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僧是從大蔚帝京的東門進城的,當城門處迸射出第一縷煙光的時候,一抹銀白人影從城門處緩緩步入,他騎一匹渾身黝黑的大馬,那馬分明是產自大蔚西北的野馬,普通人極難馴服,而那匹看起來應該是狂躁無比的黑馬在梵淵的駕馭之下居然馴服得很,顧竹寒離得遠看不清他的樣子,隱隱覺得那馬上男子唇角掛了一抹潔淨的笑,那笑並不明顯,然而卻是最自然的,又像是最漂浮的,像是下了雨的高原山澗之中無端浮起的雲霧,明明是不堪一擊之物,卻是蔓延了整座高山,迷蒙了所有人的眼。


    顧竹寒眯了眯眼,梵淵進來的地方人太多,他雖是騎在大馬之上,遠遠比地上的百姓高出一頭,但是想要在這麽遠的距離看到他還是一件難事,她凝了眼力使勁往他的方向看去,剛剛自己被他笑容驚豔完了,下一刻又覺得這聖僧好像有什麽不太妥當的地方,顧竹寒的目光在聖僧臉上瞟啊瞟啊,瞟了很久才驚覺這個和尚居然不是個禿子!他是有頭發的!


    一個帶發修行的高僧?這樣合適嗎?靈台能清明嗎?顧竹寒心底起了微微哂意,敢情這個聖僧又是個背地裏手握重權的主兒,靠著這聖僧的身份遊走各國之間獲取諸多重要消息,用以培養梅家的勢力?升起這個念頭也隻是一瞬,不知是不是她盯住別人的眼光過於熾熱,遠在城門大街處的梵淵忽而抬頭看向顧竹寒的方向,對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呃……這……顧竹寒暴汗,梵淵似是發現了自己的存在,然後怎麽他對自己的反應像是偶像對粉絲的回應,喂,神棍,我可沒有崇拜你啊!


    就在顧竹寒一閃神之間,梵淵已經騎著馬從她身前走過,徒留下顧小廝在原地抓狂。


    可是抓狂歸抓狂,顧竹寒還是清楚記得今天是她和淩徹約定的日子,什麽“煙花亂”她是沒有的了,可是誰又知道“煙花亂”的味道是怎麽樣的?是以,她根本不用過於糾結,便把自己以前剩下的一壺好酒拿出來,權當“煙花亂”獻給淩徹。


    看完聖僧回歸,又把自己置辦的東西放好之後,再把酒準備好,已經到了亥時,顧竹寒整了整臉上的易容,又整了整衣裳便打算出門去。


    她鮮少在晚上出門,可是今晚卻不同,既然淩徹有心威脅,她隻能迎難而上,並趁此機會告訴他,她其實並不想參與到任何勢力之中,也真的不知道“一斛春”是個什麽神秘組織,她隻是想平平安安度日,帶著弟弟和娘親遠走高飛。淩徹雖然肯定沒那麽好說話,也不一定相信自己,可是自己多表幾次態,少點碰見他,說不定就會有轉機呢?顧竹寒實在是過膩了上輩子那種在家族之中爾虞我詐不得善終的生活,她想改變,她想這輩子是個新的開端,她的人生現在還長著呢,她不想因為這些陰差陽錯而又回到以前的生活軌跡裏,是以,她步步為營,她卑躬屈膝,她隱了自己一切的銳氣,隻為博得那人一聲“放過”。


    顧竹寒深呼吸一口氣,在腦海中想了想那風雨橋的具體位置,口中忍不住暗罵了一句:我去,那座風雨橋居然京城之外?淩徹你約的地方也忒遠了吧?


    當下不再多想,攜了酒壺就要往風雨橋處去,隻是以她步行的腳-程-真的是要走兩個時辰也走不完。騎馬?這鳶鳳樓轎輦卻是多得很,馬?拉馬車的老馬倒有幾匹。哎,算了,這夜色深沉,誰又會注意瓦頂會有人影閃過?更何況,她也想檢驗一下這差不多一個月以來自己的輕功到底能夠快到什麽地步。是以,她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躍上了瓦頂。


    現已是仲春時節,瓦頂積雪早已消融,青苔來不及綿延大片,偶有拔芽的柳條伸出,拂了人一臉。


    顧竹寒腳尖輕點,在別人的瓦頂之上肆意奔跑,麵具怪人脾氣雖怪,又不經同意拿了她的“一斛春”開涮,可是他對她又真的是沒得說,單是練這輕功他已經提點了自己不下數十次,所以這才有了這麽大的進步。


    一路上輕歌疾走,時而看下帝京之中的迷離夜色,時而又偷窺一下瓦頂之下的美人出浴,本以為會一路平安出得城,卻不料走得幾步之後,手背上忽而一熱,似有什麽濺了上來,緊接著鼻端傳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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