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徹尋了個較前較隱蔽的位置攜了顧竹寒坐下,他不再摟著顧竹寒的肩,而是直接在袖底下握了她的手,說是握著她的手,其實也是封著她的脈搏。那人入手的觸感細膩鮮嫩,掌心之處有微微的薄繭,有著習武之人的力度,也有深閨女子的嬌柔。這種感覺真是令人覺得奇怪,他轉頭看她,見她坐在日光底下麵無表情,一張蒼白的臉上跳躍著陽光,然而明明應該是溫暖的氣溫,卻讓人看出一種沉澱的滄桑與落拓。


    他的目光下移到她的脖頸之處,高高挽起的發髻垂下幾縷發絲在鬢側,天青水光一線,黑的地方依然黑,白的地方是純粹的白,那幾縷發絲襯得她的脖頸修長晶瑩,如高高昂起的天鵝,轉折之間跳出驚鴻一舞。明明是一個少年,卻給他一種妙齡女子的感覺,淩徹沉了眼神看她,顧竹寒似乎感覺到淩徹越加懷疑的眼神,又見他盯著自己露出的脖頸不放,不由把領口再往脖頸上拉緊一點兒,她平日裏都會把領口拉得很上,大蔚的衣服總是寬袍大袖的,這裏的人多是風流縱情,是以領口總是很寬,她費勁心思改了幾套衣服,就是為了把過露的領口給改窄,不料方才打鬥的時候動作幅度太大,以至於裸露了太多肌膚出來。希望這個心思謹慎超於常人徹王並沒有看出什麽端倪才好。


    兩人繼續僵持著,淩徹不主動出聲問她,她肯定不會說什麽。此時繆可言從對麵過來,他尋了很久終是尋到了顧竹寒,一臉喜色地對著她打著一些古怪的手勢,顧竹寒分辨著他唇上的話語,見他好像是說“銀闇回來了”。


    “銀闇回來了?”顧竹寒心中一喜,她聽懂了繆可言的話語,銀闇武功高強,若然有他的幫助,她能從淩徹手下逃脫的幾率會大很多。


    繆可言見她聽懂了上半句,也就開始說下半句,然而淩徹似是察覺出什麽異常,轉頭見顧竹寒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又看她對麵有個青袍男子,眼底閃過一絲精光,此時顧竹寒已經和繆可言隔空對話完畢,顧竹寒的臉色也逐漸黯淡下來,她聽明白了繆可言後半句話在說什麽,他在說“銀闇變得很古怪”。


    銀闇本來就很奇怪,現在回來之後變得更奇怪,那即是……


    未等顧竹寒進一步思索,會場之外便響起內侍尖細的傳報音:“陛下駕到,眾人行禮!”


    隨著這一聲傳報,在座的人都紛紛跪地行禮,淩徹也不例外,他深深地跪了下去,卻在自己行禮的那一刻封住了顧竹寒全身的經脈,讓她動彈不得。


    顧竹寒目眥欲裂,簡直想要破口大罵。若要說她奸詐,那麽淩徹便是奸詐中的始祖,他是在逼她,也是在借刀殺人,有什麽比得過讓內侍發現了有人不跪大蔚皇帝,還要麵無表情地坐在坐席上?


    “陛下駕到,眾人行禮!”


    內侍又喊了一聲,順景帝此時才正式從會場外走入,與此同時也有內侍在監測場中眾人的舉動,在護衛順景帝的同時也要維護會場的禮儀。


    顧竹寒始終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不是她不想動,而是壓根動不了,淩徹的內力何其霸道,居然令她一下子著了道,再也不能動。


    眼看著護衛就要看過來,顧竹寒艱難地動了動唇,“五個。”


    她是說潛了進來的人有五個。


    淩徹聽明白了,這才從袖子中彈出一顆石頭鬆了她的鉗製,顧竹寒“噗通”一聲跪下,此時護衛的眼睛也看到了他們那邊,見沒有異常,才迎著順景帝的禦駕走了過去。


    千鈞一發。


    顧竹寒捏了一把冷汗,緊接著耳邊響起淩徹的聲音,“他們都在哪裏?”


    顧竹寒冷笑一聲,什麽細作營派都是她胡謅出來蒙騙淩徹讓她給自己一條活路的,現在危機已過,她還會理會他?好答完他的問題讓他殺自己?


    “不知。”顧竹寒回了一句。


    “不知?”淩徹語氣森涼。


    手底之下又要扣住顧竹寒的脈搏,顧竹寒簡直覺得這個人殘忍到變態,她用力甩了甩手,壓低了聲音道:“我勸殿下現在還是不要動我為妙,否則待會兒我不知我會做出什麽事情出來。”


    淩徹自暗光之中看她片刻,終是坐直了身子,不再動作。


    此時台上適時傳來順景帝的話語聲。顧竹寒這才有時間去打量順景帝長成什麽模樣。


    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的中年男子身穿纏龍金絲黃袍端正坐在上首,他看起來並不年輕,瘦,可是五官卻是冷刻的,仔細看淩徹的眉宇倒有幾分似是像他。顧竹寒猜測順景帝年輕的時候定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然而美人總是蛇蠍心腸的,就好像坐在她身旁的這位,千方百計想要殺她,又不敢貿然殺她,簡直是要把她折磨死。


    她顧竹寒兩世為人,經曆沉屙坎坷多少遭,今天居然又折戟於此人身上,實在是屈辱。然而技不如人,時運不濟倒是真實的,她暗暗低歎一聲,她不想入局卻有人逼她入局。今天,若有機會,她必定要牢牢把握住,因為,她有感覺自己經已逃脫不了到淩徹的勢力範圍之外。


    順景帝在台上先拉了一下家常,後來話題又轉到梵淵身上,梵淵好早之前就得了旨意今天要全程伴駕,今天既然是選賢大典,順景帝肯定要把這位大蔚賢能拉過來助助威勢。


    “梵淵,前段時間你到外麵賑災立功回來,朕還沒有好好獎賞你,”順景帝笑著對下首端坐著的梵淵說:“朕知道你雖然是出家人,不應該求這些有的沒的,可是朕做事一向賞罰分明,你既然是立了功了,那麽朕定是要賞你一些的。”


    梵淵依然是一襲純白色的寬袖僧袍,今天他的頭發不再像以前看見的那般隨意挽起,而是用了一支檀木形製的簪子將頭發盡數挽起,他挽發的技巧不施任何花哨的手段,也不簪纓冠,就隻是素淨一個青髻,瑩玉無暇的臉上依然掛著那抹淡淡和善的笑意,三月春光似驚了魂,刹那眷戀地留在他唇邊,他聽見順景帝在上首問話,微微側了頭,長睫自天光中一掠,掠出一痕令人驚心的弧度,他施了一禮,淡然溫醇的嗓音響遍會場:“陛下當真要賞貧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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