞧著,這事兒,便就這麽過了吧!待舒兒舉行成人禮之後,朕便賜婚與他二人,你也算是成人之美,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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