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竹寒得知銀闇的病情並沒有好轉,而很有可能永遠都昏睡在床的這個消息時,她心中實在不是滋味。許許多多的記憶都停留在祈風國境他們分離的最後一幕中,少年臉上依然戴著銀質麵具,玄冰之毒在他體內瘋狂肆虐,而他為了不讓她擔心,毅然隱瞞了自己的病情,讓她放心離開,讓她毫無顧慮地前往摩梭找梵淵。


    曾經她問過他一個問題,問他是不是好了,五識沒有再被緊閉了,當時他給自己的答案模棱兩可,僅僅是一句簡單的“誰知道呢”就帶了過去。


    事已經年,再回想起來,她想她得到了答案。


    對銀闇的感覺其實很複雜,從最一開始相遇時的針鋒相對,以命相搏,到後來的惺惺相惜,默契到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麽,這樣的轉變不可謂不巨大。


    可無論時事局勢怎麽變,周遭的人怎樣變,他對自己始終如一,就像他鍾愛海青色的衣裳那般,也十年如一日地對她好。


    在得知他重傷昏迷之後,她硬是選了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院子給他,他喜愛清靜,想要永遠沉睡下去她可不讓,怎麽樣她都要吵醒他,用花香熏醒他,看他怎麽繼續睡下去!


    然而,他在這個院子裏過了這麽多年,她和梵淵的娃兒都會打醬油了,為什麽他還沒有醒來?


    難道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美好的世界就這麽困難嗎?


    顧竹寒和梵淵還有一對兒女進至銀闇居住的房間裏,但見床前站了一名身量瘦削的中年男子,男子似乎在忙,手上的銀針換了一根又一根,渲染了歲月痕跡的眉宇緊皺著,似乎遇到了什麽難題。


    “哼——”


    當銀闇身上最後一根銀針拔出,床上明明昏睡著的人突然悶哼一聲,無意識嘔出了一口血來。


    顧竹寒見狀,心中一驚,立即走上前去,“先生,有什麽能夠幫忙的?”


    她其實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以目前這種情況來看,銀闇的身體肯定好不了哪裏去,當即緊張問道。


    薛言也來不及看她一眼,全神貫注於銀闇身上的變化,他頭也不回地對顧竹寒和梵淵道:“你們兩個一人扶起他,一人護住他的心脈,他的病情突然惡化,能不能醒來就看這一次了。”


    顧竹寒一聽,心神一凜,梵淵的眸光也是微變,他二話不說,用眼神示意顧竹寒將他扶起,而他則是等在銀闇床前,護住他的心脈。


    顧竹寒知道梵淵的意圖,護心極耗心神,他不想她那麽辛苦罷了。


    她從善如流,小心翼翼將銀闇扶起,梵淵見時機已到,暗運柔和內力按在他的胸口上,給他輸入真氣渾厚的內力。


    銀闇青敗的臉色逐漸好轉起來,然而薛言的眉頭擰得比之前更緊,手中扶住的男子呼吸越來越輕,體溫也越來越低,就算臉色有所好轉,仍舊阻止不了他生命的逐漸流逝。


    顧竹寒徹底驚慌起來,但是手上的動作又不敢過於猛烈,隻能緊握住他的手腕,直至握出紅痕,她才沉聲冷靜地說道:“銀闇,顧曉,你看清楚了沒有?你感覺到了沒有?你一天不醒或者敢在我麵前死去,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如你手腕被握緊這般疼痛……”


    “不,應該會痛上一千倍一萬倍,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小人,你就想這樣窩囊地睡著死去嗎?你這個混蛋!欺騙了我兒子的感情,還讓他取了我不知道多少壺酒貢獻給你,你就忍心這樣離開嗎……”


    “竹子……”梵淵不敢分心,眼神複雜地看著麵前淚流滿麵的人兒,手底下的心髒不知何時沒有再跳動起來,他的雙頰明明還有一絲紅潤的光,就好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染上了夕陽的紅霞,美得不似凡物。


    可……無論他的臉色如何紅潤如何健康,他始終敵不過命運的掣肘。


    隻是,為什麽他也不想放開自己按在他心髒上的手,仿佛自己隻要一直按住,一直給他傳輸內力,他就會醒來那般?


    梵淵不是不知道銀闇對顧竹寒來說有多麽的重要,對於其他的男子,他可能會吃醋,可是就算顧竹寒有一段時間常常來這裏,守在他身邊,他都不忍心也不願意說她半句。


    就隻是擔心她熬壞了身體,萬一銀闇醒來了,是會責怪他們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悄無聲息沉睡了這麽幾年之後,居然說走就走。


    桃園風光美好,是因為有他的存在。若他不在的話,顧竹寒這一生……可能揣著這樣一個遺憾度過終身。


    他實在不願意看到她這般模樣。


    “梵淵,放手吧。”薛言突地出聲,臉色也是蒼白如紙,兩個孩子一直默不作聲地守在一旁,突然聽見薛言說這句話……雅哥兒第一個接受不了,不顧一切爬到銀闇的床上,抱著他的手臂就在狂哭。


    “爹爹,叔叔,娘親,你救救銀闇叔叔!他都不知道我是誰,不能就這樣就走了,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顧竹寒已然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麽好,她又何嚐願意銀闇離開?在離開摩梭之後,她收獲了愛情、收獲了人民的愛戴,也收獲了世間至寶貴的親情,自己也曾因為生產不順闖過鬼門關,可她還不是照樣熬了過來?


    為什麽……他都堅持了這麽久了,就不肯再堅持一下下?


    雅哥兒哭得傷心,而涵姐兒的狀態也不是太好,她知道哥哥是很喜歡這個叔叔,現在自己喜歡的人死了,他定然是不好受的。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還是別的原因,她居然看到原本斷絕了生機的那個人眼睫顫了一顫,顫的弧度不大,害她繼續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


    薛言第一個察覺到不妥,雅哥兒依然哭得傷心,眼淚鼻涕往銀闇身上蹭了不少,害得銀闇身上髒兮兮的。


    如若銀闇此時此刻是醒著的話,對他說的一句話保證是——


    髒死了。


    “髒……死了。”


    一因長年沒有開口說話以至於嗓音變得喑啞低沉的男子之聲虛弱響起,雅哥兒瞬間抬起了頭,驚喜大叫:“叔叔你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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