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吞一丸。”銀闇知道無論是哪種情況,顧竹寒都不會停下來休息的了,唯有從懷中拿出一顆藥丸給她吞下。


    顧竹寒從善如流,直接就著銀闇的手將藥丸給吞下,藥丸入口的味道甘苦,激得她微微清醒過來,她回頭看著銀闇,問道:“我們還有多久到?”


    “快了,一天左右的時間。”銀闇看著前方,運起強大內力給他和顧竹寒周遭護起一個保護罩,以抵擋這忽而惡劣的天氣。


    然而,當他們走到一處埡口處,地上突然出現了數以萬計密密麻麻在地上爬行的蠱蟲,“嘶——”


    黎致意身下的馬受不住驚嚇,痛苦地長嘶一聲,眼看著就要倒地,被這千萬不知從何而來的蠱蟲給吞噬,顧竹寒心肝俱裂,不由大喊道:“致意!”


    黎致意見自己的馬匹受驚倒下,立即從馬上翻身而起,然而卻找不到任何落腳的地方,隻因他們周圍的樹上也是密密麻麻滿布著漆黑幼小的蠱蟲,那些蟲子聚集在一起發出微小又惹人心煩令人頭痛的聲音,顧竹寒本就身受重傷,再加上傷口發炎所引起的高燒,早已承受不了這樣的聲音,她隻能目眥欲裂地看著黎致意在半空中氣勢漸頹,眼看著就要被地上的蠱蟲所吞噬!


    虛空之中,黎致意也察覺出自己頹勢漸顯,根本沒有辦法來自救,在身體不可自抑下落的時候,恍恍惚惚她看到了兩張臉,一張是她哥哥的,另一張則是那個二愣子梅開的。


    若然她死在這裏的話,她加入前朝神秘組織的事情並不會牽連到她哥哥,她的哥哥能安安穩穩踏踏實實一輩子在東海落葉生根,而梅開的話,怕且,她再也沒有機會見他一麵。


    當初想著和那人分道揚鑣加入鼎磯閣完全是一時興起。她隱隱從各個人的反應之中猜測出顧竹寒的身份非比尋常,記得她曾經建議自己投軍從戎建功立業不要固守在一方後院之中。那時候她們的日子還真是無憂無慮啊,仿佛人生之中一切最美好的事情都握在了她們手中,可是後來為什麽又變得如此不一樣呢?是誰把她們從夢中喚醒,迎來那至今還徜徉無邊的黑暗?


    黎致意不想歸順大蔚,她想知道這個神秘組織之後的事情,她想知道是什麽促使他們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加入這樣的組織,她亦想知道,當這個嬉笑怒罵從容不屈的女子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後,會有什麽行動。


    同為女子,自小也是寄人籬下,她們在性格上有一定的相似性,仿佛同性相吸那般,她拒絕了梅開和他一起回帝京的請求,毅然加入鼎磯閣。可是,現如今,她還未看到路的終點,就要殞身在這些惡心的蠱蟲腹中麽?


    …………


    眼看著黎致意就要下墜至這些蠱蟲之中,她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早已衝出了蠱陣包圍的銀闇突然回身,手中燃了一個火折子往地上的蠱蟲焚燒而去,與此同時後麵飛速奔出一騎,往黎致意落下的位置而去,來人清吒一聲,“起!”


    黎致意隻感覺到自己身子一輕,緊接著腰間一緊,她被人及時撈了起來撈至馬上,側頭一看,原來是銀八及時現身救了她。


    顧竹寒聽見身側的動靜高高吊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她輕呼出一口氣,這才對銀八說道:“謝謝你。”


    “小意思,謝什麽謝。”銀八不自然扭過頭去,黎致意在他懷中也逐漸恢複了體溫,剛才一幕真的是嚇了眾人一驚,幸虧他及時趕上,不然縱使有銀闇的幫助,黎致意也要葬身於蠱蟲腹中。


    眾人過了蠱陣,察覺遠離了危險了,這才鬆了一口氣,黎致意想起方才地上、樹上密密麻麻蠕動著的蠱蟲就忍不住頭皮發麻,知道那定不是偶爾出現的毒蠱,定是有人預先得知他們要經過這裏才預先布置下的,隻是,雖然毒蠱出現得詭異也來勢洶洶,可是對方在一著不成之後並沒有進行下一步的行動,而是讓他們順利通過,在這件事情上其實就已經詭異得很。


    眾人都看得出這蠱蟲的疑點,一時之間並沒有作聲,顧竹寒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以抵擋外麵冷冽的寒風湧入,她緊蹙眉頭,深深思考,腦海之中若隱若現某個女子的身影,該不會是那個人對自己動了殺心了吧?


    四人兩馬又是走了艱辛的一天,越是進入三國相交的地界,天氣變化越是頻繁,遠處皆是雪山巍巍,在天色長空一線之間連綿起伏不斷,將他們重重包圍。雪山之巔雪色深重,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照得人白晝如盲。


    就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下,三國交界的地界之中居然還有一座小城靜靜佇立其中,顧竹寒遠遠看見在那座小城的外城之處,有兩名同是身穿白袍白狐裘的男子在馬上凝目對視,千軍萬馬仿若在寒風之中靜止不動。僅僅是四五天的時間他們一同從初秋進至寒冬,西南腹地的風深遠遼闊,狠狠地刮過眾人的臉龐,連帶鑽入你的心底深處,給予你致命一擊。


    顧竹寒的心緊了緊,尚未痊愈的傷口似是無限撕扯開來那般,扯得她頭皮心痛,再也忍不住,悶哼出聲。


    “寒?”銀闇察覺出她的動靜,立即俯身察看她的狀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此時此刻的狀況如何,從南唐出發開始直至現在她一路強撐著已然成了強弩之末,再加上此刻那兩名對她的生命來說都有特殊意義的男子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對視,即使離他們這麽遠仍然能感受到橫亙在他們周遭的肅殺之氣,濃烈得令人窒息。


    “我沒事。”顧竹寒低聲吐出三字,而後她對銀闇說道:“走,我們去會一會他們。”


    銀闇輕歎一口氣,並沒有立即動作,而是大手一落,落至她的額頭上。


    冰涼的溫度觸上滾燙的光潔,掌下人兒的狀態還是極之不妙,如此狀況之下還要去會會他們?這不啻於找死。


    “寒,你病得很嚴重。”銀闇收回了手,語氣雖然平板,但是不容置疑,“你不應該摻入他們的戰局之中。”


    顧竹寒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他是說梵淵並沒有如他們所想那般完完全全陷入僵局,縱使顧竹寒不出麵,就隻是靠跟隨梵淵的兵馬也足以對付淩徹帶來的大蔚軍隊。


    事情已經發展至這樣一個奇怪至奇特的地步,顧竹寒並沒有立即作聲,而是定定地注視著兩隊人馬之中那兩抹極其顯眼的人影,她在這兩抹人影之外又看見了另外一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他正騎馬站在梵淵身側不遠的地方。那個人正是在最開始將她卷入這一係列事情之中的始作俑者,長醉書院考武部的院監葉空尋。


    她低低出聲:“明明是讓梵淵收拾梅家的爛攤子,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子?葉大叔為什麽也會在?”


    她艱難地抬頭看向身後的銀闇,不顧冷冽寒風侵膚蝕骨,隻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說法。


    銀闇見事情根本無法隱瞞,沉默一瞬,壓下眸底如潮浪打的洶湧情緒。他啟唇,素來無情無緒的語氣之中不自然地顯露一絲緊張,“徹王或是順景帝讓梵淵去收拾梅家的爛攤子是假的,但是要剿殺他,或者說是引出他背後的勢力卻是真的。”


    “背後的勢力?”顧竹寒疑惑,“梵淵不是一直都效忠於大蔚嗎?為什麽……?”


    銀闇輕輕瞥了她一眼,狀似不忍心那般移開了目光,不再看她澄澈雙眸之中的驚濤駭色,“寒,你還記得你在鳶鳳樓怪人那處得到的那本小冊子嗎?”


    顧竹寒心頭一滯,知道他話中有話,搞不好還隱藏了一個驚天秘密,她蹙了眉,遲疑問道:“……梵淵和那本冊子有什麽關係?”


    “若然你還記得那本冊子的話,我想你應該有讀到過裏麵關於那個早已滅絕的種族的事情。”銀闇終是把心一橫,將這件塵封在七百年滾滾曆史車輪之中的事情給說了出來。他說完之後,微微仰頭,像是做了某件不可原諒的事情那般狠狠閉上了眼睛,繁複花紋麵具下,臉色匆匆一白,似被雨打落的霜花,無人問津。


    “……你是說……你是說……你是說……”顧竹寒連說了幾遍,可是總是無法強迫自己將心中那個已然拚湊出來的答案給說出口,她死死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是在深海之中溺水那般,冰寒刺骨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湧進心口,她在這沉沉浮浮之中無助地捂住口鼻,生命的氣息不斷地從她身體之中流失,又仿佛是因著窺視了那極其重大的秘密自身再也承受不住那般,顧竹寒喉頭一緊,生生吐出了一口溫熱的鮮血出來。


    …………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細碎的長雪,雪沫素淨,落在人的肌膚上立即融化,再也找不著痕跡。


    “寒!你……”銀闇被眼前那抹血紅給刺痛,黎致意和銀八在一旁也露出擔憂焚心的表情,顧竹寒卻是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唇,仿佛是終於積攢夠了勇氣那般,她低低說出聲來,“銀闇,你方才話裏的意思是說……梵淵他是早已滅絕了的鹿冷族的人?”


    “……是。”銀闇遲疑一瞬,想不到她病得如此重了還是糾纏在這個問題上麵。


    “……那他的父母是?”既然是鹿冷族的族人,那麽必定有一方是繼承了鹿冷族特有血統的,她必須要搞清楚這個問題。


    “梵淵的母親是唯一幸存下來的鹿冷族人。”銀闇這次並不猶豫,直接對她說出。


    顧竹寒暈了暈,她緊緊盯著遠處那抹染了深雪痕跡還不自知的潔白身影,一字一頓道:“你……可否將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於我?”


    “……好。”銀闇似乎也被這周身低沉壓抑的氣氛逼得喘不過氣來,他感受著懷中那個越來越冰冷的人兒,就算再不情願也要將這個殘酷的真相告訴於她,不然,她以後麵對梵淵之時,又要怎樣自處?


    那個聖潔如天山從未有人曾履足過的積雪一般的男子,他的身世需要從很久很久之前說起。


    鹿冷族這個特別至罕有的種族是存在的,縱使曆史上曾經對這個種族發生過六次大屠殺,可是這個種族仍舊是堅韌而頑強地存在著。


    鹿冷族被屠殺的原因多是因為這個優異種族之中有超越人類想象的異能存在,大至利用自身特殊能力占卜未來,小至能夠運用自身能力巧手打造各種各樣讓人意想不到的武器。而在這各種各樣的異能之中,尤以預測未來這種異能最為珍貴。


    能夠預測未來的鹿冷族人百年甚至於數百年才出那麽一個,而且每次懷有這種頂尖異能的人出生,天象總有異變,不是千百鸞鳥來賀就是祥瑞之兆降臨,這是鹿冷族具有預測未來異能之人特殊的誕生之象,往往這樣頂尖的人物總會成為鹿冷族的首領,仿佛這樣的人成為首領也是當之無愧的事情。


    鹿冷族在曆史上的第六次屠殺終止在前朝大諾建朝之時。


    前朝大諾綿然七百年曆史,國祚綿長富盛,千千萬萬風流人物現身其中而後又湮滅在曆史的紅塵之中,然而無論大諾的曆史怎樣演變,佇立在大諾江頭浪尖之上的兩位人物從未退出過曆史的舞台。


    大諾開國帝後聖景皇後和玄天大帝驚才豔絕,仿若一座無人能及的裏程碑那般,永遠靜立在滾滾江頭。


    然而,為少數人所知道的是,當年聖景皇後不忍鹿冷族這個睿智特別又多災多難的民族再遭受滅頂的厄難,毅然收留了他們。


    鹿冷族當時的首領出於感恩,向聖景皇後一人起誓,鹿冷族的子孫永生永世會於大諾後人有難之時盡其全力來幫助他們,無論要他們生還是死。


    然而聖景皇後仁厚,並不需要他們以性命相交,隻希望他們好好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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