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大街兩旁聚滿了人,因著今天是新晉魏王出宮建府的日子,是以兩道百姓夾道相迎,氣氛場麵熱鬧至極。


    本以為魏王會騎坐高頭大馬上現身於人前,卻料想不到長長的一隊奢華車駕看不見魏王的一絲身影,眾人不禁有些微的失望。


    桃花眼黑痣青年微微眯了眯眼睛,狀似想要在車駕中判斷哪一輛馬車是魏王的,可是每一輛馬車的形製幾乎都相同,又被窗簾包得嚴嚴實實,壓根是看不見馬車裏麵的情況。他無奈,想著先試探其中一輛馬車,再作別的打算。


    他心中是這樣想的,剛想要行動,便被旁邊的麵癱大叔扯住了衣袖,示意他不要急,看定一點情況再說。


    桃花眼黑痣青年唯有在袖子中攥了攥拳頭,按捺住心頭衝動。這麽多天沒有看見她了,根本無法得知她的情況如何,也更不知道顧玉駱會怎樣對待她。


    雞窩少年也是睜著一雙呆呆的眼睛看著從自己麵前路過的車駕,忽而有一小隊侍衛在前麵開路,一路嚷嚷著“讓開讓開”,讓周遭越湧越近的百姓讓出一條道路來。


    雞窩少年一個不慎,被人群推搡得半跌倒在地,與此同時在他們麵前經過的一輛馬車車簾被風吹得微微掀起了一角,桃花眼黑痣青年本是扶著雞窩少年的,卻不料在驚鴻一瞥之中看見了那抹魂牽夢縈的倩影。


    她瘦了許多。黑痣青年看見她窩在那輛外表看起來和別的馬車沒有什麽兩樣,然而裏間卻是特製的馬車上,她整個人仿佛都要被一堆厚厚的錦被所掩埋,隻露出一張清水芙蓉的素麵來,眼睛如夏日裏鎮水黑葡萄蘊滿了清澈水光,她仿佛是在對麵的那個人在說著話,微微蹙了眉尖,並不是特別高興的樣子,在風掀起車簾的一瞬間她也看見了自己,甚至看見了站在他身側的麵癱大叔,她用眼神示意,甚至微不可察地對他們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那輛馬車從他們麵前經過,黯淡了一線天光。與此同時黯淡下來的還有黑痣青年的眸光。


    雞窩少年並沒有看見剛才的一幕,他本是被黑痣青年抱緊了手臂以抵擋洶湧的人群的,卻是料想不到下一刻黑痣青年毫不憐香惜玉地“啪嗒”一聲將他摔落在地,麵癱大叔一看,暗歎了一口氣,先將雞窩少年扶起,再而後扯了黑痣青年的手疾步離開了原地,待他們七繞八拐地遠離了市集,來到一處破敗得幾乎要坍塌就連乞丐都不青睞的破廟處,這才停下了腳步,放下了他們。


    他放手,並不是直接放手,而是用盡全力將這兩個幾近都要失去心魂的人給重重摔在原地,兩人還在遊魂之中,忽而被人毫不留情地一甩,頓時在地上嗷嗷怪叫起來,尤以黑痣青年叫得特別痛苦。


    “大叔,用不著這麽大力吧?老子的八月十五啊!”


    雞窩少年隻是坐在地上用力扯了扯自己拉風的發型,而後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站起身來,堅定問道:“我們下一步要怎麽辦?”


    今天救不出顧竹寒來,他們唯有進入下一步計劃。


    麵癱大叔見他稍微恢複正常了,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平瀾無波,“我們去五行山。”


    “好。”雞窩少年毫不猶豫答應。


    黑痣青年則是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看不出他臉上的明顯情緒。


    ===


    車駕浩浩蕩蕩綿延了整條白虎大街,一路上兩道百姓都捧了鮮花慶賀魏王真正入駐洛都,這其中不乏聞見傳說之中魏王美貌的閨閣少女捧著認認真真寫好的情書、用盡心思繡出的錦囊站在大街上,想要投給魏王。


    怎料等全部車駕都走完之後,他們連魏王的一道影子都看不見,這實在是令人失望。


    傳聞說魏王從西北三國地界中救回了一位病弱少女,並對她一見鍾情,不顧宮中規矩硬是將她安置在宮中,這樣的傳聞雖然碎掉了洛都一眾少女大媽還有斷袖的心,但是他們覺得魏王前半生在國外孤苦伶仃,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國了定是要好好享受一下齊人之福的,當下也沒什麽,隻是祝福魏王和那神秘女子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個被眾人真誠祝福著的神秘少女此刻正躺在魏王為她精心布置的大床上半昏半醒著。


    因著這半天的過於操勞,不是梳妝就是遊街的,害得她頭上吹了風,再次發起高燒來。


    顧玉駱坐在她床邊,看著她燒得通紅的臉,臉上露出急切的神色,早已請了城中的大夫過來察看,然,還未等大夫靠近,她又趴在床邊幹嘔起來,大夫看著她形銷立骨的樣子就覺得難受,他等她嘔得差不多了,這才施針強迫讓她睡下。與此同時對顧玉駱說:“這位姑娘雖然傷得很嚴重,但是這不是她病入膏肓的主要原因,她是心病太重了,不知道心頭壓了什麽難受的事情終日得不到排解,久病成疾,所以才變成這個樣子,若然再不找到人來醫治她的話,恐怕……”


    老大夫十分痛惜地搖了搖頭,如此年輕的一條生命就要從他眼前消逝,心中早已動了惻隱之心。


    “老大夫,五行山的段大夫是否可信?”顧玉駱一聽他話語中的意思便是知道這位經驗老道的大夫對於顧竹寒的病症也是束手無策,想起老禦醫說起的那位關門弟子,不由問道。


    “你說的是老段嗎?”老大夫一聽顧玉駱口中提起的這個人,黯淡的眼神忽而一亮,“我曾經和他有過幾麵之緣,一手梨花針施得無與倫比,這姑娘的病……或許可以找他醫治。”


    顧玉駱聽他這麽一說,心中已然有數,他命人請了大夫出去,又站回到顧竹寒床前,看著雕花大床上那抹幾乎棉被都能將她壓扁的瘦弱身影,眼睫覆蓋之下的眸光深沉,他看了她半晌,最後似是宣誓那般靠近於她的耳側,低聲說道:“無論你的心病是誰,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絕對。”


    …………


    洛都北邊。五行山。


    連綿雪山包圍了整座五行山。入秋之後山中的氣候變得有點兒寒冷起來,畢竟是在山上,不比山下,植被都提前進入深秋,樹葉微微黃了起來。


    段大夫在險山上采了一天的藥,他這人的確和宮中老禦醫所說的那般,十分不喜朝堂,是以甫一出師便拜別了恩師,自行上山隱居,偶或遇到有緣人會醫治那人一命。


    今天,太陽提前收起了熱度,他披著滿身寒氣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剛剛放下了背上的藥簍之後,便聽見門外響起一陣細微動靜,以為是哪戶人家上門求診,當即開門迎客,豈料一道高大身影以泰山壓頂之勢直逼身前,倉惶之間隻能往屋中退去,眼風一瞥那瘦高青年臉上的一顆黑痣映入眼前。


    “這位英雄有話好好說啊,怎麽一上來就動粗呢?”段大夫本來還想恐嚇一下眼前的這位仁兄,可待他被逼得進屋之後才發現不止一位仁兄光臨他的寒舍,這位仁兄身後還有兩位年紀不一的男子跟著,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想打家劫舍。


    最後進來的一位麵癱男子,他也不廢話,直接問段大夫,“是被我們平安秘密地送出去還是扔到窗外給山精鬼魅宰掉?”


    段大夫一看這個架勢,知道自己縱然有一身傲骨也不可能違抗麵前這位麵癱男子的話語,當下立即答應對方先提出的第一個條件,任由他們將他送出山中。


    三人見第一步順利進行下來了,立即關緊了門窗坐在凳子上開始商量對策。


    麵癱男子正是薛言,他看了兩人一眼,十分淡定地說道:“我定然是大夫,你們二人不可能和我搶這個位置。”


    黑痣青年自是知道自己隻能爭取當段大夫藥童的這個角色,可是不等他出聲,對麵的雞窩少年忽而從懷裏掏出了一小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鏡子湊到他跟前讓他照照。


    黑痣青年其實就是李邃,他一向認為自己花容月貌,臉上的容光可以逼死海上的一條魚,令天邊大雁都掉落下來的傾世之姿。此刻看見小鏡子中的自己除了右眼蒙上了一層陰翳,左頰上多了一顆稍微礙眼的黑痣之外,其他的一切還好啊。


    他在鏡子中左顧右盼,幾乎都要把鏡子照爆了還沒有絲毫自覺退出的意思,雞窩少年即梅開,明顯不耐煩起來,他啪地一聲單腳站在凳子上,對著李邃道:“我說主上你難道就沒有看見你這般大叔年紀不適合做藥童麽?你看看你的臉上,”梅開指著他左眼眼尾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皺紋,振振有詞道:“你連皺紋都有了,段大夫的藥童這麽年輕,哪有可能像你這般老的?”


    李邃笑吟吟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不動聲息道:“所以呢?”


    “所以,藥童的位置應該讓給我。”本是因著往日尊卑關係,梅開不可能和李邃爭搶這個難能寶貴的位置的,但是這是最最接近顧竹寒的位置,也是最最接近魏王府的位置,是打聽到諸多秘密的好位置,他不想讓給李邃。他必須要早日找到黎致意,不要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


    李邃和麵前頭發都能垂到眼睛裏的少年對視一瞬,他看見了這個執拗少年的眸底裏有著某種執著的堅持,他的臉容因為緊張而繃得筆直,下頷線僵硬全然沒有了往日裏的靈動,其實他也是底氣不足的吧?底氣不足還敢和他爭位置?真的是勇氣可嘉。


    “罷了,藥童的位置我不稀罕。”半晌,李邃終於回話,他奪過梅開手上的鏡子,看見底下刻了“子不器”三個小字,話鋒一轉,露出溫柔的神色,“這是那女子出品的吧?”


    “是。”梅開略微尷尬,這樣精致小巧的物事分明隻能是女子用品,此刻出現在一個男子身上真的是十分別扭。


    “既是如此,我收了,做藥童的,哪有可能身上會有女子的物事?”李邃不等梅開同意直接將鏡子往懷裏一揣,梅開微微睜大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絲失落,李邃有心調戲他,他越過桌子摟過他的肩膀,小聲道:“喂,小子,看你這麽緊張不會是這塊鏡子是專門買來給你那位致意姑娘的吧?”


    梅開的臉瞬間紅了,他支支吾吾:“是……又如何……?女孩子不是都喜歡這些的嗎?隻可惜我還沒有來得及送,她就……”


    他說至這裏,語聲忽而低落下來,薛言坐在凳子上幽幽一歎,破天荒地傷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李邃聽得他酸溜溜的語氣,抖了抖身上雞皮,他放開了梅開往裏間走,“時間不早了還是早點兒睡吧,明天定是一場惡戰。”


    梅開低了頭,臉紅紅的,就連雞窩發型都擋不住他臉上可疑的紅暈,他讚同似的也進了裏間,挺屍床上睡著了。


    薛言也隻是感懷一瞬,他活了三十多將近四十年,見慣了這世間愛情的分分合合,就隻是不知道那個丫頭現在是否看清楚了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麽。不要經過了一場大夢還不知道自己的心之所在,那麽那個人的犧牲真的是白費了。


    他也從凳子上站起來往裏間走去,狹小的裏間因著第三人的到來瞬間變得狹窄,可薛言也不介意,直接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下來。


    半晌,原本已經在床上發出輕微鼾聲的梅開突然睜開眼睛,問道:“先生,你能感知到堂哥他在哪裏嗎?”


    他始終不相信梵淵已經死了,想著自己離看見黎致意的距離又近了一步了,心潮激蕩之下,想起中箭落入冰湖之中的梵淵,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薛言神通廣大,各國消息都能查清,是以還是忍不住問道。


    “現在的局勢十分不明了。”薛言始終閉著眼睛,“你堂哥亦是那種狠絕的人,一旦做出決定定不會給自己留下後路,所以縱然是我,我也無法得知他的確切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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