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竹寒看著他生澀的表情,實在是沒好意思再麻煩人家,她再笨也猜想到麵前這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對自己有那麽一點兒意思,不然也不會在自己婉拒了他娘的建議之後露出這樣的表情。


    可她,來摩梭是要找梵淵的,她實在是不想和不相幹的人扯上太多的關係,他們救了自己還把她照顧得妥妥當當的,她十分歡喜,但是這並不代表她要無緣無故接受這個少年的心意。


    “不用麻煩你了,”顧竹寒微笑著抬頭對他說,語氣半開玩笑,“我身無分文,你們對我這麽好的話,我也是無以回報的。”


    那就留下來吧……少恭很想脫口而出,可是當他觸到顧竹寒略帶陰霾的笑容之後,他生生按捺住自己。


    這個少女……有很重的心事,她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裏,而且,他也沒有任何把握能夠留住她。


    和她說這些模棱兩可的話語實在是會擾人清靜。


    他默默垂睫,掩飾掉自己失落的目光,倔聲道:“我還是給你弄點魚鮮小粥吧,這樣你吃得會舒爽點。”


    而後,他不再看顧竹寒一眼,轉身出門,前去灶間忙碌了。


    裏屋的氣氛刹那變得低沉起來,顧竹寒收回了目光,坐在床上看著地上分割得明顯的光影,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麽。


    她剛醒來,頭腦其實還很混沌,想起了許許多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想起自己離開祈風時銀闇那十分不對勁的反應,也夢到了很久沒有夢見的紀行,夢裏的紀行情況非常不好,已經住在病院裏,頭上戴著呼吸機,孤零零一人在病房裏,沒有一個人照顧和探望。這讓她非常不安,想要回去一趟的願望似乎也越來越強烈……一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回去的話,就要用到梵淵在藍寶身上布下的法陣,她就覺得心焦。


    如果梵淵灌注在藍寶身上的靈力真的幹涸了的話,梵淵……還能完整無缺地活下來嗎?他現在之所以能夠醒來很可能因為藍寶還在,他的靈力還在,縱使載體不同了,可是好歹還在,藍寶跟了他這麽久了,定然和他有很大的聯係。是以,就算她真的很擔心紀行,也不能貿然犧牲梵淵。


    而且,摩梭女皇擅蠱,為了保下梵淵的性命也定然下了不少功夫,萬一梵淵身上中了蠱,不得不依附於摩梭女皇,那麽……到他看到自己的時候,又會怎樣做……


    要讓她再看著梵淵“死”一次,她真的會受不了。


    景大娘沒好意思和小桃紅繼續在裏屋打擾顧竹寒沉思,可是她越看這個長得標致性格又沉靜的姑娘就越覺得喜歡,村裏的姑娘論樣貌比不上她,論人品談吐更是比不上她,她是他們家救回來的,和自己的兒子又登對,很應該讓她留下來才是。


    就是少恭不夠主動。景大娘想了想,還是攜著小桃紅去灶間給少恭做思想工作。


    一個時辰之後。景大娘在外間喊她穿好衣服出來吃飯。


    顧竹寒身上受的都是皮外傷,最重的傷口那處的傷勢經過這麽多天的休養已經好了很多,讓她下床也是綽綽有餘的事情。


    景大娘早已經給她準備好了替換的衣服,顧竹寒也覺得自己原本那套染血破爛的衣服不能再穿了,遂從善如流,換了景大娘給她準備的,極具少數民族特色的衣服。


    摩梭其實和自己前世去過的西南一帶很像,是以她穿上的活脫脫的是一套極度原始的摩梭人服飾。


    深藍的小襖衫,下係一條繡工繁複精致的圍裙,配上纓絡腰帶,還有一頂裝飾十分誇張的帽子……顧竹寒想了想,還是沒有戴那頂帽子,隻隨便在銅鏡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樣。忽而想起梵淵真的被摩梭女皇給擄進了王宮,他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也穿著這麽華麗繁複的民族服飾……和女皇卿卿我我花田月下?


    顧竹寒越想越覺得心情沉重,恨不得馬上插上一對翼飛到梵淵身邊帶他離開摩梭。什麽摩梭女皇簡直是讓她惡心!


    ……其實說到底她都是嫉妒摩梭女皇能一直陪在梵淵身旁,她陪他熬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歲月,甚至將他醫醒了,而她,連夢見他都不敢。


    顧竹寒閉了閉眼睛,強逼自己不要再去想,想這麽多其實並沒有用,而這種嫉妒的情緒也不能盤亙在自己心中太久,不然她會變得自己不像自己。


    她平複了一下心中翻湧的心情,抬步往外走。


    景大娘見她這麽久還沒有出來,以為她在裏屋發生了什麽事情,本來想讓少恭去看看,怎料話語未出,顧竹寒已經穿著她向鄰家女兒借來的衣服神采奕奕地出來了。


    “哎呀,木蘭姑娘,這套衣服真適合你!你穿得真很好!就像自家人那般!”景大娘一個勁兒地讚歎,顧竹寒聽至最後一句的時候,臉上笑容滯了滯,少恭敏感地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化,立即扯了扯自己的娘親,讓她不要再亂說。


    “娘!”他瞪了景大娘一眼。


    “幹什麽?”景大娘回瞪:我現在是幫你爭取媳婦兒好嗎?


    少恭無奈,用眼神示意:不用!


    景大娘:我說用就用!


    顧竹寒看著這母子倆的眼底官司忽而覺得頭大,倒是小桃紅見她還一直站著,立即扯了她過來讓她坐下。


    顧竹寒從善如流,甫一坐下,便聽見景大娘開聲,想要查她家底了,“木蘭啊,聽少恭說,他看見你的時候,你身上都是傷,衣裳染了不少鮮血,你可是遭遇了什麽事情?”


    “我是從祈風那邊過來的,祈風……你知道的……”顧竹寒微垂眉睫,做出一副傷心的模樣,“那邊民風彪悍,最近國內又出了大事,我本是在祈風遊曆見識,卻不料被歹人陷害追殺,情急之下逃至摩梭,想不到居然力氣不繼,暈倒在湖邊。還真的要多謝你們的收留。”


    “哎呦,你一個姑娘家的在外麵浪蕩,”景大娘聽著十分心痛,“這多不好啊,我們摩梭民風純樸,這個小漁村又寧靜,你盡管留下來就好了。我們家少恭有能耐得很……”


    顧竹寒頭痛,覺得自己不能再逃避這個問題,不然誤人終誤己。她抬頭,想要拒絕景大娘的提議,卻迎上少恭稚子一般純淨又隱帶期待的眼眸。


    7.30.04


    顧竹寒看見這種充滿熾熱和期待的眼神,心中不忍,天知道為什麽這個少恭和自己認識了那麽幾天就對自己這麽上心。對於這麽一個心機單純的少年她實在是不忍傷害,然而有些事情還是當斷則斷,不日,她定要前往摩梭國都麗都去找回梵淵。


    是以,她移開了自己的目光,看向景大娘,“實不相瞞,我已經和別人訂下了婚,此次前來正是要找他。”


    “啊?”景大娘略帶尷尬地看著她,少恭暗暗察她的神情,見她表情認真,眼底湧現出璀璨至絢麗的笑意,這點笑意很淡,甚至帶了點不屬於她的羞澀,然而她此時此刻帶了點小女兒嬌憨的模樣看起來是這麽的令人心醉而感到真實,他實在是沒有任何借口說服自己她此時此刻說的是謊話。為了拒絕自己而編造出來的謊話。


    “是啊。我早前和他走散了,正要去麗都找他。”顧竹寒繼續將未完的話說完,“所以承蒙你們的照顧,以後定必回報你們。”


    “呃……菜快要涼了,咱們趕緊吃吧。”氣氛頓時變得低沉下來,景大娘知道自己擺了烏龍,僵笑一聲,便招呼她吃菜。


    顧竹寒一笑,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心中確實鬆了一口氣,端起湯羹細細喝粥。


    少恭看著她瞬間輕鬆下來的模樣,心中很不是滋味。能被她喜歡的人,定是……很幸福吧。


    ==


    如此又過了五天,自那次顧竹寒明確表態之後,景大娘再也沒有撮合她和少恭,少恭亦對她明顯疏遠了很多。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顧竹寒尋思著明天就離開這裏,她不能再拖著,萬一女皇和皇夫來個閃婚那怎麽辦?


    她這樣想著,就覺得應該要和少恭好好道個別,起碼這個心地善良的少年在這段日子以來真的是很照顧她。


    她出了門,在小院子裏四處張望,想要尋找他的身影,在走了幾步之後,忽而聽見屋頂上傳來聲音,“木蘭姑娘,你是找我嗎?”


    顧竹寒抬頭一看,正是少恭。


    他正坐在屋頂上,眼睛明亮異常,映襯著天上的繁星,似乎成為了璀璨星空的一份子。


    “是啊,我找你。”她對他一笑,當即往屋頂一躍,坐到了他身旁。


    少恭被她突然展露的輕功嚇了一跳,愈發覺得這個少女深不可測,居然連尋常人不會的武功她都會。


    單憑這一點,他也是配不上她的。隻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次相遇,他……隻能將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珍藏起來,以後孤獨的時候好好回味。


    “木蘭姑娘,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少恭見她上來了之後不作聲,唯有啟唇問道。


    “我是過來向你道別的,感謝你們這幾天以來對我的照顧。”顧竹寒笑著對他說,眼中笑意真誠。


    “你明天就要走了?”少恭沒有想到她會走得這麽突然,不由變了臉色。


    “是啊,耽誤得也夠久了,而且我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不能再拖了,而且……”她說至這裏,眸底水光愈發溫柔,“我也不想再等了。”


    “他……你要找的那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少恭心尖微痛,看著自己喜歡的人不是因為自己而露出欣喜的表情,實在是令他難受,可是再難受,他也想好好了解她多一點。這樣的機會並不多。他接觸外界女子的機會也不多。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啊……”顧竹寒仰頭,看著天上閃爍的繁星,很認真很認真地想了想,而後一笑,笑得十分落寞,“他就是一個笨蛋,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呃。”少恭原以為會從她口中聽到諸多溢美之詞,萬萬料想不到她居然會這樣回答自己。


    “怎麽?你不相信?”顧竹寒轉頭看他,眼中笑意更盛,似湧上了一層薄薄的淚光,那淚光很脆弱,似乎一碰就會碎裂。


    “我……真不太相信。”少恭低下了頭,小聲道。


    “隨隨便便就想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人不是笨蛋那是什麽?”顧竹寒抿了抿唇,語氣中頗為氣惱。


    少恭覺得不宜再繼續這個話題,想起她快要走了,總覺得十分不舍,顧竹寒其實並沒有和他有太多深入的交流,可他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她與眾不同,不僅長得與眾不同,身上氣質亦是趨人向往,這才讓他產生了異樣的感覺。


    “你知道麗都怎麽去嗎?”他試探著問道。


    “這一點……我還真是不太清楚。”顧竹寒搖了搖頭,如實答道。


    “我家族裏有親戚在麗都供職,我小時候也去過麗都,認得路,要不,我送你去麗都?”少恭順著她的話頭繼續說下去。


    “不用麻煩你了。”顧竹寒還是搖了搖頭,語氣裏帶著感激。


    少恭其實也想到了是這樣的結果,這麽一個驕傲的少女定然不會帶上他這樣一個窮鄉下小子上路,而且他總覺得她身上藏有許多秘密,她怎麽會和自己喜歡的人走散?還要被人在祈風國境追殺,差點死在湖邊,這些都是十分不正常的事情。


    隻是,她不說,他也不能問,能認識她其實也是異數,不能再沾光太多了。


    然而,就這樣平凡地和她道別總覺得心有不甘,他想起自己會做的一道拿手好菜,眼睛當即亮了起來:“你明天如果不急著走的話,能不能吃完午飯再走?我娘和小妹也定是很不舍得你的。”


    顧竹寒看著他期盼的目光,思索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好。那就勞煩你了。”


    “不勞煩不勞煩。”少恭見她答應了,立即笑了起來,黝黑的麵容盡是愉悅之色。


    顧竹寒扭了頭,不欲看見他這樣過於興奮的表情。她沒有權力也沒有時間去多管別人的閑事,早一點離開,羈絆也會少一點,她也能過得恣意一點。


    隻是,她並沒有想到的是,少恭為了一心一意給她準備菜肴,而陷入了危險之中,甚至差點在途中丟掉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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