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就是想你們了,所以專誠來看你們啊。”李邃對著她眨了眨眼睛,打趣道。


    “是嗎?國主身上一身脂粉味,不知道是從哪個妃子的宮殿裏趕過來?”顧竹寒也跟著眨了眨眼睛,她言語尖辣,奚落起人上來毫不留情。


    她心中是十分清楚,她這一輩子的良人絕不可能是麵前這個男子,是以也就肆無忌憚起來。


    李邃臉上稍顯尷尬,“竹子,你真是厲害,孤正是從華妃那般趕過來。”


    “哦?能丟下心愛的妃子不管,可不像國主的風格喔。”


    “有你在,什麽都可以例外。”李邃臉上還是笑著的,可是眼神卻忽而深邃,狀似蘊了一潭深月。


    顧竹寒移開了目光,這樣的深情她可承擔不起,她更多地是在想李邃今晚貿然丟下華妃,右相葉榮的愛女來自己這裏會有什麽後果?


    她並不認為李邃能夠秘密而來,宮中眼線眾多,李邃的一舉一動包括她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別人看在眼中,李邃說是會護她周全這樣的承諾她從來不放在身上。


    無論何時何地,能護她周全的就隻有她自己。


    “國主,既然人你都看過了,就趕緊回去吧,回去哪裏都好,總之不要在我的宮殿裏!”顧竹寒搞清楚李邃的來意了,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冒這麽大的險將李邃給留在自己身旁,遂立即下逐客令。


    “竹子啊,你就好心收留孤一下吧,孤無處可去了!”李邃難得來她這裏一回,理所當然不會那麽快便走,他新納妃子按照慣例來說都是要狠狠寵幸幾天的,顧竹寒又是他從大蔚親自定下的人選,自然不會例外,是以他在她這處留宿一頭半個月沒有人敢反對的。


    “我可憐你的話那誰來可憐我?”顧竹寒看也不看他,“你宮中女人那麽多,就算我一天鬥十個,三千個,我都要鬥三百天才能鬥完!更何況,我無意插足你們南唐的內政,所以,國主,你還是不要出太過出格的事情。”


    李邃抿緊了唇,一時之間沒有說話,這個女人心中倒是清明得很,早早就將南唐的勢力曆史給摸了個清楚,現在僅僅是出來乍到便已經這麽警惕,他一直等候著的人,果然沒有讓他白等。


    他低歎一聲,低頭輕輕嗅了嗅她發間的香氣,自從知道顧竹寒的存在,他並沒有明確喜歡上過誰,就連宮中的那位……她也隻是先皇硬塞給他的,如若不是宮中勢力糾葛難纏,他也不會封那麽多妃子,寵幸那麽多女子不是他本意,然而,他並沒有辦法。身為一個帝王也是有許多無奈的時候。


    現在日思夜想了這麽多年的美人在懷,他卻不能一親芳澤,她也明確告訴他,他們之間絕對沒有可能,知道這個事實的確令他十分難以接受,可是他還是想試一試。他可以坐懷不亂,他也願意去等她。隻要她在自己身邊便可。


    “今晚就依你的。”李邃在她發間輕輕笑了笑,呼出來的氣息弄得顧竹寒頭皮癢癢的,可她沒有作聲,緊繃的心弦也沒有鬆下來,李邃從她身旁離開,顧竹寒覺得身側禁錮一鬆,本想調侃李邃兩句,卻察覺臉頰落下了溫涼一吻。


    極輕極輕的一吻,比蜻蜓點水留在蓮蕊中的一吻還要輕淺,可她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沒有被強吻的激憤,顧竹寒出奇平靜地對李邃說了一個字:“滾。”


    李邃看著她漸漸現出一絲薄紅美好得像是夕落印在潔白天空的玉顏,大笑著拂袖而出,張狂恣意的笑聲瞬間充斥了整座儲秀宮。


    顧竹寒惱怒地擦了擦自己的臉,原本熟睡在自己身側的李舒聽到動靜,揉了揉眼睛惺忪看向顧竹寒:“姐姐,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我好像聽見父皇的笑聲了?”


    “沒有,沒有發生什麽。”顧竹寒咬牙切齒地按下了李舒想要抬起的小腦袋,右手握緊了拳頭。


    *


    很快就到了李邃安排的洗塵宴,梵淵沒有住在宮裏,而是住在供奉佛骨的慈恩寺,這種宴會他是不得不參加的,也趁此看一看數日沒有見的顧竹寒,因為過了今天,他明天就要離開這裏,返程大蔚了。


    大蔚國力可能比不上南唐,但是朝堂波詭雲譎的程度卻不亞於南唐,顧竹寒雖然離開了大蔚,但是該要進行的事情還是要進行。梅家千瘡百孔被人虎視眈眈他是清楚明白的,還有梅妃的亂攤子他還沒有收拾,是以已經耽擱不得了。


    宴席安排在南唐皇宮宴飲最高規格的未予宮,尚未等眾人到席,宮殿裏早已經鶯歌燕語一片,極盡奢靡氣派。


    顧竹寒一個下午陪著李舒在宮裏有趣的地方玩耍,想著宴會沒有那麽早舉行,自己一個人那麽早到了肯定是要百無聊賴和別的所謂大家閨秀亂扯一番的,是以她拉著李舒姍姍來遲,待得人通報她到來的時候,舉行宴席的大殿之內很明顯靜了一靜,顧竹寒眼觀鼻鼻觀心牽著李舒旁若無人地尋了個座位,她是從大蔚而來,理所當然要坐在大蔚的宴席那邊,在剛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看見梵淵的身影,想也不用想,直接去梵淵身旁。


    至於李舒,自然有南唐皇宮的人領他至別處入座。


    顧竹寒在梵淵身旁坐下,眾人神色複雜的目光也已經散去了不少。在座眾人大多數是南唐的高官眾臣以及他們的家眷小姐,關於顧竹寒的事情早已經耳熟能詳,事實上,她也沒什麽可被打探的,在大蔚窮苦的三口,因著在大蔚老皇的壽宴裏詩文出眾而被國主看中,這其實很符合國主風流的個性,因為他們的國主是極度喜愛詩詞的,光是在南唐裏發行的詩詞歌集已經達到了十本之多,流傳至民間早已成為了名伶大家唱誦的範本,是以對於國主選中這樣一個女子前來和親,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隻是眾人從最開始看顧竹寒的眼神其實更多是驚豔,驚豔之後便是錯愕,錯愕之後則是嫉妒,驚豔的原因自不必說,相傳顧家小姐竹寒自幼容貌被毀,而且生得一張營養不良的黃臉,他們國主按理來說是非美女不納的,但是到了她這裏,就要捧在掌心含在嘴裏怕她化掉,僅僅是看這麽急便要迎娶人家回來就看得出了,若不是顧家小姐讓他們國主不用去大蔚迎接,他們的國主巴不得將美人給迎娶回來呢!話說,是大蔚主動要和南唐結親,主動權是在南唐手上的,現在他們國主這副低姿態分明是讓大蔚有恃無恐,連個命硬克母克弟的人都敢給他們國主娶回來。


    顧竹寒完全無視掉在場這幫達官權貴小姐美眷一記又一記飛過來的眼風,她在梵淵身旁的位置坐下來之後,整了整衣袖,這才捧起梵淵給她斟下的茶喝了一口。


    眾人看聞名各國的大蔚聖僧居然親手斟茶給顧竹寒喝,原本複雜的神色又是微微一變,顧竹寒放下了茶,忽而覺得不妥,梵淵對自己也太縱容了吧?看看,看這些人的眼神都能把她整個人都吞掉了!


    “梵淵,你是不是故意的?”顧竹寒側頭微微皺眉看著他。


    “談不上故意不故意。”梵淵含笑看她,忽略了她語氣之中的嗔怪之意,“今天之後你便會徹底陷入孤立無援之中,雖說國主會護你周全,但是偌大南唐皇宮,怎麽樣都要自保。”


    顧竹寒一時之間沒有作聲,她神情平靜看著梵淵,與他一瞬不瞬地對視著,忽而覺得自己真的是從來沒有看懂過這個人。


    當初是他說南唐國主值得一信,所以將她親手送到別人手中,現在又是他說在南唐皇宮必須要自保,而她在南唐皇宮毫無後盾,所以就以他對自己所做的與眾不同的一切來告訴南唐這幫如狼似虎的人,顧家小姐並非沒有人照看,若她在南唐出了什麽事情,即便順景帝不管這件事,他梵淵也是要管的,所以你們最好對她客氣點。


    顧竹寒自是了解梵淵的想法,但是她由始至終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這樣一個明明和自己沒有任何交集的人會屢次三番幫助自己,而且很多時候為了救她而以身犯險,甚至不惜傷害自身。這樣真的值得嗎?


    “梵淵,你我之前是否認識?”顧竹寒沉默良久,還是問道。她雖則說是不再相信大蔚裏的任何人,但是梵淵如此待她,不論出自什麽原因,她都無法忽視。


    “一定要認識很久才能推心置腹嗎?”梵淵依然是那副淡然的姿態,他抬盞再喝下了一口茶,“我就隻是想單純對你好也不行?”


    “不是……”兜兜轉轉還是將這個問題給擱置下來了,顧竹寒無奈,決定不再問他這個問題,反正今天一別再見麵不知是何時,倒不如痛快喝一場?


    當下二人轉移了話題,聊了點別的有的沒的。


    在場眾人看他們二人旁若無人地在聊天吃茶,大蔚聖僧在南唐也是萬人崇拜的對象,南唐國主時不時會請大蔚聖僧過來開開齋持持戒什麽的,是以南唐的達官貴人對梵淵的存在並不陌生。


    隻是一向曲高和寡在人前永遠像山間嵐煙那般遙不可及的一個清高男子現在卻是卸下了那副冰冷的麵孔,和身側那個氣質亦是出眾至極一睥一睨之間皆成風韻的少女有說有笑,這樣的反差不可謂是不大。


    就在顧竹寒和梵淵相談甚歡的時候,有一名身穿玫紅色交臂襦裙披了長長披帛的富家小姐捧了一杯酒過來,站定在梵淵身前,打斷了他們二人的對話,“請問是從大蔚來的聖僧梵淵嗎?我是南唐葉丞相的侄女葉瑤,久聞聖僧大名,今日得以一見,能否先賞麵喝一杯?”


    女子說罷,便微微笑著對梵淵舉盞,邀請。


    這個女子完完全全忽視了顧竹寒的存在,顧竹寒在一旁挑著眉,饒有興致地看著身前這個分明是來找自己茬的富家小姐,微微笑著並不說話。


    梵淵則是瞥了她一眼,轉而看向葉瑤,他亦舉盞,隻是當茶盞快要到達唇邊的時候卻是忽而轉了方向看向顧竹寒的位置,“顧小姐,茶冷了,可不好吃,趁熱。”


    說著,便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茶,眼角微挑處,飛起一痕如水濺入蓮葉之中的雅魅清新,很難想象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會在一個人身上同時出現,可梵淵卻是這樣顛倒眾生地對著顧竹寒一笑,“砰砰拍拍”杯盞落地的聲音響個不停。


    “咳——”顧竹微微咳了一聲,心中極度懷疑梵淵表麵的溫淡隻是偽裝,實則他是一隻比李邃還要狡猾數倍的狐狸!她幹笑了一聲,也沒有看完全僵硬掉的葉瑤一眼,自顧自地拿起茶盞答道:“聖僧你真是客氣啊客氣。”短短的一句話說得頗有咬牙切齒的趨向。


    “彼此彼此。”梵淵又是一笑,大袖一掩,掩飾了眼底徹底流瀉出來的笑意,葉瑤此刻回過神來,知道梵淵從頭至尾壓根沒有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不禁憤憤,她認為全然都是因為顧竹寒的存在所以梵淵才不理會她。


    是以,她頗為怨恨地瞪了顧竹寒一眼,舉著酒盞姿態優雅地走開了,看得顧竹寒一額汗。


    “竹子,你可要小心這個葉瑤。”梵淵壓低聲音道。


    顧竹寒瞬時無語,她側頭瞪了他一眼,知道那個人麻煩,你還幫忙幫她惹我?


    “你是故意的。”她想也不想,直接答道。


    “談不上故意不故意。”


    這樣一問一答的一幕和一刻鍾之前的如此相似,顧竹寒頭疼,決定不再理會梵淵,此時有內侍在外通報:“國主到——行禮——”


    眾人紛紛跪地叩首行禮,梵淵和顧竹寒因是從大蔚來的,並不用跪地,隻是行一般客人行的虛禮。


    隨著內侍的通報聲傳來,一襲緋紅金絲纏雲夔紋身影從大殿之處緩步而進,大袖寬袍如夕落燃盡之時堆積在天際的彩色紅霞,衣襟處微微露出的一抹白給這一身風流張揚增添了一抹內斂,他進來之後走得極快,緩帶當風,身影一過留下滿室荷香,但是很顯然他們國主含笑的眼神是心不在焉的,他在場中瞟啊瞟的,終於在大蔚的座席上瞄到了那抹淺青色身影,眼中一喜,立即抬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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