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山靈洞回來,已是日落黃昏。月橫塘的白衣身影從火紅漫天的雲霞盡頭消失,紫寧直瞅得脖子酸痛,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心裏有許多話想說,見他轉身而去,登時一縷縷神魂都被牽走。


    第三次逢麵,她的心思,他會懂嗎?


    魂不守舍地回到大院子,才得知林娘被千姬帶回內宮養傷,紫寧總算放下心中一塊大石。有華瑤女帝的護佑,想必沒人敢找阿娘的麻煩。


    浣靈提心吊膽一整日,紫寧剛回來,她就蹬蹬蹬跑上前去,繞身子看了幾圈,見一切安好,這才放心,說道:“寧兒你不該回來,跟絕皇一起去昆侖才好。”眉眼間露出一抹擔憂,“晌午宮內管事來過,命外宮門的侍女明兒等著點冊,說要選媵女。”


    搜查內宮鬧鬼一事不了了之,負責教引的老宮嫗們擔心把火燒到自己身上,謊稱女賊已經逃去宮外。發鳩帝君傷勢未愈,無法親查此事,他不忍見彤公主受委屈,但華瑤女帝對此事淡淡的,他也隻得作罷。


    但選媵女一事已迫在眉睫,因而特命芳雁經管,明日從外宮門的侍女中挑選一遍,擇出十名模樣齊整,靈根純正的女子,送去軒轅台封禪之地。


    仙道二族的修煉者眾多,仙術的傳承五花八門,但練到神君之階卻是極難。不知從那一年起,有修仙者以純靈根少女當修煉爐鼎,機緣巧合煉成神君之階,此後仙道界便興起爐鼎之風,洞府間互相贈送爐鼎,連仙族也不能免俗。


    這些爐鼎被稱為“媵女”,簽下賣身死契,身份地位低賤。


    四月三日,軒轅台封禪大典,仙道界要誕生三位神君女帝,各道族洞府小國紛紛送上媵女,以示慶賀。


    紫寧不知什麽是媵女,心中猜測大概是陪嫁丫頭之類,過一陣子芳洛汐出嫁,發鳩帝君必定要選一些侍女做陪嫁。


    眼見浣靈麵帶憂色,似乎有一絲淒然,紫寧笑道:“你不必擔心,不管選什麽女子,總要貌美身子強健的,我這一身傷疤,想必也選不上。”說到傷疤,忽覺身上一點不疼,連忙攏起衣袖,隻見傷口早已痊愈,疤痂褪盡,隻留下一道道暗紅色的印子。


    頓時一喜,兩手在身上摸索,果真傷勢全好了,心想:“定是那萬年雪蓮的功勞。”卻不知絕皇為她療傷,沒用一點仙術,全憑輸一絲絲真氣治愈傷口。


    用仙術療傷,隻能顯出手段高明,但絕皇卻將自己的真氣輸給她,一片真情天地可鑒,不言自明。


    紫寧卻不知此事,見全身的傷好了,感覺萬分愜意,拉著浣靈笑道:“雪蓮丸果然是好東西,等白球回來,給它記大功一件。”白球去了大半天還沒回來,絕皇讓她不必擔心,小貔貅是上古仙寵,靈性超於一般的仙獸,而且懂得法術,定能尋路找回來。


    晚上連吃了三碗黃米飯,粗茶淡飯也覺得津津有味。飯後撫摸著飽腹,心滿意足地倒在床榻上養神,嘴裏嘀咕道:“這日子過得好幸福啊。”


    華瑤女帝派人給膳房管事頒旨,免去紫寧一切雜役,以後不必去膳房幹活。


    她兩手揉著肚子,心中頗有遺憾,不去膳房幹活,她這大廚師沒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呢。


    因林娘搬去內宮,浣靈過來陪她,燃起一盞小油燈,照得屋子裏一片朦朧昏暗的光線。


    夜涼如水,在榻上鋪了厚被子卷,兩人散開頭發躺下,腦袋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浣靈凝著一雙大眼睛,幽幽問道:“將來寧兒離開發鳩國,我要怎麽辦?”


    靜默良久,紫寧握一下她的手,笑道:“浣靈,不論去哪裏,有我便有你,咱們生死都在一處。”


    “如果寧兒嫁人呢?”浣靈問道。


    紫寧抿嘴一笑,“就算嫁人,我跟浣靈也永遠不分開,咱們互相照應,我不讓別人欺負你,好不好?”浣靈頻頻點頭,目光裏有了一抹溫暖的笑意,“我也幫襯寧兒,讓林娘寬心。寧兒最機靈聰明,姿容才學都是第一,將來必享好運的。”


    說了半宿的話,紫寧才迷迷糊糊睡著。


    夢中梁子夜一雙醉人的桃花眼,瞅著她笑道:“寧兒這樣聰明貌美,不知誰有福氣,能配得上你。”紫寧有些生氣,跳著腳叫道:“你為什麽跟我分手?”


    俄而又一張俊臉浮現出來,卻是一個陌生男子,感傷地道:“羲兒,十萬年了,你都不想念我嗎?”


    “你是誰?”紫寧驚異問道。


    陌生男子露出痛苦的神色,搖頭道:“你果然起了咒,要生生世世忘記我?”


    紫寧奇怪,“我真的不認識你。”


    陌生男子臉色蒼白,“羲兒,你千萬不能忘了我,不能忘了——”紫寧掙脫他的手,驚慌地轉身就走。


    “羲兒,羲兒!”他拚命追上來,一雙眸子裏溢滿絕望。


    紫寧驚叫道:“你是什麽人?快點走開,不要跟著我——”


    “羲兒,羲兒——”


    紫寧登時驚醒,滿頭都是冷汗,隻見白球在枕邊用小爪子揪著她頭發,不停叫道:“羲兒,羲兒!”


    “白球,你去哪裏了?”紫寧頭疼如裂,雙手敲著腦袋問道。


    隨即深呼出一口長氣,劇烈的心跳漸漸平複,夢境裏的陌生男子十分真實,他一身黑衣,絕望悲涼的眼神包含淚水,全都印在紫寧的腦子裏。


    起身一看天色已經大亮,浣靈不在屋裏,想必一大早去膳房當差了。


    白球小爪子拉扯她的衣襟,叫道:“羲兒快點,去見哥哥。”兩隻翅膀撲騰著,小身子吃的圓滾滾,白色絨毛光滑富有光澤,顯然它失蹤的一天過得很滋潤。


    “白球你該減肥了。”紫寧用手指戳一戳它的圓肚子,突然從半迷糊的狀態中一愣,“哥哥?誰的哥哥,你哥哥?”如果有人說去見哥哥,她一點不會奇怪,但白球說這話,一下子驚到她了。


    白球很認真地點頭,小爪子攏到胸脯前撓著白毛,一雙小黑眼珠子亂轉,“我哥哥,羲兒快去見我哥哥。”


    紫寧有些茫然,眉毛微微一挑,心想:“我以為上古仙寵已經絕種,就剩下一個白球了,沒想到它還有一個哥哥!這當真奇了,它是白球,它哥哥難道是黑球?”


    越想越覺得古怪,轉眸見白球的小眼珠子黑溜溜,水汪汪的,嘴裏叫著“哥哥”,一副溫情滿溢的神色,更覺不可思議,心裏嘀咕:“小白球整天耍賴皮的,想不到它還這麽重親情!”


    不由得有點感動,紫寧立馬起床草草的洗漱了,因浣靈不在屋裏,沒人幫她梳發髻,隻好在腦頂上挽了一個丸子頭。雖然歪歪的有點難看,但也增添了一些俏皮。


    白球很殷勤地幫紫寧拿衣裳,一件一件扔到床榻上,發舊的鵝黃色襦裙,這是她唯一能出門見人的衣裙。


    急匆匆從大院子跑出去,白球在紫寧眼前歡快地飛著,嘴裏咕咕地叫,指引帶路,一起去見它哥哥。


    紫寧邊跑邊想,白球是小貔貅,它哥哥估計也是同類,很可能是一隻大貔貅,長得更魁梧凶猛一些。緊接著又開始發愁,如果真是大貔貅,那可不容易養活。白球調皮搗蛋不說,一頓飯能吃掉兩桌宴席,它哥哥呢?


    真的不敢想,紫寧頓覺自己十分落魄,連寵物都養不起。


    前方一片密密匝匝的柳樹林子,抬眼一望,卻見一簇簇粉白的海棠花開,縈繞著絲縷的仙靈之氣。


    她歡喜起來,雙眼發亮,想不到這偏僻地方別有洞天,好似神仙境地一般。


    “綠柳拂顏花盡落,東風誤解自歸門……”一道輕幽的聲音從綠柳林中傳來,飄渺空靈,悠揚淡然,毫無一絲的塵煙氣息。


    紫寧大為驚訝,走進柳林裏舉目望去,卻不見有人影,但那悠緩的聲音卻如同在耳邊一般,字字清晰。


    正疑惑時,忽聽一陣“呼呼”的淩厲風聲,前方成片的柳葉“唰唰”刮落而下,頃刻間漫天遍地蕩起翠綠的嫩葉,從眼前遮起一層迷霧般的綠幕。


    恍惚之間,綠幕上方飛出一道青色發光的身影,在樹蔭花枝中旋身,穿梭矯若遊龍,登時一條條飄蕩的柳枝垂絛飛蕩而起,散出“嗖嗖嗖”的輕響。那人身形飄逸,飛起的柳條連他一片衣襟也觸不到。


    紫寧仰頭呆在原地,見他從柳林中飄飛而出,仙人踏霧一般輕盈。心裏驚呼道:“這是誰啊,身手當真不錯。”


    “叱!”一道青亮的光影如同淩厲疾風,飛速閃刺而來,紫寧“啊”地叫起來,腦袋一歪,十分狼狽地躲過那亮影。


    鬢邊發絲飄蕩而起,她轉頭一看,是一枚柳葉形狀的青色飛刀,刺入身後一棵老柳樹幹上。


    飛刀似乎由特殊材質鍛製而成,光線下閃出灼灼的青光。


    後脊背冒出一層冷汗,紫寧手上發抖,捏著冷汗,轉身叫道:“是誰的飛刀,我若閃得慢一點,腦門就插出一個血窟窿了!”抬手拍一拍額頭,也浮了一層細汗。


    輕緩的腳步聲靠近,紫寧怒目而視,隻見從樹蔭中走來一個閃亮的青衣人,臉上戴了一副青光麵具。


    “東陵公子!”她一眼認出了來人,生氣說道:“喂,你怎麽隨便用飛刀打人,這叫做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啊,你懂不懂?”衣袖奮力揮動,抬腳使勁跺一跺。


    東陵公子一身細緞麵的青色衣袍,直定站住,無視她又叫又跳,眼神透過繁密的柳葉看過來,含了一片朦朧之色。


    白球一見東陵公子,眼珠子登時轉動起來,歡喜地呼扇翅膀飛過去,小爪子扯住他脖子的衣領,叫道:“哥哥,哥哥!”


    紫寧吃驚不小,身子往後一挺,腦袋撞到頭頂的粉白海棠樹枝,簌簌落下幾朵花瓣,輕灑在她的肩上。


    她抬手扶額,疼得咬牙**,忍不住叫道:“白球,你沒認錯吧,他是你哥哥?”白球活了十幾萬年,突然冒出一個哥哥,已經很奇怪了,而這哥哥竟然是東陵公子!這親情鬧的,都差輩了。


    東陵公子的淡目看向白球,透出一絲溫潤的寵溺,青緞衣袖一甩,拿一個金黃的向日葵花給它。白球用爪子一把撈住,笑眯眯地叫道:“我喜歡哥哥,哥哥給我好吃的。”伸爪子將向日葵舉得老高,扭著小身子,對著紫寧不停炫耀。


    紫寧腦袋一抽,終於搞明白了。


    昨天果然是東陵公子拐走白球,不知道給它什麽好吃的,小貔貅腦瓜一熱,不顧輩分跟他結拜了,而且還甘當小弟。


    突然想起東陵公子是絕皇的結拜兄弟,一時之間有些發怔,心想:“這三兄弟組合有點奇怪,不過白球很聰明,當小弟的好處多,有苦差事大哥去幹,它樂得悠閑,還不耽誤騙吃騙喝。”


    轉念又一想,“不對呀,將來如果我和絕皇那個啥,……白球是不是管我叫大嫂啊?”頓時臉色有些扭曲。


    她臉上表情古怪,神色變幻莫測,嘴角一抽一抽的,東陵公子看在眼裏,覺得十分怪異,暗想:“月橫塘為什麽喜歡她?”


    見她穿了一身破舊褪色的鵝黃衣服,肩頭縫了兩塊補丁,腦袋上發髻扭在一邊,渾身邋遢的樣子,東陵公子微蹙眉頭,嘴角緊一緊。


    “你……”他欲言又止。


    紫寧從“大嫂”的狀態中回過神來,雙眸一轉,恍惚見眼前是一位年輕公子,站在一排綠柳之下。兩人中間隔了通天落地的楊柳和海棠,如一層雪白翠綠相間的綾紗幔帳,細風吹拂,綠色流蘇向上蕩起,映到他的青衣光影上。


    直視了半晌,紫寧伸手撥開花樹的枝葉,往前走過一疊柳葉,腳步踩在花瓣草葉上,發出“沙沙”的碎響。


    再定睛一瞧,青衣人影翩然立定,目光也往她這邊看來。


    白球小爪子摟著向日葵,繞著東陵公子飛旋,對他臉上的麵具十分好奇,不停叫道:“哥哥給我麵具,我也要戴麵具!”這麵具是柔青玄鐵打製而成,輕如薄翼,水火不侵,還能變幻尺寸。


    東陵公子顯然很寵愛白球,絲毫沒有猶豫,抬手往臉上一抹,將麵具摘下來給它。登時麵具變成指甲蓋大小,緊緊罩在白球的小腦袋上。


    白球樂得眼珠眯成一條縫,用爪子敲一敲發亮的麵具,心滿意足地扛著向日葵,飛到旁邊去嗑瓜子了。


    紫寧半張開嘴,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她不得不承認,那青光麵具炫目閃亮,確實很適合白球。


    轉瞬眼前一亮,她終於看清楚東陵公子的臉。


    眉鬢如畫,一雙秋波猶如淡水,唇紅齒白。他緩緩向前邁了一步,不言不語,默默審視紫寧,如同盯著一道尋常的風景,眼底看不出一絲波動。


    紫寧站了片刻,笑容僵硬地凝住,伸手扯下兩根細柳條,往他眼前一晃,歪頭問道:“咦,你……眼珠不會動?”


    見他一副仙族公子的打扮,石青細緞箭袖排穗褂袍,由光線一映,顯出縷銀百花的緞色。華冠下青色絲帶緩緩飄飛,腰間係一塊豆綠龍形翡翠環佩,一根通透碧綠的竹笛拿在身後。


    忍不住惋惜:“這樣一個標致人物,居然看不見東西?”


    東陵公子淡淡地哼了一聲,不滿地說道:“誰說我眼珠不會動!”不理她目光古怪,微一抬手,青色飛刀發出“錚”的嗡鳴,從樹幹拔出來,轉眼收回他袖裏。


    紫寧方知是誤會,訕訕一笑,又定神打量他,對月橫塘的這位結拜兄弟十分好奇。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這樣一副仙姿傲骨,確實跟月橫塘脾性相投。


    東陵公子被她看得不舒服,眼中黑色的瞳仁一晃,像是堆滿了重疊的迷霧,仿佛與她隔了一個幽深的世界。慢慢地,嘴角一絲弧度向上彎起,淡淡問道:“你叫紫寧?究竟是什麽人,怎會與絕皇認識?”


    臉上不動聲色,眼眸裏流出一絲傲然,渾身融入綠柳花香,如同深宮中的孤寂一般,辜負了所有的恬靜美好。


    他無心於凡俗之事,之所以詢問紫寧,隻因對玲瓏羽扇一事甚為在意,想搞清這小丫頭跟月橫塘什麽關係。


    ————


    q版:


    紫寧:月橫塘,你喜歡我嗎?


    月橫塘:嗯嗯,喜歡。


    紫寧:那行,我不害你,你也不要害我,好不好?


    月橫塘:我保證,相愛不相殺。


    紫寧: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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