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藹藹山道之上,花木扶疏,樹木飄香,有一輛頗為華貴卻低調的馬車從遠處城門中緩緩而出,那策馬的馬夫丹鳳眼,皮膚白皙,坐在車轅之上,悠悠揮著鞭子,頗有閑情逸致,一聽他嘴裏唱出的歌,還是大膽求愛的情歌,當真有點烏衣風流,山風爛漫的意思。


    看來這輛馬車應該是不知哪家公子附庸風雅,出來踏青,途經此處。


    那馬夫依然悠悠唱著歌,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的一座北陡山此時並無異常,然而車裏的人卻時刻戒備著,看著這裏是否有可疑。


    稍頃,從車裏傳出一嬌俏少年的聲音,“言子,公子讓你換一首含蓄一點的歌,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北陡山最近鬧賊子,還敢這麽放肆,待會兒公子被抓怎麽辦……”


    “嘻嘻,公子呀,現在咱們就來抓你呀,趕緊束手就擒吧!”


    不等那車裏的少年說完,門外趕車的言子便“啊”的驚叫一聲,然而他還未來得及反抗,便被人推倒在地,馬車門簾一掀,幾個留著大胡子的“壯士”便衝了進來,猥瑣笑道:“公子,失禮了。”


    車裏的公子見自己的馬車被人闖進,刹那轉過頭去,隻是他始終掩著自己的臉,羞答答的模樣讓人看了更想看。


    “哎呀呀,你們是什麽人?怎麽闖進我們公子的馬車?”那個少年見有人闖入,馬上跳起來擋在那個白衣公子麵前,不讓他們再看。


    “你滾開!我們要看美人!”那幾個壯士的身形其實和車裏的少年差不多,然而力氣卻是奇大,一下子便把少年掀翻,白衣公子見自己的仆從倒地,在驚慌之中眼底似閃過一絲寒光,然而隻是一瞬,他便起來擋在少年身前,“你們想幹什麽?”


    白衣公子在站起的須臾頎長清瘦的身材已然映入了那些大漢眼中,那些大漢看這位公子的姿容極美,比他們抓過的任何一人都要美,不由柔了語氣,“其實我們也隻是想請你們幾位到我們山上坐坐,見見我家主人而已。”


    “哼,你們說見就見,我豈不是很沒有麵子?”白衣公子此時已經扶起了跌倒在地的少年,他的嗓音柔柔的,聽起來似是雨水打在瓷器上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清脆。


    那幾個大漢早已聽得癡了,連忙向他們道歉:“方才是我們的不是,不介意的話幾位跟我們回去一趟,我們一定以禮相待!”


    “好吧,你們既然如此有心,那我不妨去見見你們的主人好了。”白衣公子終於發話,他的手在那埋在他懷裏的少年腰上掐了一下,少年悶哼一聲,這才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壓抑著什麽那般,大聲勸道:“公子!你身份如此尊貴,可不能去!不能去呀!”


    少年揚起臉來,又幾乎是半跪在白衣公子麵前,白衣公子被他這麽真誠一看,心髒似乎漏跳了一拍,隨即他決然道:“若不是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我用得著被人擄走?”


    現在這樣的情況不用想就知道他們出遊途中遇到北陡山上的賊匪了,又聽聞北陡山的賊匪專抓美男子,而這白衣公子長得雖然不是極美,五官隻是堪堪看得過去,可是他的舉手投足之間皆是潛定淡然,在那幫壯漢眼中看來又是另一番風情了。


    那幾個壯漢聽見白衣公子這樣說,也不生氣,又看這主仆三人弱不禁風的模樣,壓根不害怕他們逃走,於是遵從白衣公子的意見退了車門,由著他們抓住他的車夫,領他們上山去了。


    這,大概是他們抓過的最順從的人質了。


    賊匪們甫一推出了車,那個少年便跌在凳子上抱著肚子笑,他笑,笑得極小聲,又捂住嘴唇,分明是壓抑著,白衣公子神情淡淡地坐在他身旁看他笑,他也不說什麽,就這樣淡淡看著,直看得那少年笑得不好意思了,這才遞出一塊方巾給少年,“笑完了嗎?笑完了的話擦擦你嘴邊的口水。”


    “咳,”少年被他這麽麵無表情地打趣,忽而覺得自己的臉好像有點發燙,他接過方巾,俯在白衣公子耳側輕聲道:“我隻是沒想到聖僧扮演起孱弱公子居然這麽逼真而已。”


    熾熱的氣息綻放在身側,染上玉蘭香的芬芳體香縈繞在鼻端,那人有幾縷跌散的發絲絲絲綿綿纏在自己臉側,白衣公子心中動了一下,隨即他避開那少年離自己過於近的距離,皺眉道:“你剛剛也笑得太放肆了,差點被對方察覺了。”


    “我道歉。不會再有下次。”少年略微尷尬,他執起白衣公子給的方巾看了看,粗看沒有飾紋的淨白巾子在淡淡陽光底下居然現出幾朵暗紋印鐫的蓮花圖案,那蓮花繡得極巧妙,又極精致,他將那方巾握在手中,一時之間並不舍得用,白衣公子看他不舍的表情,不由揶揄道:“想不到紀大人對貧僧的一帕方巾情有獨鍾。”


    ——這在車裏對話的二人並不是誰,正是假扮成公子的梵淵和假扮成他近身仆從的顧竹寒,至於外麵趕車唱情歌的倒黴蛋則是假扮成車夫的繆可言。


    顧竹寒聽見梵淵那句調侃的話語,覺得自己人皮麵具下的臉更紅了,她狠狠地拿起那塊繡工精良的巾子往自己唇上擦,一邊又小聲嘀咕:“我才不稀罕呢!”


    藍寶此時從梵淵袖子裏漏出個肥頭出來,狠狠盯著顧竹寒不說話,不過看它像是吃了蒼蠅的表情便知道它想罵自己。


    這狐狸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呢?怎麽一看見自己就沒好麵色給她看?


    她擦完嘴唇,本來想把方巾直接給回梵淵,不過一想這方巾已經讓自己用過,唯有收回到懷裏,小聲問梵淵:“你怎麽看?”


    梵淵淡淡看了車外一眼,說道:“那幾個壯漢都是女子假扮。”


    顧竹寒點點頭,“沒錯。看來她們的主人應該也是一個女子。”


    這麽猜測才覺得北陡山的劫匪為何會專劫貌美男子,原因是她們都是女子。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所想,顧竹寒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梵淵則是摸了自己手腕的佛珠念誦經文。


    車內,一派安然。


    北陡山高山深處,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被幾名絡腮大漢帶著回到了一個寨子裏,寨子建築不多,就兩棟以木和石頭還有一些稻草所建成的屋子,顧竹寒和梵淵被禮貌地請下車,而倒黴蛋繆可言此時亦被鬆了綁,站在梵淵身側。


    顧竹寒不動聲息地打量著麵前的簡陋寨子,隻覺得這些房屋似曾相識,好像是前世去雲南時看見過的一些房屋樣式。


    她其實挺好奇的,看這幫“大漢”可能是會一點武功的,然而梅開的武功也不弱,怎麽就著了道?


    正思索間,三人又被請到屋子裏,依然是很簡陋的布置,隻一桌三椅,桌子上放著一套陶製茶具,上麵蒙了灰,看樣子也隻是裝飾品,平日裏沒什麽人喝的。


    待他們進了屋子之後,一名緋衣“大漢”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給他們三人各倒了一顆丹丸,顧竹寒看著手中的那顆丹丸,發現自己和繆可言的藥的顏色是一樣的,但是梵淵的卻是不一樣。不由問道,“這位小哥,為什麽我家主子的丹丸和我們的卻是不同?”


    “你家主子是要見咱們寨主的,肯定不一樣的啦,”緋衣“大漢”隨意答道,“本來我們一般劫人上來都是先用藥再把人劫走,這樣省事很多的嘛,不過今天遇上你們幾個聽話的,又不反抗的,自然待遇好一點,不然你以為我們是善茬?”她說著,又催促顧竹寒不要問那麽多了,趕緊把藥吞了,她們好辦事。


    顧竹寒一頭黑線,這麽黑漆漆的一顆藥吃下去都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而且根據朝廷給出的情報被抓進來的人好像沒有一個能夠從這裏出去的,那些被抓進來的人的下場是死了呢還是被關著出不去?顧竹寒一邊想著一邊還是咬了咬牙將藥吞下,梵淵看了她一眼,沒有想到她真的完全不反抗,直接把藥給吞了。唯有也把藥給吞下,做戲做全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繆可言自是跟隨他們的反應,也一狠心把藥給吞了。緋衣“大漢”滿意地看了他們一眼,隻覺得自己今天真走運,她又叫了一青衣“大漢”過來,示意那人將顧竹寒和繆可言另外帶走,隻留下梵淵一人跟她走。


    顧竹寒此時卻不幹了,她擋在梵淵麵前,急急問道:“這位大哥,你是怎麽回事?把我們劫來也算了,怎麽把我們主仆三人也分開?你家主人為什麽要抓我們?要錢的話,我們給你們就好了,總不能無緣無故這樣子把我們擄來的吧?”


    “你這個小夥子懂什麽?”緋衣“大漢”不耐煩了,“今天我們寨主心情不好,昨晚抓了個假身份的人回來,好不容易今天擒到你家公子了,我們寨主的心情才會好啊。”她說得甚不清楚,顧竹寒費力猜測,不過也猜出所謂“假身份的人”可能就是昨晚被抓的梅開。難不成梅開被他們誤認為是梵淵,所以被抓了?


    她當下也不反抗了,她不僅要鏟平這裏,還要把那些被擒的人給救出來這才算完成任務,不然就真扯淡了。


    顧竹寒覺得自己自入官場以來一直都為別人收拾爛攤子,暗歎一口氣,還是從善如流地跟著“青衣大漢”走了。


    臨走之前,又和梵淵對望了一眼,兩人眼底皆是默契凜然。


    顧竹寒和繆可言被帶到一間巨大的土製牢房裏麵,牢房的製式依然是十分簡陋,他們被推到其中一間小房裏,便聽見那青衣“大漢”說:“今天算你們二人識趣,最後一間高級牢房了,平日裏都不舍得讓別人住的。你們就好好休息好吧,待寨主那邊完事了,你們主仆三人大概能見麵了。”


    “不知你們寨主找我們主子一聚所謂何事?”


    顧竹寒站在牢房之前,急切問道。


    “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煩?”青衣“大漢”不耐煩了,“剛剛在外麵的時候問,現在又問!你家主子長得美,可能能夠被我們寨主看得上,雖然寨主真正想找的人不是你家主子,不過寨主出來這麽久了,還沒和誰春風一度過,也是時候要解脫解脫了,不出意料的話,你們再見麵的時候很可能要叫寨主一聲‘主子’呢。”


    “嘣——”


    青衣“大漢”說完,門便被一把用力關上,顧竹寒站在原地寒了寒,什麽“春風一度”,什麽“解脫解脫”,這……簡直是在說梵淵即將要被那個她還不知道是什麽來曆的寨主給那個?


    顧竹寒倒抽一口冷氣,總覺得這整件事情太不可思議,他們明明是來救人的,怎麽就發展成這樣?


    “哎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痛死了……”繆可言忽而捂住自己的肚子,一個勁兒地在地上打滾,顧竹寒吃了一驚,回身問道:“可言,你怎麽了?”


    “我肚子……我肚子絞痛……”繆可言臉色刹那蒼白起來,他緊咬牙關,一字字從嘴裏逼出幾個字。


    顧竹寒見他疼得厲害,伸手點了他幾個穴道,而後又從口中把藏在舌下的藥丸給吐了出來,繆可言緩解了一下痛楚,此時看到顧竹寒手心裏那顆黑色丹丸,差點沒暈死過去,“你沒有吞?”


    “是啊,我才不會這麽笨把來曆不明的東西給吃進肚子了。”


    “那你即是說我笨而已。”繆可言淚流滿臉,敢情顧竹寒和梵淵一開始都隻打算做做樣子,並不是真的吞了。


    “你知道你自己笨就好了,”顧竹寒還要讚同似的點點頭,“想當初我剛剛遇到你的時候不是這個忠厚的樣子的,怎麽這麽快就從良了?”


    繆可言很想一個白眼暈死過去,不是他笨,而是你們都太狡詐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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