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太後雙雙穩坐高位,直至接受新皇、新後謁拜完畢,才方能相信,天昱皇族,當真又易新帝。


    “新帝登基,四海誦之。萬象盛平,歌舞賀之。美哉我天昱皇朝,與天同壽;壯哉我天昱河山,與日同輝……”


    唱禮仍在繼續,太上皇傅璋德已回歸現實,板顏問近在咫尺的新踞大位的承昪帝:“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承昪帝恭聲道:“父皇,兒臣稍後將會如實稟告。”


    太後亦有不豫之色,對新後道:“你三天前才來拜見過本宮,這事竟一字未提。”


    新後鳳冠霞帔,明豔照人,笑道:“母後,當時孩兒尚無法斷定真假。”


    “哼!”太皇、太後一聲有誌一同的冷嗤,為新皇、新後麵上,增了兩分尷色。


    才才卸任的傅澈,與五兄傅津並立殿堂暗處。


    “看得出來,父皇很高興。”許是做久了太上皇,麵上八方風吹不動的功夫鬆懈了些,竟能使他們這些做兒臣的,輕易窺得心境。


    傅津豐唇微哂:“在他以為,大皇兄會比你易於控製。”


    “會麽?”傅澈摸頜,“一個才擺脫控製的人,最厭的,就是別人的控製罷?”


    “咬人的狗一般不叫。”


    “希望父皇會想開一些,老天保佑。”傅澈猶作慈悲之狀,其兄已啟足轉身,“五哥,要去哪裏?”


    傅津麵色陰沉:“追妻。”那小魔女,好不容易給了名份,怎還是說不見就不見?


    “呃?”對哦,那女人脫下後袍後冠之後,好似也立即走了,還順手偷走了自己最愛的小公主,“五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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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霽,快快平身。朕這幾月來一直想見你一麵,可雜事繁多,給耽誤了。”承昪帝見下跪的應詔覲見者,滿麵喜色,抬手,“賜座。”


    “謝萬歲。”諶霽猶是萬年不動的冰寒玉色,下坐之後,亦是眼觀鼻鼻觀口,狀如老僧入定。


    傅涵失笑道:“阿霽,咱們有幾年沒有見了罷?你還是如此老成持重模樣呢。”


    “萬歲見笑了。”


    “朕聽說這幾年你並未入朝為官,為何?”


    “才疏學淺,不敢誤國誤民。”


    承昪帝搖頭,“阿霽你的才華別人不知,朕會不知麽?這幾年朝局動蕩,人心多變,難得阿霽你一片冰心,持節自守,委實令人感歎呢。”


    “皇上謬讚,臣著實是因才華不濟,方遠離廟堂。”


    這等不卑不亢,委實是諶家小侯爺作風。一時之間,承昪帝若說沒有失望,定然是假的,本以為能找著一個可知心的心腹,誰道……難怪,其姊畢竟是傅洌之妃,雖如今去向不明,仍是有層姻親束著。“你下去罷。”


    “臣告退。”


    “阿霽。”承昪帝叫住那道玉長身影,“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朕知你才華,也曉你心智,對你倚望甚深,莫因個人之見,誤了大好前程。”


    “謝陛下指點。”


    諶霽出得萬清殿,目掠深意:想來須去江南一趟,自墨兒口內問出那些人到底是怎樣的打算,也好決定雲伯侯府下一步動作罷。


    承昪帝見他行遠,沉顏凝喝:“擺駕,朕去幽煙閣探望附馬項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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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涵兒,你準備如何發落那三個亂臣賊子?”


    承昪帝一愣:“父皇,此事此時談來,操之過急罷?”


    “急?”太上皇龍目泛怒,“你登基已然三個多月了,還要拖到何時?”


    承昪帝一如既往的和藹容顏上,少有鬱色。“三個多月?父皇,您忘記天色大變,他們隻用了三日麽?”


    “放肆!”太上皇龍顏赫變,這個不肖子,竟敢如此肆意談起那段至辱?“不會因為他們將帝位給了你,你就如此感恩戴德了罷?告訴你,如今的你,也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偶,有他們在,你永遠也不會是一個坐擁天下的王者!”


    “……”傅涵麵罩上陰霾。


    父皇,跋扈如昔,冷厲如昔。他不認為,父皇在傅洌、傅澈在位時,會有如此氣勢。若此際坐在其前的是三兄弟中任何一人,父皇又是會如何?父皇如此雷厲地催己速動,無非是為了消耗雙方力量,然後……


    “朕說的話,你沒有聽到麽?還是,你也敢違背朕的話了?”


    承昪帝一栗:“朕”?父皇用“朕”?


    “父皇,您在大位之時,以父皇之聖明,為何未能除去他三人?”


    “你——”傅璋德已然垂墜的麵皮,驟然繃緊,龍目欲裂,“不肖子你此話何意?”


    “父皇,兒臣如今畢竟身為九五之尊,今後您對兒臣的教導,用辭當需斟酌。”


    “你——”


    “兒臣告退!”


    對這一個印象中從來都是俯首乖從的長子的拂袖而去,傅璋德顯然並不適應,直至全無人影,萬壽宮中才起一聲咆哮:“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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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意,你不覺得,讓太上皇他老人家安享天年有點愧對上蒼麽?”


    正給自家兒子嘴裏喂食果肉的肆意彎眉一挑:“你有好主意?”


    諶墨支頤,嫣然道:“你還記得,有段時日,碧月橙日夜難眠……”


    肆意紅唇一咧:“飛仙門?有道理!”


    杜若對兩人的閃爍其詞一臉茫然:“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諶、肆齊頭轉來:“傅六夫人,你的畫功如何?”


    “尚可。”


    “為天家的惡魔畫一幅畫罷。”


    “……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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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璋德猝然翻身而起。“誰?誰在那邊!”


    半明半暗的宮燈下,唯見垂幕飄搖。


    沒有?胸際才鬆,忽爾又覺有異,怎可能無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在外邊?奴才們呢,奴才們都跑哪裏去了?”


    “皇上~~~~”


    “誰?!”傅璋德跳下床來,趿履沉喝。


    “唉~~” 倏爾,宮燈全滅,幽歎進耳。


    “到底是誰?”究是天家至尊,取了枕底之劍,凜然威立。


    “……皇上,臣妾的聲,您都辨不出了麽?皇上,您好薄情……”聲如低泉幽咽,紗幕淺拂,纖影搖搖,由內而外,冉冉飄來……


    傅璋德二話未說,對那影就是一劍刺去。


    無足的纖影不退反進,任他的劍當身穿過……


    “皇上,我是碧兒,你最愛的碧兒啊……您不記得了麽?您當真忘了麽?”窗外,有清冷月光射來,恰將那長發半掩的麵照個分明……


    傅璋德暴目:“你……碧妃?”


    “皇上,您想起臣妾了?皇上,您……”纖影飄迎欲上……


    “你你你……不管你是人是鬼,站住!”


    纖影頓窒:“皇上……您不能如此對臣妾,臣妾……”


    傅璋德盯著尚在這影體內的劍,那劍,無血無覺,似是穿進虛空內……“……你若是碧妃,撩起你的臉,讓朕看個分明……”


    “皇上~~”幽聲似含喜意,長發無風自拂,一張臉,盡數露出,“皇上,您看清臣妾了麽?”


    “你你你……來人——”


    這張臉,五官血液汩汩,齒目皆紅……


    茲此,逢月圓至陰之夜,屢有魂來。來時宮外不管多少侍衛禁立,都作無息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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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見的,當真是碧妃?”太後蹙眉,憂形於色。


    傅璋德麵帶枯萎意,目卻透出冷厲色:“朕在位期內,碧妃從不敢擾,近期屢屢敢來,必是因為朕不在龍位,少了帝王之浩氣護體所故。”


    太後一驚,“太上皇,您是說……”


    “怎麽?”太上皇龍顏微凜,“因坐上那位的是你的兒子,你便以為你這太後萬年無憂了?”


    “不不不。”太後急於表明心跡,“臣妾對陛下之忠,無人可替。也無人可替陛下在臣妾心目中的大位。但是,一定要這個法子麽?天昱幾載,屢易帝位,對天朝並非好事,何況亦會引起民心動搖,民心動,則大亂起啊。若是那碧妃委實不知好歹,就再讓皇兒請一些法力高深的法師不好麽?”


    太上皇冷笑,“說了半天,你還是不想朕替了你的兒子罷?那個窩囊用的廢物能做什麽?對那三個亂臣賊子畏之如虎,在朕麵前竟還敢囂張,處事優柔寡斷,軟弱無用,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做我天昱之主?”


    太後呆了。在陛下心裏,自己的兒子竟這樣不濟?既如此,過往的那些賞識又是什麽?早早立了太子又為了什麽?


    “……陛下,可是,您總是要傳位的呀,涵兒……”


    “為天昱,朕不介意再操勞幾年,將那個沒用的廢物耗心培植一番,以期朕百年之後,他堪有人君風範。你將你昔日在宮內的人手密集來召到萬壽宮,再遣人將朕的這份親筆手諭給老太傅魏萬成遞去,他自會有所響應,你放心,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後。”


    太後離了萬壽宮,鳳輦內,怔忡難寧。一邊是兒子,一邊是丈夫,亂緒如何厘清?


    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後……


    才由軟禁之境登臨大顯之位,真若再成太子,涵兒還將如何自處?自己這個母後,又何其失職?


    兒子隻是自己一人的兒子,丈夫卻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丈夫,這何去何從,再明了不過,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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