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一踏進門檻,滿屋子的奴婢紛紛下跪行禮,見她神色不善,都提心吊膽低下頭,心裏暗暗覺得不妙。長公主身邊站了一個軒昂的青年男子,身著白色鑲金的綾綃錦袍,雙手背後,器宇不凡,一副風淩絕頂的傲然氣勢。


    隨後,華郡王府的家主——身著栗色長袍的華郡王邁步進廳內,與他並肩的是身穿金甲黃鍛錦袍的太子爺。餘下的一群跟隨圍至門前,廳堂內外黑壓壓的一片人,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廳中的眾奴婢行了禮之後,都起身惶恐向後退去,荔姑連忙從座榻上起身,臉上陪著笑容,小心施禮道:“給王爺和長公主請安。”她身後的奴婢紛紛再次屈身跪下,一點不敢出聲。小郡主被丫鬟攙扶站起來,眼神有些不安,發出柔弱的聲音:“爹爹,娘親……”


    奴婢們連忙整肅了正堂上的矮榻長案,請華郡王和長公主上座,又將那茶桌上的杯碗器具換去,很快重新端上來熱騰騰的花葉茶。


    一行人按主客尊卑次序入座,偌大寬敞的廳堂裏或站或跪,裏外伺候了幾重的隨從,卻不聞一點咳嗽聲音。連丫鬟奴仆身上帶的環佩玉飾都悄然靜謐,不帶出一點響來。


    華郡王麵色難看,一落座便發怒喝問道:“到底怎麽一回事,剛踏進府門,就聽午宴中有丫鬟毒死了。本王和夫人不過才離開幾個時辰,王府居然發生這等事,誰有如此大的膽子?”用力甩一甩衣袖,額頭上凸起兩道青筋。


    小郡主悅彤是華郡王的獨女,整府上下唯一疼愛的掌上明珠,捧在手上嗬護著,都唯恐不足不夠。在郡主及笄宴上竟然有人下毒,膽敢加害於郡主,堂堂王府鬧出如此的醜事,被前來赴宴的貴賓撞個正著,讓華郡王顏麵何存。


    廳中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與眾人身上的甜香花氣混雜一起,久久纏繞浸透不能散褪。眾人分坐各榻上,全都微微皺起眉頭,見那冰冷的石板地上躺著一個柔弱少女,昏迷不醒。一襲白色裹身小衣,渾身都是駭人的血跡,如同紅梅花灑落白雪之上,斑斑點點令人心驚。


    長公主隔著放茶的幾案,抬手輕按一下華郡王的胳膊,說道:“王爺先別發怒,要緊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隨即雙眉一挑,轉身環顧眾人,質問道:“有何證據認定是廚娘下毒,想謀害本宮的彤兒?荔姑,本宮知你素日疼愛彤兒,也對府上的事有心,可你也知曉王府的規矩,本宮和王爺尚未回府,你怎能如此刑訊林廚娘母女倆?”


    長公主說話的時候,語氣平淡緩慢,卻是一股不威而嚴的氣勢,讓眾人不由得為荔姑捏了一把汗。個個心中暗忖,這便是身為皇家公主的氣度,果然厲害非凡。


    始終頤指氣使的荔姑,早已沒了剛才的威嚴,被長公主一番話驚得不知所措,卻也不願輕易低頭,低頭想了片刻,上前陪笑道:“稟長公主,我這是為郡主著想。公主跟王爺都進了宮裏,府中發生了這樣的事,小郡主驚得跟什麽似的,我也想早點抓到真凶,然後……”


    長公主不耐煩地一抬手,打斷她的話,說道:“彤兒還小不懂事,你卻有一把年紀了,也跟小孩子家一樣毛躁嗎。事關重大,怎能如此武斷!若是本宮晚回來一步,豈不是要白白傷了兩條人命?”語氣緩慢淩厲,說到怒處,長公主胸口不禁一陣煩悶,重重地喘了幾下。她簡直不敢想象,那毒酒若灌到紫寧嘴裏,後果會怎麽樣。


    她看似不經意地掃過萎頓地上的紫寧,卻見一副衣衫不整,鞭痕累累,皮肉綻開的慘狀。那一道道刺目的血痕如同抽打她身上一般,她頭上一昏,險些仰倒過去。


    身子搖晃了一下,身旁眼明手快的女侍從許姑姑扶住,長公主定一定神,吩咐道:“若塵,將林廚娘母女帶至內堂去,速請大夫前來診治。”


    許姑姑點一點頭,輕聲回答道:“公主放心,奴婢會辦得妥妥當當。”轉頭深深看了紫寧一眼,心中一陣淒苦和憐憫。這苦命的孩子,任長公主拚了性命想保你一生平安,如今還是險些出了事。


    隨即上來四個婆子,半攙半抱將林廚娘送出去,這時身著鑲金白色綾綃緞衣的男子忽地起身,說道:“我幫這丫頭診治傷勢,請長公主寬心。”邁步走到紫寧跟前,彎下身去,雙臂溫柔地托起她的身子。


    紫寧在昏迷當中,隻覺身上一暖,迷迷糊糊地睜眼,麵前出現一個模糊的白色光亮影子,正低頭垂目看她,兩鬢烏黑的發絲落向肩頭兩側,卻瞧不清他的臉龐。


    男子緊緊抱住她,起身挪步到門前,低頭朝懷中望了一眼,隻見紫寧柔弱地縮在他臂彎中,蒼白的臉龐上抹了幾縷血跡,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顯然是又疼痛又害怕。


    紫寧雙眸緊閉,費力地張開嘴,喃喃說道:“你是誰?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懷中暗藏了那人的一柄折扇,用手輕輕觸碰一下,便覺得十分安穩踏實。心中暗暗發誓,不管他是誰,今生必要報這救命的恩情。


    白衣鑲金的影子柔聲說道:“你的傷很重,不要說話,也不要亂動,我一定會救你!”紫寧聽著他的聲音,臉上不禁露出微笑,心裏一放鬆又暈厥過去。


    長公主坐著喝茶,許姑姑雙目低垂,行了一個禮,緊跟著白衣男子出去伺候。


    見林廚娘和紫寧離開,長公主的神色逐漸恢複了平靜,雙眸朝屋內的眾人掃視而去,目光淡然,卻一絲絲刺進眾人心裏。


    華郡王見長公主臉色蒼白,著急說道:“夫人的頭疼可好些?這滿屋子汙血的氣味,可別衝撞到夫人,不如先回房歇著。”


    長公主擺一擺手,“無妨。”不去看華郡王焦急的臉色,目光隻注視在荔姑身上,轉而又看向嚴嬤嬤,兩人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想開口分辯卻又不敢。


    旁邊一個丫鬟立刻捧上來熏香的爐鼎,一縷縷的柔和香氣從鼎蓋中冒出,輕煙飄入空氣中打著轉,漸漸彌漫開來。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麵無表情,緩緩閉上雙眼,眾人都屏住呼吸,誰也不敢發出一聲響動。


    荔姑沒料想長公主如此在意紫寧,卻不能明目張膽忤逆,雙手緊擰著帕子,心裏暗暗忿恨,自己堂堂一個掌事姑姑,竟比不上兩個下等奴婢了!當著眾人的麵,長公主卻不給她留一點臉,讓她活生生的受辱。都是那兩個賤婢害的,來日若尋到機會,定讓她們生不如死!


    臉上羞紅了半晌,嘴裏嘟囔著,“不過是兩個低等賤婢而已,死了也不值什麽。”


    長公主猛地睜開眼,兩道寒光射出去,冷冷說道:“荔姑的這些話,本宮覺得不中聽,奴婢的命就不是命嗎?枉你自稱也讀過女訓,不曉得祖宗家法以仁慈為念?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是官府衙門,攬不得生殺決斷的大權!”此刻她強壓著一股憤怒,隻覺眼前的荔姑麵目可憎。


    滿屋子一片肅靜。半晌過後,長公主緩緩歎了一聲,冷笑地搖一搖頭。人心險惡,看來即便是王府中,也難尋一處安寧之地。


    雙眸中浮起一陣疲憊和渙散,隻有那春色滿園的年華裏,安靜陪伴那人身邊,聽一曲纏綿琴音,吟吟相對,雙筆描畫,才是她心中所屬的絕佳歸處。


    荔姑臉上羞得更紅,她心裏知道,再爭下去不會得任何好處,但她不想丟盡了臉麵,鬧得滿府皆知抬不起頭,忍不住辯解道:“林廚娘和那丫頭負責午宴的菜肴,不是她們下的毒,還能是誰?長公主莫要輕信了她們!”


    周圍的眾人都暗暗心驚,這荔姑當真是愚蠢之人,不知進退,長公主的意思,到此時竟還沒揣摩明白。此番強詞奪理,不過是自尋其辱,自找沒臉呢。


    果然,長公主抿了一口茶水,低眉垂目,淡淡說道:“本宮不想多費唇舌,林廚娘是本宮帶進府裏的,十幾年來一直忠心耿耿,盡職盡責,從未有什麽過失,又怎會下毒謀害郡主?荔姑當本宮是盲眼之人嗎,本宮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你堅持認定林廚娘有罪,那麽就是指責本宮用人不當!”


    “啪!”一聲脆響,長公主將茶杯重重往案幾上一放。眾人見狀,無不大吃一驚,小郡主登時變了臉色,一雙手不由自主抖起來。


    華郡王立刻轉頭賠笑道:“夫人無須如此,倒讓本王無地自容。”他剛才久久沉默,也有一絲偏袒荔姑的心思,見長公主發了真火,這才忍不住出聲。


    小郡主露出誠惶誠恐的神色,連忙起身行禮,小心翼翼說道:“娘親要保重身子才是,為了這一點事傷身,讓女兒如何自處,竟是顯出女兒的不孝了。”停了半晌,目光有些幽怨,“娘親不為彤兒擔憂嗎,若是不慎吃下那些膳食,恐怕此刻娘親見不著彤兒了。”


    她低下頭嘟一嘟嘴,雙臂向下垂著,手裏緊張地擰著帕子,臉色有些蒼白。發髻上一根步搖釵微微顫動,更顯得她楚楚動人,讓周圍眾人我見猶憐。


    公主淡淡說道:“本宮的彤兒是尊貴之身,千金之體,自有滿天神靈護佑,又怎會遭奸人所害。”目光掃向小郡主身後站立的奴婢們,冷聲說道:“你們這些不長進的奴才,本宮說過多少次,郡主年幼未經世事,凡事要多加嗬護勸導,怎可讓她沾染如此血腥之事!”


    頓時“嘩啦”跪下一排的婆子丫鬟,顫聲說道:“奴婢不敢!”


    小郡主左右轉頭,看一看身邊跪滿一地的奴婢,心裏有些委屈,抿著嘴卻不敢說話,雙眸轉動了兩下,差點落下淚來。


    荔姑和嚴嬤嬤對視了一下,眼中有著無奈,更多的卻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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