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改往日的碧空如洗,一場震風陵雨氣勢浩大地降臨了。


    狂風驟起,大雨侵盆,秋水閣內的草木像是經曆了一場浩劫,在雨中東倒西歪,地麵之上,到處是掉落的殘葉,滿滿鋪了一地。


    閣內的人工湖泊,在這如磐風雨中,倒是更增一分動態之美。


    但樓淼的心卻甚是忐忑,站在主臥門外,麵容糾結,那伸出欲敲門的手停在半空中,遲遲未見下一步動作。


    他知道,自家主上是不太喜歡暴雨的。主上曾說過——


    涕泗滂沱不比綿綿細雨,更不如萬裏無雲、陽光燦爛。


    細雨綿綿,更增風情,他隨意往一處一站,便自成風景。


    晴空萬裏,則將他的美貌映襯得更加明亮,不至於讓那些瞎了眼的狗東西,瞧不清他的模樣。


    而這暴雨有什麽好處?出行受阻不說,這四處飛濺的雨水,還可能隨時沾上他的衣擺,他的長靴。當然,以內勁護身的他雖可免去此等麻煩,但如此大雨,街上行人甚少,誰有心思去瞧他?


    樓淼記得,前些年,有一次盛城下暴雨,主上一生氣,命令大夥兒將府內草木全數連根拔起,一顆不剩。從此之後,聖王府的各位也一同對暴雨天氣‘害怕’了起來,生怕主上又想出些理由來折騰人。


    自己是不是……需要稍稍等等,再行通報?


    正猶豫著,眼前的房門已經自行打開了,同時迎麵而來的,還有一陣清涼的風。屋內,一人的聲音輕輕響起:“杵在門口做甚?婆婆媽媽的,哪有半點兒男人樣兒?”


    “……主上教訓的是。”樓淼恭恭敬敬回了一聲,心裏卻是舒了一口氣,同時踏步走進。自家主上這聲音聽起來……倒不像是在生氣的?反而心情不錯?


    帶上房門,樓淼朝著側麵一看,一眼就瞧見了臨窗而立的南曌。


    他今日穿了一身湖藍織錦長袍,腰束雪白雲紋的腰帶,那一頭青絲難得地沒有完全披散,而是以鑲碧鎏金冠固定上半部分,其餘的再在腦後垂落而下。


    窗外風馳雨驟,大風將他的長袍吹得左右晃動,後方青絲也隨風飄起,從背麵看去,褪去了幾分平日的慵懶之態,染上一絲肅穆莊重,更顯優雅,高不可攀,宛若天神降臨,讓人不禁於心中生出一絲臣服之感。


    許久未見南曌做這樣的打扮,連樓淼都不由得一愣,片刻才回過神來,立刻低下頭去,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主上,盛城來信了。”


    “哦?”南曌瞧著窗外的大雨,微微勾唇,“倒是辛苦輕羽了。”


    輕羽,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隻大鵟(kuáng)的名字。


    大鵟是大型猛禽,也是南聖國境內鵟類中體形最大的。鵟類飛禽,性情機警,視覺敏銳,大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且因體型夠大,還可抵擋風雨。不過,也因其聰明性子格外凶猛的緣故,也極難被馴服,別說認主了,將其訓練成通訊飛鳥,更幾乎是不可能的是。


    然南曌的這隻大鵟,卻顯然在這不可能之外。目前這天下,至少在他所知的範圍內,他的大鵟還是唯一一隻通訊大鵟。


    不過,南曌嫌大鵟這名字太過難聽,因此給它取了一個優美、但卻顯然與其本身很不相符的名字,輕羽。


    聽得南曌這麽一說,樓淼忍不住一笑:“哪有什麽辛苦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輕羽這家夥最喜雨天,而且是越狂的雨它越喜歡,此刻傳了信,也不知去何處快活去了,說起來,它可真是一隻奇怪的鳥!”


    但話音落下,樓淼的臉上又不禁起了一層凝重之色,他低低道:“主上,不到特殊情況,盛城那邊是斷然不會讓輕羽給您傳信的,屬下擔心,我們離開皇都這麽久,盛城裏是否出了什麽事?”


    “便是出了事,你擔什麽心?”南曌微微側頭,漆黑眸中卻是寒光一片,那張完美的側臉像是染上了一層冰霜,帶著刺骨的寒冷,可他偏偏在笑,“但願不要出什麽事兒,如果不然,本王……耐心不好。”


    樓淼臉上的凝重快速褪去,慢慢摸了摸鼻子,是了,主上又怎會怕被找麻煩,若這樣的事情真的出現,找主上麻煩的,才應該燒香拜佛、保求平安呢。


    樓淼趕緊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自其中拿出一張裹起的小紙條,朝著南曌遞了過去:“主上。您請看。”


    南曌接過,慢慢打開。


    白色紙條之上,寫的是他們之間聯絡,專用的暗語。


    幾乎寫滿了整張小紙條,可表達的意思卻很簡單。


    南曌看清楚這紙條內表達的意思,頓時冷冷一哼,將手中的治療捏成了一個小團,豁然丟在了地上。


    他的身上,令人心悸的寒氣不由自主地冒出,這是他暴怒的前兆。


    “主上……您且寬心些,憂老和小六之前都提醒過我,說如今您的情況雖已好了許多,可終究才接受治療不久,萬萬不能大意,即便是心情,也得調整好了,不可輕易動氣。”


    南曌卻冷冷一哼,低低道:“本王哪有動氣?得天子厚愛,竟給本王擇一王妃,本王感激涕零都來不及,還有心情動氣?”


    “啊?”王妃?給主上選了王妃?


    樓淼也傻了,他情不自禁轉頭,朝著不遠處那白紗軟轎看去,白紗朦朧中,他還能隱約瞧見一個身影躺於其中——要知道,自家主上的榻,除了他自個兒,還沒人睡過。


    若是那位給自家主上選了王妃,這位世子爺可怎麽辦?


    南曌繼續麵無表情:“地上傳信,你看看便是。”


    樓淼立即撿起,撿起攤平,定睛一看。


    隻見上寫著:主上,皇帝賜婚,望主速歸!


    果然……自家主上真的被賜婚了!


    樓淼心思電轉,片刻才艱難一笑:“主上,其實,這也沒什麽不高興的,夏侯世子身份特殊,以後您即便得逞,這段關係也很難大白天下,有一人做擋箭牌,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本想讓南曌從其他方麵去想,開心些,哪裏知道,這話落下,換來的卻是南曌冷冷的目光,冷冷的臉,冷冷的聲音。


    “擋箭牌?本王喜歡誰,都是光明正大,何嚐需要擋箭牌?!”


    樓淼心頭一震。


    是了,自家主上又豈是尋常人可比?


    這天下哪有可製約自家主上之事?他人的眼光在主上眼裏,更是分文不值!


    樓淼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豁然雙膝跪下。


    “主上,屬下知錯!”


    南曌慢慢挪開目光,繼續看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語地輕輕道。


    “更何況,本王隻想求那一個。若得,便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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