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舒兒再不許願都要到夜深了。”顧竹寒抬睫飛快瞥了李邃一眼,但見李邃臉上都是溫淡安慰的笑意,他的笑完全斂掉了平日裏的風流不羈玩世不恭,此刻看他隻覺他像天下間每一個普通的父親那般,純粹地對自己兒子笑。都說男孩子會把自己的父親看作榜樣,在李舒心目中李邃定然是了不起的吧?


    顧竹寒在心中微歎,而後便聽見李舒問:“竹子姐姐,我要怎樣許願?”


    “雙手合十成拳,閉上眼睛對著蛋糕許願就好了,就讓這裏的流螢都為你助興,天上的月華為你護航。”


    “竹子姐姐,你說得很美好喔。”李舒一臉崇拜,而後真的按照顧竹寒的說法在雙手合十成拳,閉上眼睛喃喃說道:“希望竹子姐姐永遠都在我身旁,年年都陪我過生日!”


    “舒兒,願望要在心裏許才能實現的,知道嗎?”顧竹寒聽他把自己的願望給說了出來,不由失笑,同時心中也有淡淡的惆然,小孩子的願望還真是簡單,隻要自己喜歡的人陪在自己身旁每年伴自己過生日就可以了,哪像他們這些長成的大人,想要的東西永遠都那麽多,貪得無厭呐。


    “這樣子啊!”李舒倒不苦惱,隻是笑吟吟地牽著李邃的大手,“其實我的願望父皇可以幫我實現!隻要父皇娶你為妃就可以了!”


    “是啊,舒兒真聰明,”李邃當即笑著附和道:“隻是你竹子姐姐好像不太願意留在你身邊哦,你說父皇該怎麽辦?”


    “啊?為什麽?”李舒苦了臉,“竹子姐姐,你是不喜歡舒兒嗎?”


    顧竹寒頭疼,隻覺得李邃插科打諢的本事實在是厲害,這樣都能讓他把李舒當作擋箭牌來說服她留在南唐皇宮。


    “舒兒,竹子姐姐呢,一時半刻還不會離開南唐,你放心好了,至於你的願望,你父皇是不可能幫你實現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意願,竹子姐姐也是人,所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是要長成為男子漢大丈夫的人,是以不能為難我區區一個小女子的喲。”


    顧竹寒害怕自己說出口來的話過於沉重,在說至最後的時候還俏皮地對李舒眨了眨眼,李舒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不過好歹他是聽明白顧竹寒話語裏的意思,她分明是告訴自己她不可能永遠留在南唐皇宮的,無論他許不許這個願望,總有一天她會走的。


    “我明白了!”李舒用力點了點頭,說道。


    “嗯,你明白就好了。”出乎意料地,顧竹寒還以為他會糾纏自己,豈料並沒有,可是她高興得太早了,李舒下一句接著道:“既然父皇不能把你留住,那麽長大之後就去尋你,把你娶回來!”


    “噗——”


    “噗噗——”


    顧竹寒和李邃同時被李舒的驚世言論給嚇住,顧竹寒斜瞪一眼李邃:看看你教出的好兒子!


    李邃也十分無奈,明明顧竹寒是自己的媳婦兒,兒子卻要搶老爹的媳婦兒,他回望顧竹寒:顧大小姐!被兒子搶媳婦兒,我也不想的!


    最後還是靠李邃來擺平李舒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他笑吟吟地對他說道:“舒兒,莫要忘記明天你還要去鄭太傅那裏學習哦,還不吃蛋糕可就夜深了。”


    “啊!我差點忘記了!”顧竹寒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早已將蛋糕給分好,她做得不大,剛好三人份量,理所當然給了李舒最大的一塊,李舒迫不及待地將糕點給塞進口中,吃完第一口之後,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亮如天上繁星,“竹子姐姐,你做得真好吃!舒兒要把這個味道給記住!”


    “你喜歡的話,姐姐下次再做給你吃可好?”


    “好!”李舒脫口而出,可是說出口之後又一下子垮下了臉,他糾結道:“還是不好了,這麽好吃的蛋糕萬一吃一次少一次怎麽辦?”


    顧竹寒和李邃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李邃頗有深意地看了顧竹寒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說“你看看你,我唯一一個兒子完全被你俘虜了,你還不肯留下來?”


    顧竹寒則尷尬地側過臉去,她什麽話都沒有說,一半臉龐隱在陰影裏,一半臉龐則被微弱宮燈照亮,留下一片晦暗的剪影。


    最後他們吃完了蛋糕,便往回走。


    李舒自己一人蹦蹦跳跳走在前麵,李邃和顧竹寒則走在後麵。


    “竹子,我明天就要出發到外麵閱兵,秘密的,很可能要五六天才能再回宮,舒兒就由你多擔當了。”兩人本來閑聊著,李邃的口吻忽而嚴肅起來。


    “閱兵?還是秘密的?”顧竹寒從中嗅出了陰謀的意味,她側目看他,看見身旁的紅袍男子全然沒有了往日裏的張揚恣意,他變得沉斂而有度,露出本來嬉笑怒罵之下的帝皇本色,看來南唐的天要變了。


    “是。”李邃微微笑了下,“我父皇都親自邀請你幫忙了,那就證明南唐的局勢其實並沒有表麵那麽平穩。”他頓了頓想,像是想起什麽那般,“總之,在我離開皇宮之後,你什麽事情都不用害怕,因為總有些事情是無中生有,或者說是人為所做,你隻要沉著應變便可,其他的,不用去管。”


    “好。”顧竹寒暗歎一口氣,帶著幾分嗔怨,“原本以為你南唐是個好地方,梵淵那個神棍又拚命將你塞給我,想不到到頭來我還是躲不過你們這些人暗地裏的陰謀。”


    “嘻嘻,可不要這樣說!”李邃也側頭詭笑著看她,“有人的地方總有紛爭,好歹我南唐還有個舒兒給你解解悶呢。”


    “是給我解悶啊,還是你要把我留住的手段?”顧竹寒依然是笑著,可是眼底裏毫無笑意。


    “呃呃呃,竹子,話說梵淵給你的信和靜心丹可曾收到?”李邃見自己的詭計被對方拆穿了,唯有轉換話題,問道。


    “傍晚回宮的時候已經收到了,我就說怎麽會憑空出現藥和信,原來是你命人送過來的。”


    “梵淵,他對你說了什麽?”李邃的語氣有些許遲疑,然而把心一橫還是問了出來。


    “你以為他會跟我說什麽?”顧竹寒見他一臉八卦之色,非不如他所願,怎麽樣都要吊吊他的胃口。


    “以梵淵那樣沉悶早早入了佛門了無生趣的人,定是長篇大論對你說好好吃藥啊不好好吃藥就要提前去見佛祖啊外加上幾句造作空富禪意的話……之類的吧。”李邃見顧竹寒問起他,立即發揮無窮的想象力,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梵淵給顧竹寒寫的信的內容。


    “錯。”顧竹寒搖了搖手指,否決了他的想法,“梵淵雖然是神棍,但是他並沒有你說的那麽俗,而且,他也不是一個沉悶了無生趣的人,相反地,他這樣的人有趣得很。”顧竹寒說至最後幾乎都要咬牙切齒,聽得李邃心中頗為突兀。


    因為在李邃的概念之中,梵淵這個人雖然也是深藏不露淡看眾生相的孤高模樣,可是學佛的人畢竟是學佛,怎麽樣都是沉鬱的,天天和經書災難打交道,哪有什麽情趣可言?他和他也是很早便認識,第一次見梵淵的時候,梵淵還是一個半大的小屁孩,不過那時候他可不會笑,常常哭喪著一張臉,後來才知道自己見他第一麵的時候他的母親遠在大蔚的梅府大院之中病死了,他跟著他師父雲遊,趕不及回家看他娘親最後一麵。


    要一個小小的孩童去麵對這些事情,縱然見慣世間苦難也是承受不了吧?


    兩年之後再見他時,他長高了不少,依然是那副孤絕的模樣,和他那個禿子師父一樣,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看得他心煩。不過,唯一不同的是,他唇角有了淡淡笑意,像是從無窮無盡的悲傷之中走出來那般,找到了生的意義。


    一個在後宮之中活得恣意調皮的皇子本來是不可能和這樣的人有交集的,事實上,他們也僅僅是點頭之交,李邃看不慣他這樣一潭死水的樣子,常常想了法子去作弄他,梵淵聰明,每次都能夠從容避過他的惡作劇,弄得他好生鬱悶。


    後來他們二人也逐漸長大,當時李邃剛剛認識了顧竹寒的養父,第一次畫出了顧竹寒的畫像,不知怎地被梵淵看見了,他露出了令李邃幾乎要稱奇的驚訝表情,他指著畫像上的女童,顫巍巍地問:“你認識她?”


    李邃當時努力努嘴,他和顧大叔的秘密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據他所知顧竹寒是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梵淵這樣在大蔚小有名氣的人怎麽會認識她?


    他不答,梵淵也覺得自己失態了,隻極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有說,然後就走了。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在他臨去大蔚,梵淵再一次秘密造訪的時候,他們做了一個秘密交易。因著這個交易的關係,他們之間終於知根知底,而梵淵,也終於清楚得知為何當年十二歲的李邃會畫出千裏之外顧竹寒的畫像出來。


    李邃,理所當然也知道了梵淵的身世,也知道了他不惜耗費巨大代價也要護顧竹寒一生平安的原因。


    說到底,他覺得自己還是比不上梵淵,就僅僅是借助梵淵的力量而將他心心念念了這麽久的人兒給順利帶到自己身邊來,而他心心念念了這麽久的女子還不想留在深宮之中,和他比肩天下。


    之前有淩徹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作為他求娶伊人的絆腳石,現在絆腳石得以如願鏟除,卻有了一個更大的存在危機。從梵淵找他合作的那一刻,他便很嫉妒,因為他自身沒有梵淵的氣度而嫉妒,也因為他不能像梵淵那般,可以完全為顧竹寒而活。


    而眼前這個無心無肺甚至絕情的女子還被他們蒙在鼓裏,若然能永遠無心無肺下去倒還好,可是他真的不知道這種表麵上的平衡能維持多久,而梵淵的身世是否能瞞過大蔚那幫如狼似虎殘酷無仁的人。


    萬一真相迫不得已要被別人揭穿,而顧竹寒又知道了真相,他無法想象到時的情景會是怎麽樣,而顧竹寒又會如何反應。


    這一切都是未知的事實,這一切都隱藏在平靜的水麵之下,一旦有所異動,他們將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咱們說了一整晚,他跟你說了什麽嘛?”李邃扯回思緒,忽而想到了某些不好的聯想,他大吃一驚道:“不會是纏綿的情書吧?聖僧寫情書?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簡直是無法想象!”


    “你想多了主上。”顧竹寒一額冷汗,覺得自己再不澄清一下她和梵淵之間的關係就會陷入一種奇怪又複雜的境地裏,隻是想到梵淵給她的回信她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愁緒浮上心頭,梵淵真的是一個懂得工於心計的人,她想。


    “他給我的來信隻有六個字:‘記得吃藥。勿念。’”


    “就這樣?”李邃簡直不可置信,這麽千裏迢迢送來的一封信居然就寫了這麽寥寥六個字?這不是浪費人力物力財力馬力嗎?


    “是啊,”顧竹寒看上去不太高興,她撇撇嘴,“所以我就說你多想了。”


    “咦,竹子,是不是我錯覺?怎麽我覺得你好像很想他寫情書給你的樣子?”李邃微微眯了眸子認真看向她,問道。


    “沒有啦,”顧竹寒縮了縮目光,不知怎地心中有點煩躁,“他是聖僧,我是落魄孤兒,哪會想那些事情?”


    隨著顧竹寒這句帶了點酸意的話語說出,空氣徒然變得靜謐起來,似有某些酸意因子在靜謐的空氣之中流轉蔓延,李邃用力嗅了嗅,狀似無意地道出兩字:“很酸。”


    “呃。”顧竹寒刹那無語,“怎麽你聽出酸味兒出來?我說的隻是事實。”她像是要確認自己心中的想法那般,平靜說道。


    “竹子,實不相瞞,”李邃暗歎了一口氣,“我之前覺得淩徹是我最大的情敵,但是後來我才發現,梵淵……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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