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過了兩日,華郡王隻受了輕傷,身子並無大礙,歇了一日便照常上朝。因朝中新選了士族的官員入京,京城裏透出一片喜慶繁榮的氣氛,王府裏也忙碌起來,整日有來往的賓客,宴席一場接著一場。二門外的奴才們比往日更加奔忙,喂馬套車抬轎,一擔一擔的魚肉果蔬運進膳房去,忙得人仰馬翻。


    王府的家丁護院將整府內外翻個底朝天,卻找不見那日進書房偷竊之人,好在書房中雖毀得狼狽,卻也沒丟失貴重東西。華郡王忙著應酬,此事便擱下了,不許護院奴婢四處聲張,以免落了外人口舌。


    紫寧住的大院子裏晨間一片安靜祥和,細雨下了兩天停了,內府鬧賊的事情已掩蓋下去,二門外的人全不知曉。紫寧半側身子躺在榻上,目光透過窗欞,望向外麵一片片開得繁盛的粉白杏花。那日她不知怎麽回到自己屋中,若不是身上穿了白緞男式的裏衣,她定覺得那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白緞衣裳被她仔細地折好,平放在枕頭底下,上麵還留有他的味道,紫寧鼻子湊近那衣裳,深嗅了一下,忍不住臉紅起來,心中悸動不已。


    她始終沒看清他的臉,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但一顆心從此卻緊係在他身上,有一種異樣親密的牽絆,暗想道:“雖然你不想讓我知道你是誰,但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房門“咯吱”一響,有人輕輕推門而入,步履輕巧,是一個容貌清秀的丫鬟。紫寧定睛看去,努力從頭腦裏尋出一些記憶,原來這是膳房裏打雜的小丫鬟,名喚綠環,平日裏與她交好,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綠環見紫寧躺在榻上,快步來到她床邊,臉上笑嘻嘻的,說道:“寧兒,你睡了這麽久,可算醒來了,真是擔心死我。”看到紫寧嘴唇幹裂,立即去倒了半杯清茶,端與她喝下。


    大口喝幹茶水後,紫寧也咧嘴衝她一笑,說道:“綠環,多謝你。”這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感激。穿越到陌生的世界來,第一次覺得,原來有朋友是如此難得可貴。“你放心,我身體好了,這點小傷小痛不算什麽,休養幾日便可痊愈,隻是擔心我媽……”看到綠環不解的眼神,紫寧立刻改了口,“是我阿娘,她年紀大了,卻還要受這樣的罪。”


    心裏不由得奇怪,過了兩天而已,自己說話的腔調完全變了,跟大晉國的口音並無太多差別。隻是偶爾會冒出一兩句違和突兀的話,暗暗苦笑一下,大概穿越時記憶融合得不夠完美,兩個時空的語言還不能完全調和。


    綠環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瞅她,往榻邊上一坐,拉起她的手,笑著安慰道:“寧兒不必傷心,長公主連宮裏的太醫都請過來,又開了一些金創藥,是進貢的靈藥呢。太醫也說不礙事了,沒傷著筋骨,林娘很快就會醒來。”


    紫寧點頭道:“待我和阿娘都好起來,便去給長公主請安,謝她的救命之恩。”說到這裏,臉又紅起來,想到了另外一個恩人。


    綠環皺眉看著她,躊躇了半晌,低聲說道:“寧兒,有一事我要問你,那日大雨天我來找你,你卻不在房中,到處找也不見人影。我當時心裏著急,又不敢讓膳房的嬤嬤知道,隻好自己苦等一天,到晚上你回來,竟是一個蒙麵男子送來的,又不許我出聲讓旁人知曉,唬出我一身汗,你竟然穿著男子的裏衣。”


    目光疑惑的望著紫寧,見她滿麵通紅,低頭不語,綠環急道:“寧兒,這又是怎麽回事?這些年我把你當做親姐姐一般,連我也不肯說嗎?”


    紫寧搖一搖頭,抬眼看她,說道:“好綠環,不是我不信你,是因為我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誰。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日救了我次。”一想到雨天共患難的種種,不緊臉上發燙,心裏怦怦亂跳。


    綠環知道此事,不禁皺眉道:“你若不知道他是誰?為何會與他在一起?”下雨紫寧失蹤了一整天,卻不知她去哪裏了。


    紫寧長歎一口氣,心想這事太複雜了,一絲不漏地說出來,恐怕綠環又要擔心。她隻說自己不小心誤入內府,接著就迷了路,又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她身上有傷,困在假山裏回不來,最後被恩人所救。她拉住綠環的手,笑著說道:“我這樣好好的回來了,毫發無損,你就不要擔心了。”


    綠環用手指輕戳一下她額頭,微嗔道:“寧兒,你總是這樣膽大,內府也是你隨意出入的嗎?那日是因王爺受傷,內府的人忙亂,才無人注意到你。若是被嬤嬤們撞見了,非打板子揭一層皮不可。”


    紫寧調皮地伸一伸舌頭,從枕頭底下拿出那一套白緞裏衣,綠環見衣裳裏裹了一柄扇子,好奇問道:“這折扇是哪裏來的,像是男子用的東西。”伸手要拿來看,卻被紫寧一把藏在身後,羞紅了臉說道:“綠環別看了,這是……這是我救命恩人的扇子。”


    心想這件事不必對綠環隱瞞,於是將那日恩人拋扇救她性命的事情說了,綠環越聽越奇,忍不住問道:“你是說,這扇子的主人,還有雨天救你的恩人,是同一個人?”


    紫寧用力點頭,眼波中透著無盡柔情,“可惜,不知道他是誰,也沒看清楚他的樣子……”神情略有些落寞,心想:“他不願說出真實身份,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隻恨我的身份是一個小廚娘,沒有本事幫他。”


    綠環仰頭凝神一想,隨即笑道:“想打聽他的消息,也是容易的。及笄宴那日嚴嬤嬤被王爺溺死了,府中許多人知道此事,去問一問膳房的嬤嬤,興許她們知道呢。”


    紫寧連忙製止她,搖一搖頭說道:“千萬不要去,嚴嬤嬤的死在王府是大忌,王爺一定不許任何人提起,你若去打聽此事,定要惹來一身禍。”想起那日躲在郡主房中的衣箱子裏,聽見幾人議論的事情,知道府中的奴婢們對她看不順眼,又因嚴嬤嬤的死多有恨怨。


    紫寧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子,眼下王府是多事之秋,她與嚴嬤嬤的事早已鬧得轟轟烈烈,滿府皆知。接著華郡王書房遭竊,又是人心惶惶,雖然這兩日沒人來尋她的麻煩,但她自己最好安分一些,不要再惹出什麽事端。


    那日逃走的路上,許姑姑看見紫寧的臉,但並沒有告發她。紫寧暗想:“大概是因為許姑姑不忍心,所以幫她瞞下來了。如果這時候打聽恩人的身份,難免要引人注意,恐怕不小心要連累許姑姑和長公主。”


    綠環主意不多,見她這樣說,便點頭道:“你說得是,咱們這樣的粗使小丫鬟,就該安分守己一些,日子才過得安穩。”說著,將扇子拿到眼前,平展開來,仔細看去,見那扇麵上是一幅精巧的秋色遠山圖景,淡淡的墨色,輕柔的點染。


    紫寧盡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想從淩亂的思緒裏掙脫,臉色卻有些發紅,一股說不清的情愫從心底萌生出來。


    綠環看她臉紅的樣子,開玩笑道:“我看得出來,寧兒很想知道恩人是誰,將來倒要以身相許才好。”


    紫寧忍不住“呸”一聲,嘟起嘴說道:“好你個綠環,盡拿這樣的話打趣我。”心裏卻是喜滋滋的,別有一番心動的感覺。


    綠環一抿嘴,輕笑道:“我跟你說笑的,咱們這樣的下等奴婢,婚事隻由主子安排,是好是壞,都聽憑天命而已。”見紫寧低頭不語,神情有些複雜,不禁心疼說道:“寧兒,若是能找到恩人,盡力報恩便是。以身相許的事說也別說,咱們選擇不了。”


    紫寧雙眸一抬,表情似羞似笑,說道:“我隻在心裏存個念想,不讓人知道就是了。”隨即自己也“噗嗤”笑了,綠環伸一手指刮她的臉,笑道:“寧兒說這樣的話,羞也不羞!”


    紫寧臉上帶著一抹笑容,心中卻無限惆悵,生出一股失落的悲傷。即便打聽出恩人的身份,她一個王府的粗使丫鬟,想要報恩,也是有心無力。說什麽以身相許,更是被人恥笑。於是長呼一口氣,說道:“我說這些,你也別當真,都是隨意說著玩的。我的那位恩人既來王府赴宴,必是高門士族的公子,無意搭救了我,或許隻是他舉手之勞,哪會指望一個小丫鬟去報恩?”


    綠環眼中閃過淡淡的不忍,安慰她道:“你別多慮,或許那公子存了好心,也是有的。你且先放下心,等過了這幾日,待嬤嬤們口鬆一些,我偷偷出去幫你打聽,不讓人知道。”側頭細看紫寧半晌,突然低聲問道:“寧兒,我要問你,莫不是,你真心喜歡那一位公子?”


    紫寧一顆心怦怦地跳著,心想:“我也說不清楚,從未看清他的容貌,怎會有這樣心動的感覺。但他三番四次救我,讓我如何不動情?”登時又羞紅了臉,忍不住搖一搖頭,辯解道:“喜歡不喜歡又能怎樣,恐怕再也見不到他。縱有什麽心思,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目光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臉上,仿佛看見一隻飛蛾撲火,終久留下一股淒涼的飛灰。


    綠環見她說的傷感,忍不住寬慰道:“罷了,你隻想著,這一條命是恩人救的,總要有法子報答才好。至於別的什麽心思,姑且不去惦記,也不必這般的煩惱。”


    將手中的扇柄握緊,紫寧默默點頭,心中暗想:“我是隔了千年穿越的,一雙手既不會刺繡針線,也不懂彈琴弄笛。大晉國的女子,恐怕隻有我這般無用。唯一能指望的隻有廚藝,但願有一天,能為他傾盡一生所學。”


    抬頭見綠環怔怔看她,眼中透著關切之情,不由得感動,說道:“好妹妹,我長了這麽大,除了阿娘,就隻有你待我最好,我都不知該怎樣謝你。”


    綠環雙眼笑成月牙般,說道:“我們向來是好姐妹,你說這樣見外的話,倒跟我生分了。其實呀,咱們大膳房的人都對你好,就是你有時調皮些,嬤嬤們才嚴厲責罰的。”轉身一指角桌上堆的人參和燕窩膏子,說道:“長公主派人送來這些,吩咐大膳房燉下,那幾日膳房裏人手不夠,從早到晚地忙著給你燉這些膏子,倒是無人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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