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獄,又是一項新體驗。


    天牢,既為關押皇親國戚的“上牢”,當然不會暗無天日,且亦無重枷大栲加身,雖不能違心稱其舒適,但比及幽靜,自己想來已然享受了。


    可憐得是,幽小美人進了地牢,冰娃娃小弟想必也將自己關進了心牢罷?沉斂內縝如他,縱然持忍得住,也必為那一刻的不能伸手佑護而焚心刎腑……


    自己呢?那一刻,為保親族,出麵擔承,竟把肚子裏的這個給忘了,使“他(她)”受連坐之苦,如此自私的母親,好可惡;明知傅洌將所有情感盡付己身,明知他心內的十二歲少年並未行遠,自己仍置險地,若諶墨就此不在,他會如何?如此自私的妻子,好可惡……


    “三弟妹,你這是何苦?”盤鎖響,牢門開,痛惜聲盈耳。


    一方土炕的幹草上,抱膝俯首的諶墨仰眸,“太子妃,這個地方,豈是您能來的?”


    “我不能來,你便來得麽?”太子妃惋慨搖首,“我已經盡力將你帶離這場風波,為何你仍把自己卷入,你何苦?”


    “辜負了太子妃的用心,諶墨甚為抱歉。”


    “你……唉~~”太子妃歎息,“不僅是我,還有母後,她為保你,特向父皇求情,你竟……唉~~”


    “太子妃,昭夕是您的人罷?”


    太子妃遽怔。“你……你……如何得知?”


    ……當真是?!兆安殿提及昭夕時,太子那一絲幾不可察的不安,她隻覺有異,眼下,竟從太子妃處詐測證實?


    “……她是您的人,反將消息透露給了二皇子。而二皇子捕了人,竟押給了太子。這皇家,好熱鬧是不是?”


    太子妃澀聲:“三弟妹,你是在怪我?”


    “隻是無奈罷。即使我那時沒有站出,此時身在牢外,我們就能心無芥蒂麽?如果不是在皇族,以諶、武兩家的交情,諶墨與武業說不定就會是一對真正的姐妹。”


    真正的姐妹?武業怔忡。


    “但如今,因我們夫婿,我們站在這樣尷尬的境上。”諶墨澀然一笑,“太子妃,您來,是想勸諶墨推翻先前的供詞麽?”


    “三弟妹,若諶家當真無辜,太子會竭力助諶家度難,你何苦累己到此?”


    “當真無辜?意即太子和您都不相信諶家當真無辜了?”既不相信,何以助度?且,縱相信了,又當真會助?


    “……三弟妹……”


    “太子妃,皇後能夠穩居中宮數十載,靠得是對皇上心思的善察,及各方的平衡之術。您自問,您可有皇後的智慧?”


    武業一震。


    “你能來此看望諶墨,就算不枉你我姐妹一場,為此,諶墨一言忠告:若不能讓自己成為文定後,亦莫讓自己成為碧妃,太子妃,保重了。”言訖,諶墨將螓首埋回臂間。


    晌久之後,隨一聲歎息綿延,牢門又開,盤鎖再響,跫音漸行漸遠。


    諶墨手放腹間,微笑低語:“你運氣好差,逢到我這樣的母親,到今時,就與你的母親共體時艱罷,我會竭力護你。”盤膝閉目,氣行周身,給腹內血脈以溫暖護囿……


    而她那一句叮囑,便成了紮在太子妃心頭的一根硬刺,時時警醒,步步惕防,以致後天昱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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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方來儀,清雋衡永,萬清宮。天子寢宮。


    “稟皇上,六皇子門外求見。”


    龍案後,天熙帝正閉目養神,聞語揮指:“要他下去罷,朕現在誰都不見。”


    “父皇,您怎能不見兒臣呢?”傅澈推開太監,笑吟吟進到禦書房內。


    天熙帝恚然瞠目,叱道:“澈兒,朕的話不好使了麽?”


    傅澈摸摸鼻子,乖笑道:“父皇,您的話是聖旨,兒臣當不無從命。但事急從全,兒臣隻得請您原諒。”


    “怎樣一個事急從全?”天熙帝目注這個在所有兒子中,最不介意在自己麵前扮傻的六子,“朕倒想清楚,怎樣的急事,比朕的話還要重要?”


    “兒臣提請父皇,將三嫂自獄內放出。”


    “大膽!”天熙帝掌擊龍案,驀然而立,“你簡直荒唐!”


    麵對大怒天顏,傅澈緩緩一笑:“兒臣或者大膽,但不荒唐,請相信,兒臣著實是為替父皇著想。刑部、大理寺一旦經審,必為三皇嫂定讞,屆時難以收場的,隻能是父皇。”


    天熙帝龍眸淺眯,以前所未有的認真,審視這個在碧妃三子中最不受他注目的皇兒。當見在天子淩厲眼芒下,此子猶能坦然自若,心頭陡然異樣浮掠。“老六,莫不是朕的幻聽?你竟似在威脅朕?”


    “父皇,您可千萬別誤會了兒臣的拳拳孝心呐。”傅澈笑意晏晏,“兒臣知道,您一直想收了五哥的兵權,以使您的大位和將來太子的大穩得穩。您更知三哥是五哥的克星,欲以三哥牽製五哥。所以,您默許了二皇兄的所為。但您不想想,以五官的秉性,就算是血脈和恩情壓著,若沒有些本事,如何成了他的克星?我們三兄弟,不,是您所有兒子中,最可怕的,並不是五哥。”


    最可怕的,不是那個膽敢在天子眼前,將天子寵妃生生灌毒致死的惡魔五子?“說清楚!”


    “怎麽,兒臣說得還不夠清楚麽?”傅澈聳肩,“兒臣話已至此,希望父皇能聽進耳裏,也想進心裏,早日將三嫂放出天牢。您總會明白,兒臣此舉,著實是替您著想。兒臣告退了。”


    “說清楚!”


    最喜扮乖的六子,將天子呼喝置若罔聞,徑自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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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親王妃,奴才們給您送飯來了。”


    “有勞。”


    三名牢役進來,一個自三層食盒內布筷端饌,一個將厚墊墊上桌旁木凳,一個則抱了被褥鋪在土炕幹草之上。諶墨提箸,才挑起幾根筍絲,又見三人自門外端了炭爐、手爐、腳爐、熏香爐……


    諶墨失笑,“這是貴天牢對待囚犯的規格?”未免過高了罷?


    “稟王妃,奴才們是六爺的奴才,奉六爺的命在此保護您,這幾日都是咱們當值,有事您隻管吩咐一聲。”


    可愛的六皇子,將天牢布置的恁樣溫馨,是想她愛牢如家麽?“你們六爺好聯係麽?”


    “找那個笨蛋作甚,那笨蛋如此無用,不如剁碎了喂狗!”有人恨恨低咒。


    “嗯?”諶墨矮身,從這廝的低低帽簷瞅去,“耶姓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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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僅她一人進獄,不在咱們意料之中,但若能將她自牢中劫走,再推給諶家和老六,不依然是一箭雙雕?”四皇子傅源沾沾自喜道。“再把她給了東漠人,引來援軍,那便是一箭三雕了。”


    傅潛擰眉,將心底疑思道出:“你說,老六為何沒說一句話?”以三兄弟素日的牽係,孝親王妃下獄時,六皇子的一語不發,實不尋常。


    傅源冷哼:“他還能說什麽?他又不是傻瓜,那個當下說話非但於事無補,還可能惹上嫌疑。老五不在,他縱然有些本事,也不敢撲騰罷?”


    一雙善徠明眸,窺出男人心下遲疑,柔荑輕撫上二皇子手臂,柔聲道:“王爺,我們須在三、五皇子返京之前,將京城、內宮的控製權拿歸我手,這事拖延不得。不然,一切前功都將盡棄。”


    “的確如此。”原本,對忠親王竟允小妾參與這等大事,右相嚴冉心存不滿,時下聽了這女子所言,不由稱許。“王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就將對方所要的東西盡快送去,以使兵馬速到,將宮禁、京城的守衛替而代之。”


    美姬,賢臣,兩廂促動,終使忠親王決心下定,一拳擊案:“今夜寅時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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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之演變,往往出人控製。而此事之變,更是變生肘腋。


    刑部、大理寺官差前往地牢提審叛逆時,打開重重牢門,幾聲呼喝,蜷縮牆角以重枷固銬的人毫無反應。官差惱怒之下,抬踢踹出,當下一聲慘嚎,踢者抱足躥跳。幾人立時掀了牆角“案犯”, 隨即皆變顏色:天遣會叛逆不翼而飛,替而代之的,是一截披了囚衫、套了木枷的鐵板!


    無聲無息,天遣會重犯幽大小姐失了蹤跡。


    此事,當然使得皇上龍顏震怒,刑部、大理寺、獄守失職人等,皆遭懲辦。


    然此事未冷,當夜,天牢又遭高手劫獄,獄衛抵擋得力,獄犯仍身在天牢。


    尤如此,天威已觸。天熙帝即命禁衛軍將諶府重重包圍,若非肆、武、衛三族力證、力求、力保,雲伯侯府上下難免囹圄之災。


    翌日,效外深山,精通“地行術”的衛家長男衛哲,將重傷累累的幽靜交到肆意臂內,又經密途潛行雲伯侯府,報與亟等消息的諶霽得知。


    這條密途,唯四家族族長、長男悉底,多少年來不曾采用,不想今日竟派上用場。


    “但天牢劫獄者絕非我輩中人,六皇子也不可能幹這等沒腦筋的事,太子亦不會如此急於求成,那便是二皇子了?”


    二皇子?使諶霽寒眸更寒,“墨兒出麵,為得就是穩住局勢,現下她尚不能離開天牢,你派人護她。”


    “天牢內有人護她,且武功極高,想來是六皇子的人馬。隻是……”衛哲疑思重重,“二皇子若隻為嫁禍諶家,有得是輕便法子,何以選擇劫牢這興師動眾的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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