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寅時,天邊尚未露出一絲蒙亮的曙光,清霜苑的膳房裏已經十分嘈雜,總管蓮嬸站於一旁,安排大大小小的仆役準備早膳。身著粗布青衣的小丫鬟都挽著衣袖,蹲在巨大的木盆旁邊仔細淘洗新鮮的銀耳,另幾個婆子將時鮮鱖魚開膛破肚取出內髒,放在粗陶甕子的醬料中醃製好。


    打扮體麵,身穿單雲錦深衣的許姑姑出現在膳房,蓮嬸眼尖一望,立刻迎上去福了福身子,親熱的說道:“我這糊塗的,竟不知許姑來了,您有什麽吩咐,喚個丫頭來說一聲就行,竟親自過來。”許姑姑是長公主身邊的紅人,地位比荔姑還要高一些,王府中的奴婢婆子們無不巴結她。


    許姑姑滿臉笑容,說道:“最近長公主胃口不佳,每日隻進一盅清湯,著實讓人有些憂心,想著王府內院膳房做的東西,許是不大對長公主的脾胃。過來看有什麽美味物什,午膳能給公主換換口味。”


    長公主的膳食在王府是頭等大事,連皇宮裏的貴妃娘娘和太醫們也都操著心。華郡王上朝前尚為此憂心,特地派人來囑咐了許姑姑,讓廚子們弄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再把那細碧梗米熬透了,興許能引得長公主多吃半碗。


    蓮嬸連連點頭,畢恭畢敬說道:“那是自然,許姑總是為長公主著想,我們這些下人也是知曉您的心意。您來我們這東苑的膳房,看是有何需要,奴婢一定替您辦好。”眼睛上下打量許姑姑穿的衣裳,見那深衣上繡了幾層的好針線花色,不由羨慕給長公主貼身當差的好處。


    許姑姑對這番應對十分滿意,便吩咐道:“上次在郡主及笄宴上,見有幾道新鮮可口的膳食,長公主甚是喜歡。那菜肴似乎是紫寧做的,她如今在這清霜苑裏當媵女,趁著蘇大人尚未進府,她能得些閑空,今日便讓她再做幾道新鮮菜式。”


    蓮嬸一聽,臉上表情頓時一凝,隨即賠笑道:“這有何不可,奴婢定準時為長公主送去。您且先回吧,這兒人多又鬧騰,沾了您的衣裳可就不好。”


    許姑姑一聽,看了看膳房地麵上,汙濁的血水和動物內髒混在一起,油膩的菜板和滿是剩飯剩菜的泔水桶,覺得蓮嬸說的有理,點了點頭,便出了膳房。<>


    目送著許姑姑離去,蓮嬸斂了剛才的滿麵微笑,招手叫過一個梳著雙環髻,臉蛋容長的女子,說道:“銀蟬,你去請紫寧姑娘來。”


    “哪個是紫寧姑娘,誰又認識她?”銀蟬回答道,半低著頭,抬手撥弄衣襟下垂下的穗子。她本是這東苑的媵女,偏偏倒黴被宮裏的祝嬤嬤驗出問題,貶進了廚房裏搬柴洗菜。


    銀蟬心中最恨的便是紫寧,若非想替嚴嬤嬤報仇,她在郡主身邊當貼身丫鬟,也不必來東苑當媵女。如今媵女做不成,反倒成了別人的笑柄,貶到廚房來當一個粗使丫鬟。這樣一番遭遇,更對紫寧恨之入骨。


    蓮嬸雙眉倒豎,嗬斥道:“你這蹄子,歇了這些天,竟是歇出小姐性了!膳房裏一向是寅時當值,你倒吃了雄心豹子膽,這早晚才來。讓你去找紫寧姑娘,你又推三阻四,耽誤了長公主用膳,保管叫你這懶貨揭下兩層皮,還不快去找!”


    聽她大聲訓斥銀蟬,幾個婆子互相對望一眼,忙放下手裏的活,偷伸一下舌頭,匆匆躲出門外去。蓮嬸一發怒火,少不了要拖累整個膳房的人遭殃。


    正在屋內洗菜的一個廚娘連忙淨了手,跨出門檻,賠笑說道:“蓮嬸您別氣了,銀蟬這丫頭怎會不知道,紫寧姑娘就住咱們膳房的前頭庭院裏,跟綠環姑娘是一屋裏的。”轉頭看一眼銀蟬,不滿地說道:“你也別鬧了,以前選過媵女,或許人人都讓著你,現在就一個粗使燒火的丫鬟,還想登天不成!“


    銀蟬轉過身去,兩眼一橫,瞅著廚娘,撇嘴冷哼道:“紫寧那一屋子都不是什麽好貨色,整日變法子折騰人。今兒暈倒了,明兒身子疼,引得這一群媵女都跟著學,鬧得我們也不消停,熬了湯水熬藥水,多早晚是個頭!”


    前兩日姚兒練吊飛燕暈倒,紫寧幫她熬了降暑湯,香桂病了多日不見好,每日熬三頓的藥湯。別的媵女見她們在膳房熬湯藥,也都動了各樣的心思,紛紛過來熬製湯水,養顏湯,滋補湯,一份接著一份送來,讓膳房應接不暇。<>


    銀蟬這一番吵鬧,紫寧屋子的窗戶正對著膳房,早就聽見這些話,換了一身幹淨爽利的衣裳,出了屋子,繞過一條通廊進了後院子,便直接去後膳房看個究竟。


    剛走到膳房門口,隻見蓮嬸雙眼一橫,指著銀蟬罵道:“你這蹄子越大越沒規矩,就快把自個供起來,當成祖宗奶奶了!姑娘們的事也是你配說的,要是看著眼熱,你再回去當媵女,別在這廚房裏伺候。”


    一抬眼見紫寧走來,蓮嬸連忙迎上去,笑著說道:“我這潑嘴潑舌的,一定是吵到姑娘了。”紫寧最近常來膳房幫人熬藥,眾人知道她是個熱心好意的,又見她模樣出眾,心想這樣的姿色早晚升做良姬,故而都對她客氣。


    紫寧看了一眼銀蟬,並不理會她,轉頭問蓮嬸道:“這一大早的,吵些什麽?剛才好像看見許姑姑來了,不知為什麽事情。”


    昨夜她與霞婉在竹林長談,回屋後隻睡了兩個時辰,精神不大好。這些日子多辛苦,整個人也清瘦憔悴了許多。心裏卻一直想著師父教她習武之事,見許姑姑清早來了,料到跟此事有關,便趕緊過來問一問。


    蓮嬸連忙說了緣故,紫寧點一點頭,原來是給長公主做一些清涼小菜,這倒難不住她。


    銀蟬站著不動,盯著紫寧躊躇了片刻,撇一撇嘴,冷嘲熱諷道:“既是蘇大人的媵女,就該去屋裏服侍,怎地跑到這下等人的地方煮飯來了?來了便來了,莫要拿腔捏調裝小姐的款兒。今兒傷懷了,明兒驚嚇了,隻我們這些胡打海摔的,不曾傷懷過,也不曾驚嚇過?倒是讓膳房裏熬藥做菜,盡養了些白吃飯的人!不裝出這些病症,誰知道你們是攀高枝的!”


    紫寧聽她話裏有話,不由得十分刺心,橫著瞅她一眼,冷笑道:“別人攀了高枝,你便看著不順眼,那也得麻雀能變鳳凰才行。你在媵女的手底下一天,就得守著一天的規矩,你說我們輕狂,我看你更輕狂十倍。以前當大丫鬟就掐著尖頭,如今貶了粗使來洗菜,仍沒把我們放在眼裏,你的膽子倒肥壯!”


    銀蟬紅透了臉,低下頭不敢再吵,這東苑裏最講究等級尊卑,若把紫寧惹惱了,命人用板子打死她,也是活該倒黴。<>蓮嬸見紫寧心情不佳,說話十分厲害,訕訕地站在一旁賠笑。


    紫寧心裏憋著一股氣,心裏暗罵:“都是昨夜的‘蒲柳’惹出來的,一早上心情都破壞了,等蘇大人進了府,本姑娘非做幾道‘厲害’菜色給他吃,好好等著瞧吧!”


    銀蟬自討沒趣,隻得出去搬柴。小翠兒找兩根發帶,跑來幫紫寧仔細綁緊了寬衣袖,隨即洗淨了雙手,膳房的人這才要準備午膳材料。紫寧看一看不倫不類的衣袖,低頭自語道:“以後若常待在膳房裏,非要剪了這寬袖子才方便!”


    一時間興致盎然,擬定好午膳的菜肴單子,又絞盡腦汁想了菜名,樂嗬嗬地放手忙活起來。眾廚娘丫鬟忙活完東苑的早膳,都圍在紫寧身邊幫忙,見離午膳的時辰還早,眾人有的沒的閑聊起來。


    蓮嬸說起媵女們,頓時壓低了聲音,“那兩位姑娘祖宗,都是這個!”在眼前伸出手指,用力點一點。


    她說的兩個媵女是詩桃和霜雁,都是十分厲害的人物。


    紫寧想起霜雁幾次壓製詩桃,忍不住笑道:“她們都曾當過大丫鬟,見過一些世麵,傲氣一些是難免的,到底什麽事情讓你們作難了?”


    這幾日嬤嬤管的鬆些,不時有媵女來膳房熬湯,做了這個,又要那個。命廚娘們忙碌卻又挑三揀四,說膳房伺候不周,打罵拌嘴之事偶有發生。


    日久閑呆著無事做,每天除了吊飛燕,就是唱曲彈琴,媵女們心裏都懨懨的發苦,嬤嬤又不許她們離開清霜苑一步,因而便互相爭鬧,無端生事。


    紫寧聽了膳房的人抱怨,說道:“這樣的日子還長呢,以後三天兩頭吵鬧內訌,誰都不必過多計較,無非是媵女們沒事找事,打發空閑時間罷了。”


    蓮嬸雙手搓一搓,哀聲歎氣道:“她們哪裏像紫寧姑娘一樣,和善待人,說話也親密。那兩人吃了甜的要鹹的,昨日剛燉好的紅棗蓮子湯端過去,詩桃姑娘一甩袖子就砸翻了,燙了小翠兒一條胳膊盡是水泡。”


    小翠兒正蹲在地上燒火,聽蓮嬸說起燙傷的事,立刻嘟起嘴來,將衣袖子一擼,委屈說道:“紫寧姑娘快看看,這留下一趟子血印。”


    紫寧見她燙的厲害,塗抹了獾子油解燙,胳膊上仍是通紅的一片,有些不解問道:“嬤嬤整日嘮叨媵女不許多吃,她們都是中品媵女,怎敢不拘著自己,倒讓膳房熬湯端進房去吃?”納悶心想:“那詩桃蓮步細腰,模樣看去甚是一股嬌媚。霜雁也是修長身段,若整日喝湯,不出半月就胖起來了。”


    蓮嬸“哎呦”一聲,拍手說道:“說起這事呢,慶嬤嬤叮囑過了,讓膳房做些補湯給她們,吃多少都不長肉。要吃的補湯,一律都送去房裏,慶嬤嬤算是默許了,任憑她們所為。前一日聽說詩桃姑娘動手打人,那挨打的媵女臉都青腫了,慶嬤嬤也沒責罵一聲,這不是奇怪了?”


    紫寧想起剛進東苑時,詩桃暗中給慶嬤嬤好處,暗想道:“一個塞了銀錢,一個睜隻眼閉隻眼,這也沒什麽奇怪。”


    剛要說話,身後一個淩厲的聲音說道:“哪個亂嚼舌頭的,背地裏盡說我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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