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怪人那段話說得決絕,絕心絕情,淩七雖然和這個人不熟,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他臉上在一瞬之間有那麽多的情緒出現,簡直讓他怔忪在原地,腦海之中不斷被他的那句“兩清”給充斥,無法動彈。


    連他這樣的人都覺得十分難受,更不用說身處漩渦之中的淩徹,他的主人,那一刻更是心如刀割無法自已吧?


    因為當他的主子在一月之後解決了東海那邊的事情往帝京裏趕的時候,他全然是不顧東海瓢潑而來的風暴,幾乎都是在暴雨之中疾馳而奔趕回帝京。隻因他確切了那個人被送往南唐的日子,他必須要趕回去和她見一麵,也要在她麵前解釋一番。


    趕緊慢緊地趕到了她要到達南唐的必經之路,心中一喜好不容易穩住馬身,卻覺得這六天五夜時時刻刻緊繃著的心突然鬆了下來,再而後就是眼前一黑,一口鮮血湧上喉頭,他死死忍住,策馬往她所在的隊伍裏衝,其實她的位置十分好認,八人抬的素色轎輦便是,況且她的身旁便是端坐在白馬上的梵淵,惹眼得很。


    淩徹策馬走至顧竹寒的素色轎輦之前,因著他是大蔚親王的身份,雖然不明所以為什麽堂堂一介親王要攔截顧竹寒的轎輦,可是沒有人膽敢阻止臉色冰寒長眉似凝冰霜的徹王前進。


    他在她的素色轎輦之前勒了馬,視線與掩在淺青紗幔裏的白衣女子平齊,然而顧竹寒卻隻是隔著紗幔和他對視一瞬便移開了目光,她在紗幔之後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微微側著的臉頰有一兩縷發絲垂落,如在畫中留白中,渲染出一絲黛色。


    “竹子……”淩徹見她不理會她,也不氣餒,隻低低地叫喚,短短兩個字之中不知蘊含了多少午夜夢回之間大雨****袍角尋不到伊人身影的思念。


    顧竹寒在轎輦裏挺直了腰一直側著頭坐著,她從頭至尾甚至連眉間的蹙痕都沒有變過,在這裏遇到淩徹真的是出乎意料之外,原本她想著隻要不再看見這個人就好了,不用再看見這個人就好了。


    隻因為一看到他似笑非笑清貴似林中高士的絕俗麵容時,她就會聯想到譚芙和顧玉駱躺在棺材裏睡得十分不安詳的一幕,那是如何揪心的一個場景,他們在受苦受難的時候她卻在東海逍遙快活,拿著這個心機深沉永遠視人命如草芥之人送的東西在愉悅擺弄。


    愉悅……這是多麽諷刺的一個詞,可是事實上那時候她就是如此!


    “殿下,你我身份見麵並不適合,請回。”顧竹寒冷了聲氣,從轎輦之中低低拒絕,淩徹在馬上晃了晃,他日夜兼程躲過了無數次狂風和暴雨終於趕來到她身前,卻換來她輕描淡寫的一句“你我身份見麵並不適合”,她讓他回去,她竟然讓他直接回去,就連見他一麵聽聽他解釋的欲-望都沒有?!


    “噗——”


    一口鮮血終究是忍不住從喉頭之中噴出,淩徹抹了抹唇邊,忽而覺得這一切都可笑至極,他窮盡心思想要留住她,甚至不惜得罪翎羽衛也要將她弟弟是前朝遺孤的事實給壓下來,然而因著自己的眼疾因著淩越的一己之私……而將他的全盤計劃給全部打亂,到得今天他們二人不得不演變成陌路生人的局麵。


    顧竹寒隻覺得在紗幔之外忽地噴湧而出的血紅十分惹眼,可她實在是不想看見他,硬是側了頭,硬起了心腸:“殿下,請回。”


    “哈哈——你好啊你好啊……就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真是好啊好啊……”


    淩徹連說四個“好啊”,便一邊大笑著策馬而去,他的笑聲悲戚又蘊含了三分內力,在場眾人除了顧竹寒和梵淵之外都覺得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感染到徹王的傷心之餘更加感受到徹王此刻的絕望無奈。


    “竹子,你這是又何苦?”梵淵看著那抹玄衣身影落拓而去,低低歎氣。


    顧竹寒在轎輦中終於忍不住一顫,她顫抖著嘴唇,整張潔淨的臉容幾無血色,半晌,她苦笑一聲,喃喃低語似夢中囈語:“是啊,我這又是何苦呢?”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從與顧竹寒在離開大蔚前往南唐的相遇之日直至今天已然過去了大半個月,淩徹自回到徹王府休養了數天之後依然覺得心有不甘,天天去信一封至南唐皇宮,與此同時床下染血的布帕也日益劇增,每每前來清潔的侍婢都嚇得膽顫心驚,正值年少的徹王爺又怎麽會如此病重?病重也就算了,為什麽不請大夫前來看看,這落下了頑疾如何是好?


    自從淩徹病了之後,在徹王府裏侍奉的人整天都人心惶惶,不是害怕徹王殿下突然一命嗚呼就是害怕久不開殺戒的徹王殿下因著心情不好忽而來一場大清洗,這種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說是大開殺戒其實也不準確,隻是徹王府總是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人,重新注入新血,以免別的黨派勢力混入奸細進來對王府人員的安全造成威脅。


    事實上,淩徹已經暗中秘密動手親自搞死了幾個想要謀害他的姬妾。他府中姬妾一直維持著三十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這個數量就正如顧竹寒曾經想象過的那般,每天一個極盡風流,在掩人耳目的同時更多的是平衡王府裏的勢力,讓他們那幫如狼似虎的好兄弟還有他一直猜疑不待見他的好父皇放心。


    隻是,昔日視他為眼中釘的好兄弟們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他的王府裏也不需要再有這麽多的女人來礙自己的眼。


    是以,在徹王府後院有幾名好倒黴的各自存了異心的姬妾被拖著病體還要前來房間“寵幸”的徹王爺給一個個秘密處理掉。


    她們的死法各有各的離奇,不是在徹王幫她畫眉添妝之後突然暴斃而亡就是吃了徹王給她親自喂的紅豆蓮子羹之後微微痛苦笑著七孔流血而亡,更有甚者,在徹王剛剛踏進她的閨房一步之後就被嚇得心髒病發,害得人家徹王爺事先精心準備好的胭脂粉膏沒有派上用場。


    就這樣,徹王府後院的女人不是暴斃而亡就是七竅流血而死,要不就是離奇失蹤,反正徹王府後院常常死女人是常有的事情,坊間並不在意這位看似多情實則陰鷙無情的王爺所做的事情。


    反正,朝堂之間黨派的勢力爭奪與老百姓的柴米油鹽無關。


    就這樣,徹王府裏的眼線殺手被淩徹清理得差不多,幸存下來的幾人原本天天濃妝抹豔在後院裏爭奇鬥豔妄想得到徹王青睞的,也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清洗嚇得****清湯掛臉,隻有黑夜的時候才敢出來走動幾下賞幾下月亮。


    而徹王府的主人淩徹本人呢,看似無所事事每天雷打不動一封書信寄出之外,就是在暗地裏布局。大蔚朝局本來是越亂就越有利於他握住大權,可是他的好父皇在他回京之後立即將給予他的兵權給收編回手中,淩徹自是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和他日益病重的好父皇給鬧翻,然而,如果真的是想穩穩坐上那個位置的話,手中不握兵權是說不過去的。


    是以,他一直在謀定而後動,朝中勢力大部分被他整得差不多,******自他大哥被軟禁的那天起便已經煙消雲散,淩熙和淩湛因著在東海暗製火藥的事情也已經被逼得逃出了大蔚國境,隻剩下他的好五哥還“安然無恙”地在朝中,隻可惜,這個安然無恙也是因著他的父皇在權衡皇位繼承人而作出的考慮,淩銘販賣私鹽聯合各地方官員貪贓枉法的事情可沒有瞞得住,順景帝不處置他完全是出於對徹王勢力過大的考慮,除卻淩銘和淩徹之外,還有一位皇子便是排行十一的淩沐,上月剛剛被封了王,從太子一案之中死裏逃生回來,立了大功是以得到了順景帝的賞封。


    對於朝中這樣的局麵,淩徹其實說是很滿意的,但是與此同時宮中又出現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風向,他的好二哥當初獻上的慧妃得蒙老皇寵幸懷孕了,這個女人當初他也是小看了她,以為她隻是想在宮中上位獲得一席之地,但是和她合作了兩次之後他便發現這個女人的野心大得很,隻是一時半刻他並沒有辦法來解決她。


    淩徹在長榻上咳得迷迷糊糊,因著顧竹寒的事情他是十分傷心,隻是他始終沒有忘記他的爭霸之心。他和她一樣,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理智得很,現實情況不允許也不容許他縮在一個角落裏獨自****傷口,正如龐大的徹王集團不止他一人那般,他肩膀上擔負著成千上百萬條人命,是以,雖然他很不待見淩越,甚至連他的影子都不想看見,他依然在聽見淩越帶回來的消息時,心中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淩熙和淩湛雖則逃出了大蔚國境,可是他暗中派出去的人馬已然將他們二人殺了個重傷,他並不介意這兩名同袍手足逃往國外,越是動亂他便越容易得到兵權,隻是,此時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淩越從淩熙身上是否有得到他母妃的消息。


    “主人,你雖然不想看見我,但是好歹也要聽完我從熙王那處得知的消息才是。”淩越打死不走,怎麽樣都要纏著淩徹見他一麵。


    淩徹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依然是側著頭蹙著眉,他低低吐出一字:“說。”


    “是。”淩越這才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才感受到淩徹的無情,他不僅對自己無情,更是對別人無情,唯一有點感情的……恐怕隻對顧竹寒還有他心心念念了十幾年還不知生死的母妃吧?


    他心下不再多想,調整了思緒,將自己所知的都說出來:“當初根據主人你給出的線索我擒住了熙王,逼他說出了你失蹤多年母妃的下落。他說在你的母妃在大蔚皇宮之中被囚禁了四年之後,他便和祈風那邊合作找到了機會將你的母妃給送了出去,隻是他說很後悔做了這件事情,因為他並沒有從祈風那邊得到任何好處,是以後來轉而和南唐的廢太子合作,聯合起來想要刺殺南唐國主。”


    淩徹聽完之後久久沒有出聲,隻沉默在香樟篩下的陰影裏,朱唇閃過一絲暗光。


    淩越把不準淩徹的思緒,唯有繼續道:“由於逮住熙王的地方靠近祈風,是以我還得知了祈風國內近期的消息,說是祈風老皇找了很久終於把甫一出生沒有多久卻流落在外的九皇子給找了回來,祈風近年來也是內鬥眾多,皇家子嗣損失不少,本來是大熱門的三皇子近日裏也是因為這件事而焦頭爛額。”


    “可能確切查出我母妃的消息?”淩徹聽罷良久,這才低低出聲,“還有,這位九皇子究竟來自何方,能否得出確切消息。”


    他說罷又低低咳出兩聲,發之烏發映之顏之蒼白,實在是令人不忍卒目。


    淩越不敢猶豫,可是他的語氣似有赫赧,他習慣性地抓了抓頭,“我急著回來負荊請罪稟報消息,最後隻是按照你的意思不經意將熙王給放出至南唐,至於祈風九皇子回歸的消息坊間裏傳得熙熙攘攘,可是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


    淩徹聽完他的回複之後,臉上平靜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他隻是將手微微扣在長榻的檀木把手上,一聲聲的木頭悶響聽得人無端壓抑與沉重,淩越和淩七此刻都不敢作聲,隻一味沉默地看著他,等待他的發話。


    “淩越,你未來一兩個月之內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了,替我好好潛伏到祈風,搞清楚他們那邊的消息,等我的氣真正消了你才好回來。”


    良久,淩徹終於是理好了腦中的思緒,對淩越吩咐道。


    “啊?還要一兩個月不能看見你?!”淩越一下垮了臉,堂堂七尺忠厚男兒聳了肩,半是哀求半是撒嬌道:“我自侍奉在你身旁起從來沒有離開過你這麽久,能不能不要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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