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竹寒在魏王府修養了好幾天,直到身上的毒和傷都有所好轉之後,才偶爾在侍女的陪同之下逛逛魏王府,散散步。


    當然,她自然是沒有那麽愚蠢逛到假梵淵居住的那個院子,既然譚峰華有心想要試探她,她自然是不能自投羅網的。


    今天在阿愣的監督下,她又喝了一大碗苦藥,顧竹寒十分怨念,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這無窮無盡的苦藥,過一回逍遙人生?


    就在她喝完藥,阿愣又退了出去之後,顧玉駱才從外麵緩步而入,顧竹寒看他的神色總覺得不太對勁,他今天似乎不太高興。


    “竹子,你好了一點沒有?”他上前來,微微按住了她的肩,親昵道。


    “歇息了這麽多天已經好很多了。”顧竹寒笑說道,她側了側眸,有意無意道:“你今天看上去精神好像不太好?發生了什麽事情了?”


    “真是什麽都瞞不了你。”顧玉駱笑了笑,“過了這麽多天了,父皇那邊還沒有回複。”


    “什麽回複?”心中隱隱猜到他在說什麽,不過她還是先問清楚再說。


    “就是納妃啊。”顧玉駱看著她迷糊的模樣,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鼻尖。


    “啊?納妃……?”顧竹寒故作驚訝,“既然過了這麽多天了都沒有回複,你父皇是不是討厭我?”


    “哪有這種事情?”顧玉駱皺眉,“韻妃娘娘的宴會上你大放異彩,贏了一個滿堂紅,他對你還不滿意的話,那麽這天下間又有誰能做他兒子的媳婦兒?”


    “噗嗤。”顧竹寒聽著他孩子氣的話語,不由噗嗤一聲笑出:“哪有人會因為一個女子懂得射箭然後就娶她為妻的?”


    “竹子,你那個不僅僅叫‘懂得’,而是精通好吧?”顧玉駱俯身,眉眼含笑地看著她,他緊緊攫取她的目光,眼底深處隱含激動,“竹子,你可知道你每次都連射五箭,而且都百發百中的那種彪悍是怎樣迷人?看見你如此維護於我,那一刻我真的是很歡喜很歡喜。”


    他說著便動情地吻上了她的發梢。


    顧竹寒本想側頭避開他的觸碰,卻不料他輕挽著自己下頷,令她無法動彈。


    一吻畢,外麵忽而傳來一陣狂野的大笑之聲,顧竹寒皺了皺眉,和顧玉駱一起看向外麵,但見門口之處走進一人,那人虎步生風,看上去已經有了一定年紀,可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看上去格外豪氣,顧竹寒認得他,正是在宴席之上幫助平樂郡主推波助瀾的驃騎大將軍,她可沒有忘記他。


    “我說鈺兒你一下朝滿臉不善地離開是為了什麽,原來又是為了這個姑娘。”沈鴻一進來就瞥向顧竹寒,語氣十分不愉。


    顧竹寒覺得自己自見到沈鴻以來一直都是被他所或試探或嫌棄的,心裏其實也十分不爽,可是麵對長輩,又是顧玉駱的外祖父他實在是不好說什麽。


    “外祖父您怎麽這麽有空過來?”顧玉駱像是完全沒有聽出沈鴻話中不愉的語氣,待他坐下來之後,親自為他斟茶,恭謹地捧到他麵前。


    沈鴻接過顧玉駱給他的熱茶,臉色才緩和了一點兒,“鈺兒,你可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


    “嗯?”顧玉駱不明所以,聽沈鴻話語中的意思似乎今天十分重要,可他回想了一番似乎並沒有回想出什麽重要的事情,當下唯有問道:“外孫不知,還請外祖父詳解。”


    沈鴻聽他這麽一說,臉色又開始沉下來,然而轉眼間又像是想起什麽那般,終究是歎了一口氣,“罷了,這次不知道我也不能怪責於你,畢竟你流落在外這麽多年,不知道亦是很正常……”


    顧竹寒側頭微微覷了他一眼,她對他這個故作高深的問題其實也很感興趣呢。


    “今天是你母妃的忌日。你回來這麽久了,也應該去看看她了。”


    “外孫還請外祖父贖罪。”顧玉駱自知理虧,立即拱手告罪。


    不是他不想去了解沈-冰的事情,而是他根本無從了解,所能得知的事情都是浮於表麵的那種,更深層次的關於沈-冰的往事他無法得知。


    “這次就算了,下次莫要再犯了知道嗎?”沈鴻看著麵前長得唇紅齒白完全有別於祈風粗豪狂野男兒的外孫,仿然間又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兒。顧玉駱與沈-冰有八分相似,都是那種冰姿玉骨,一顰一蹙便能奪人心魄的人兒,他自是對他很滿意,至於他喜歡的那個少女,沈鴻眼風掃了顧竹寒一眼,她比自己的外孫活得還要傳奇幾番,大諾遺孤、大蔚重臣,再加上南唐皇妃這三個身份足以讓人對她產生濃厚的興趣。


    那一晚在宴會之上他也是有心要試探於她,想不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有能耐。身為顧玉駱的外祖父,他對這個外孫媳婦還算滿意吧。


    “外祖父,我們要去哪裏祭祀?”祈風王陵離這裏起碼有個三天路程,他貿然出遠門似乎並不妥當。


    “不用去王陵,”沈鴻掃了他一眼,“就在京郊便有她的衣冠塚。”


    顧玉駱一聽,心中了然,看來外祖父是思女心切,所以專門在京郊設了一個衣冠塚,好在自己思念沈-冰的時候去祭奠她。


    “別在這裏磨磨蹭蹭的了,趕緊收拾收拾我們出發。”沈鴻馬上催促他,祈風天黑得早,還在這裏瞎聊的話估計天黑都不能去到京郊。


    顧竹寒理所當然地認為沈鴻所說的“我們”不包括她,但是這裏是她的廂房,她又不好對沈鴻說告辭,她出去閑逛一下,隻能坐在原地,並不十分自然地喝茶。


    “孫媳婦兒,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難道你就穿這麽一點去?”沈鴻見顧竹寒還坐在原地不動,不由瞪了她一眼。


    “啊?我也要去?”這件事兒好像和她沒什麽關係啊。


    “當然,鈺兒的母妃即是你的母妃,難道你就這麽不孝?”沈鴻說至最後都要吹胡子瞪眼了,顧竹寒摸了摸鼻子,覺得再開聲反駁他的話,真的是要把驃騎大將軍得罪到底了。


    …………


    一行三人收拾了一番之後,輕居從簡,顧玉駱自是和老當益壯的驃騎大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感受著祈風獨有的冷冽秋風,而顧竹寒樂得個清閑,自己一人獨占一輛馬車,躺在顧玉駱專門為她準備的毛氈,埋頭大睡。


    她在心中已經盤算好什麽時候逃離祈風了,若然不是在宮宴之中出了一點兒事故,她現在早已經離開祈風了,還會在這裏繼續逗留?


    她對顧玉駱的確是有不舍,可是這種不舍僅限於姐弟之情,無論顧玉駱是否還是她的弟弟。


    可是這並不能代表她會因著這一點不舍而繼續留在祈風。


    既然她已經從李遂口中得知了梵淵還存活於世,而且很可能在摩梭,那麽她必須要去找他。無論如何。


    是以,離開祈風勢在必行。這一次出行,就當作和顧玉駱的道別吧。


    她微歎了一口氣,其實並無太大睡意,但是出逃總是需要精力的,現在是養足精神的最佳機會。


    然,不等她進入睡眠,外麵忽而傳來一陣馬蹄踢踏的聲音,顧竹寒立即謹慎起來,並掀開車簾仔細察看。


    但見一匹棕紅大馬停在顧玉駱身側,恭敬地對他道:“魏王爺,您差點讓雜家追不上了啊。”


    來人身穿一身宦官服飾,一臉笑意地對著顧玉駱打招呼,顧玉駱知道他是趙尚的近身侍從,也微笑以報:“公公來找本王何事?”


    “還不是主上要召見於你,卻聽見你王府的下人說你和將軍去近郊了,所以急著前來找你。”


    “父皇找我?”顧玉駱疑惑,“事情很急的?”


    “這一點雜家就不太清楚了,雜家隻是過來傳召王爺你回去,其他的事情還是要等王爺見到主上之後才能知道了。”他說得模棱兩可,顧玉駱無奈,先和沈鴻告罪,而後上了馬車和顧竹寒說明原因。


    顧竹寒自然是把他們的話語都聽了個明白,顧玉駱進來的時候,隻見他滿臉歉意與無奈,顧竹寒並無所謂地對他說:“別這樣愁著臉,怪難看的。”


    顧玉駱被她逗笑了,上前來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好好跟我外祖父去看看我母妃,外祖父他沒有什麽惡意的,你不用擔心。”


    “我知道的啦,你不要這麽磨蹭了!”顧竹寒嗔怒道,覺得他婆媽,一個勁兒地推他出去。


    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放在他的後背上,溫熱軟糯的觸感傳來,頓時令他新潮一蕩,忍不住回頭抓起她的手指,吻上她的指尖。


    顧竹寒想不到他如此孟浪,“啊”的一聲驚叫出來,“外麵還有人。”她瞪他一眼,隨即用力把自己的手指抽回。


    顧玉駱心中一空,眼底黯了黯,可他並沒有說什麽,再次深深看了顧竹寒一眼,便下了馬車,跟著內侍回頭策馬而去。


    顧竹寒掀開車簾看著他飛揚的袍角逐漸消失在官道之上,不知怎的,心中總有不好預感。直至顧玉駱走了,她仍舊凝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思索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按照趙尚對他的態度,他應該沒有任何危險才是的,但是為何她總覺得這次顧玉駱進宮之後會有大事發生?


    “小女娃,你就這麽癡情,一刻都離不得鈺兒?”沈鴻見不得她一直看著顧玉駱離開的方向“癡癡凝望”,哈哈大笑道。


    顧竹寒總覺得沈鴻對她諸多芥蒂,可是人家畢竟是長輩,她總要給上幾分麵子是吧?


    當下笑意盈盈地轉身看向他,“將軍您誤會了,我並非是那種癡情之人。”


    “我知道。”沈鴻砸了砸嘴巴,臉上又現出那種古怪的表情,看得顧竹寒頗為不自在,隻聽見他繼續道:“你對鈺兒雖然是極好的,可是我從你的眼裏看不出一絲半點有關男女之間的情誼。”


    顧竹寒心中一窒,隻覺得薑還是老的辣的,她被他這麽漫不經心地看著,居然能感受得到一種無形的威壓。


    她看著他,看著這位祈風國中赫赫有名、戎馬半身、殺敵不知幾許的老將軍,並不說話,她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沒有太多被揭穿之後的尷尬以及內疚,被顧玉駱救了的確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可是感情方麵的事情無法勉強,她可以對他溫柔備至,可以被他感動,但是依舊無法對他產生除了親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她不想欺騙自己,但是她無法對顧玉駱說出實話。


    因為既然連譚峰華都想試探於她,她便知道自己在魏王府裏的處境有多危險。


    “我不會害他。”顧竹寒覺得二人總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裏麻木對視並沒什麽好處,當下唯有說道。


    “你自然是不會害他的,可你也不會愛他。”沈鴻雖然年紀大,可是因著沈-冰早死的緣故他對這種男女之間的事情十分通達,顧竹寒聽他說得如此直白,臉上表情更顯尷尬,她不得不轉移話題,“將軍,若然我們再在這裏閑聊的話,那麽真的有可能在晚上都到不了近郊了。”


    “哼。小女娃兒很有急智嘛。”沈鴻斜睨她一眼,也不再為難她,隻是在調轉馬頭的時候,口中還是輕飄飄地道出一句,“既然你不喜歡他,那麽這件事情還是早作決定,免得害人累己。”


    “我知道,很快這件事情就會結束的了。”顧竹寒斂眉,臉上神色鄭重,這才讓沈鴻微微放下心來。


    二人當即不再說話,而是繼續趕路,直趕到天黑,出了京城之後,才慢慢停了步伐。


    按照祈風的國規,百姓晚上是不能出城的,可是沈鴻是什麽人?舉出一個令牌便能輕鬆出城,顧竹寒一直坐在馬車裏,並不怎麽覺得累,倒是沈鴻,年紀有點兒大了,一直坐在馬上總不是事兒吧?


    她掀開車簾,微笑問道:“夜路難走,將軍要不也上馬車和我聊聊天,吃吃茶?”


    沈鴻自然是知道顧竹寒心中的想法,這個女娃兒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她,卻不計較,居然會主動迎難而上,讓他上車歇息,這真的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隻可惜的是,她的心並不在顧玉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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