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裏,顧惜好像定在了地上。戴邵東打了電話回來,看她連姿勢都沒換一下。


    他收起手機說,“你怎麽了?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顧惜說,“要不……我不跟你去了。這次你自己來吧。”


    戴邵東以為她擔心婚禮上的情況,安慰道,“放心吧,他認不出你,上次見的程進他們,不也根本沒發現。”


    顧惜無語地看著他。


    戴邵東又說,“那人也沒來過我家,這次提出特別拜訪我爺爺,我爺爺很高興,你不知道,那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以前也幫過我大忙,真不會注意你。”


    顧惜胸悶,她說,“但人家這樣來,顯然和你爺爺有事情要談,你爺爺不是很想見他嗎,那麽你的事情,這次應該沒什麽問題,何況這是你家的親戚,有他撐腰,你帶我就多餘了。”


    “這樣……”戴邵東打量著她的臉色,覺得顧惜今天的精神特別不好,“那你是什麽打算?要回帝景城去,還是想找家酒店住,回頭自己玩一玩,等我一起回去?”


    顧惜原本也是要住酒店的,這樣說自然是想回家。


    她伸手去拿自己的行李,“我還是回家去吧,你這裏有什麽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也可以。”


    戴邵東把行李箱遞給她,“那我讓人去給你買票,可估計得在機場等。”


    顧惜搖頭,“我自己去買就行,你別管我。”


    戴邵東笑,“你的語氣怎麽那麽著急,我去買票吧,得讓湯念聰在機場接你呀,你這樣一個單身女孩子。”


    戴邵東一貫紳士風度倒是都在,但顧惜現在就想快點走,她說,“你別管我了,我不直接回帝景城,你這裏有事,我正好去辦些自己的事情。”


    戴邵東聽她這樣說,自然不好再攔,關係還沒到他可以追問顧惜去哪兒的程度,他說,“那我真的把你放這兒?”


    顧惜點頭,以商業夥伴的語氣說:“就按照我們之前商量的和爺爺說就行,你現在摸索出了一點經驗,成績也突出,他一定高興。”


    戴邵東點頭,又囑咐了她幾句,帶著人走了。


    顧惜連忙到售票的櫃台,看到最近起飛的班機,隨便買了一張票,就飛走了。


    *******


    大門一開,戴邵東走進客廳,後麵跟的司機把行李遞給傭人。


    何伯迎上來,說,“老爺在書房等你。”


    戴邵東連忙大步上樓。


    戴世全正在書房,工人在周圍忙碌,正把牆上的字畫都收起來,戴邵東在門口站著叫,“爺爺。”


    戴世全一看到他,就笑起來,“來了。”


    戴邵東走近,“這些……爺爺你怎麽把牆上的畫都摘了?”


    “這些東西……”戴世全說,“都是朋友送的,也不知真假,回頭別是假的讓人笑話。不是說程琦一眼斷金識玉嗎?”


    戴邵東說,“那是家裏老人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


    “抓周,左手金鑲玉,右手文房,這樣的人,生而不凡。”戴世全語氣帶著欽佩,又隱隱有遺憾,自己家就沒有一個這樣的孩子。


    戴邵東說,“他在瓷玉字畫上麵的造詣是很驚人,家裏人都說,像是天生開了那竅。”


    戴世全看向他,笑,“那也需要後天的努力,學曆和為人處事是基本配置,上層建築的高度全都靠地基。”


    戴邵東忙點頭,心裏卻哇涼哇涼,不知道他爺爺是不是想起來上次自己地基還沒有打起來,就出了事情。


    工人魚貫出去,旁邊的大書案空出來,戴世全看著上麵的字,


    “觀海”


    那是他自己最滿意的作品,再摘牆上就空了,他見過那人的字,側頭對戴邵東說,“他是你們家長輩,你下去接一接,家裏其他人,我囑咐過不用回來了。”


    戴邵東應了,明白爺爺的心思,都是比程琦大的,來了就是晚輩禮,都尷尬,何況程琦不喜見外客。


    戴邵東下去沒多久,程琦的車就到了。


    程進先下來,轉身等他哥下車,看到戴邵東就不順眼,加上剛剛又收到消息,顧惜人剛到機場,竟然就原處飛走了,簡直令人發指。


    他們又不是洪水猛獸。


    程琦下了車,戴邵東已經走過來。程思從另一麵下了車。


    程琦說:“我來這裏處理點事情,你爺爺和我神交已久,所以過來拜會一下。”


    戴邵東忙說,“他正等著您。”


    程琦被迎上樓,這是他第一次見戴世全,論輩分,倆人是平輩。但因為這親戚關係太遠,所以平時也沒走動過,可從純商場的利益講,戴世全是早年的時代大弄潮兒,實業家。而程琦,現在掌控著隱秘而高端的金融遊戲,非背景支撐不足以進場,所以從這個層麵講,倆人都是一些人的“精神領袖”。


    戴世全的書房,是他自己最喜歡的地方,清幽雅致,是他脫離打拚之後修身養性的地方。


    看到程琦,他非常高興,心裏竟一秒鍾原諒了自己的那些孩子,這氣度風華,估計隻有積年累月和藝術品打交道,才能滋養出來。


    程思把禮物遞過去,程琦說,“早應該來拜訪您。”


    戴世全還沒從那風度裏緩過勁,陡然發現這語調中的頓挫更加恰到好處,縱然天生底子好,也得對自己有一定要求才能達到這程度,不由心裏更喜歡了些。


    笑著請他進,“這是我的書房,平時最常呆的地方,你好不容易來一次,咱們在這裏也好說話。”


    語氣一點不客套,毫不掩飾對程琦的喜愛。


    戴邵東收了禮物,放在旁邊的茶幾上,有人來上了茶,一時間,氣氛好到不得了。


    戴世全說:“聽邵東說,你們最近一直在帝景城。”


    程琦的視線轉向戴邵東,說:“邵東這次做的非常出色,之前和……”他一時忘了名字,程思連忙補上,“尚百。”


    程琦點頭,露出笑意說,“我不常接觸零售業,還是這一次,聽幾個人都提起,說a&c和尚百的商戰,非常的精彩。”


    戴世全聽到程琦誇a&c,那畢竟是自己公司旗下的,戴邵東做的確實好,不止對外贏的漂亮,聽說對內還來了一次大清洗,但卻不便跟著誇自己孫子,說道:“生意不好做,考驗領導者的智力,情商,人格魅力,哪怕都到位了,運氣沒來,也是不行。”


    程琦微微點頭,“這話真對。”


    程進心中不屑,這話說的好聽,還是在映射戴邵東上次創業失敗的事情,萬事具備了,運氣沒跟上。連他都哄不住,還想哄他哥。


    卻聽程琦說:“之前我也才聽一位朋友說過,原來做生意真的不容易,一樣的成功法則,也有水土不服的說法。”


    戴世全一時沒想到,是哪一種水土不服,當然生意成功的路可以千萬條,失敗的原因更數不勝數。


    “做生意失敗的原因太多了,指的哪一種?”


    程琦說:“我那朋友說,國外大企業的所有成功理論,對我們現在做實業的,其實都幫助不大。因為國外的商業模式比我們早很多年,”


    話沒說完,戴世全已經開始點頭,“正是這個道理,現在年輕創業的,都不看看自己的斤兩,學西方的那一套,可是不想想人家商業社會多少年了,法則和我們一點都不同,可是外國人就是有辦法,讓這邊的都學他們。”


    戴邵東心裏忍不住吐糟,那還讓他出國去讀書。


    茶香淡淡散著,程琦聽完說,“其實藝術品市場也一樣,審美觀一直也在受西方社會的影響。”


    這是戴世全不熟悉的行業,也正是他想了解的,看著程琦的目光欣賞而期待。


    程琦知無不言,慢聲說道:“所謂東方審美觀,西方審美觀,現代審美,古代審美……”他微微一笑,說,“但到了國際藝術品市場,這些統統都不用,西方社會想讓我們覺得什麽美,連著出幾個天價成交的藝術品,無論器物本身,整個市場的審美都跟著走了……偶爾有個不媚俗的,反倒會被笑沒眼光。”說到後來,神色有點冷。


    戴世全愣愣地看著程琦,程琦的語調原本好聽,再要是提到這樣的話題,那簡直是絕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那行飯的。


    他在程琦這裏,有了新的體會。


    但卻覺得這觀點,每一條都說到自己心裏,他慢聲說,“零售的也一樣,大眾的喜好越來越受西方影響。”戴盛年看了戴邵東一眼,“所以出個係列,還得到國外去注冊。”


    戴邵東連忙說:“自己實力不夠的時候,隻能先順從市場的大規則。我要注冊個本地品牌,不包裝,拿什麽贏尚百。”


    戴世全:“……”這話雖然沒錯,可為什麽別人家的孩子一講,就變的高雅。


    就聽程琦說,“這種構建民族精神家園的任務,對大家而言,都太宏大了。”他問戴邵東,“你後麵還有什麽想法嗎?”


    戴邵東受寵若驚,琦爺又幫他說話了,連忙說,“還沒……那件事也是才告一段落,我也是今天剛回來。”


    程琦微微點頭,略微思量,轉頭對戴世全說:“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興趣,還是最重要的。”


    戴世全已經表達不出,他有多喜歡程琦,他牆上寫的那兩個字,正是“觀海”,程琦這樣說,隱隱地捧了寫字人的情操,更有知己般的了然。


    他一時間,都想留程琦多住幾天。


    就聽程琦又說,“邵東是可造之才,可是就是像我那朋友說的,在外受的教育……回來經商如果沒人提點,一時估計還無法領略本土化的意義。”


    戴世全若有所思,想到戴邵東的父親,如果自己要成功,早就成功了。現在兒子做出了成績,想來還是因為戴邵東本身的資質。


    但無論怎麽都好,深覺程琦有一點說的非常醍醐灌頂,本土化。


    好像如什麽豁然開朗,他歎了口氣說,“確實如此,當時他父親說,國內教育的通病,就是令人忘記思考,說還是出去上學更好,總得接軌。但現在看來,和做生意的時機一樣,縱然有好的想法,時機要是還沒到,市場沒有準備好,也是枉然。”


    程琦淡聲說:“他還是有福氣的人,有您可以指點,操千曲而後曉聲,同齡人裏,他這樣的,已經難得。”


    程思在旁,沉靜地想,戴邵東和琦爺同歲……嗯,琦爺怎麽總是忘記自己多大。


    *******


    當天晚上,顧惜收到了戴邵東的電話。


    戴邵東告訴她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爺爺讓我留在港城,他準備親自教導我,我……我暫時不用會帝景城了。”他的語氣興奮而忐忑。


    顧惜想了兩秒,說,“恭喜你提前達成了目標。”


    戴邵東說:“那還是多虧了琦爺,他覺得我沒有成功,主要是沒有意識到要本土化。”他長長歎了口氣,“你也說過我要盡快學會這個,他倒是和你異曲同工。”


    顧惜壓著火氣說,“……沒事,你有事情給我打電話就可以。我這要睡了,今天飛了一天。”


    戴邵東說:“怎麽飛一天?最多兩趟不是?”


    顧惜咬著呀說,“我轉了個機。”


    掛上電話,顧惜低頭,把臉狠狠地砸進手心裏,——自己上當了,還以為他去堵自己,原來是釜底抽薪,這個混蛋!


    最混蛋的是,他還敢用她剛說過的話!


    顧惜氣的,牙都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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