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戶人家的女兒,人長的清秀、溫婉。葉老師在附近小有名氣,不僅會拉小提琴,還會看病,書也教的好,兩口子心底都很善良。那個時候我十歲,從來沒有上過學,就是一個沒人管的傻小子。一次我看到院子裏的這顆梧桐樹上有鳥窩,便找了幾個小夥伴進來掏鳥窩,沒想到打破了葉老師家的窗戶。”


    說到這裏,許曉天像是陷入了沉思,堅毅的眼眸慢慢浸染渙散。


    許曉天父母早忘,孤苦伶仃,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甚至名字都是他自己給自己起的。不知天高地厚,就叫曉天。


    同齡的孩子都去上學,他沒有父母,也沒人告訴他要上學認字。他每天跟著一群孩子四處瘋,直到那天他打破了葉老師家的玻璃償。


    知道這戶人家是鄉裏人議論最多的,每到晚上就傳來跟公鴨的叫聲,還唱那些聽不懂話的歌,活脫脫就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他最好奇的還是別人嘴裏說的酒瓶底,據說這家男主人的眼鏡像酒瓶底兒那麽厚,就這樣看書都還趴上去。在學校上學的孩子說,那個老師的課上,聽課的學生這麽堂而皇之的走掉他都看不見。


    酒瓶底兒厚的眼鏡沒看見,反倒是他看到了屋子裏整一麵牆的書。


    那些帶小人的書他能看得懂,水滸傳、西廂記他都聽說過,但是沒有自己親眼看過癮。可惜他看不懂下麵的字,精彩的劇情隻能靠自己想,可是又想象不出,急的他吱吱的撓頭攖。


    就在他看的正著急時,葉老師發現了他。他扔下書就跑,卻不料被玻璃渣紮破了腳,他穿的布鞋露了腳趾頭,被刮破了一個大口子。


    他疼的倒地打滾,其實那點疼他能忍的了,心想打破了人家東西他能拿什麽賠,隻得裝疼企圖逃過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葉蘭。


    葉師母領著一個五歲大的葉蘭聞聲進來,一家三口沒有一個人嗬斥他,反而給他包紮了傷口,留他吃了晚飯。


    樸素的兩菜一湯,卻是他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頓飯,至今都難忘。


    自那以後,他敬重葉老師,甚至聽從葉老師的規勸,在葉家一家人的幫助下,他進了學校學習認字。


    他天資聰明又肯用心,兩年就跳級趕上了同齡人。


    認的字多了,他往葉老師家裏跑的更勤了,幫助葉家打水、掃地、劈柴,就為了能多讀兩本書。


    這種日子持續到他初中,那段特殊的時期來了,葉老師被打倒。他向來膽子大,天不怕地不怕,用命硬是護住了葉師母和葉蘭。他就睡在大門的柴火堆上,日夜都守在這裏。


    幾年以後,他已經長成一米八的小夥子。


    他在葉家的門邊上砌了一間不大的石頭房,他就像葉家的一員,遠遠得到守護著葉師母和葉蘭。


    直到葉老師平安回來,他覺得自己任務完成了,不負葉老師對自己的栽培,不負葉老師對自己的托付。


    在他想離開的時候,葉老師將葉蘭的手遞到他手上,要他們各自找到工作後就結婚。他興奮了一夜,還是一如往常,睡在大門邊的石頭房裏。


    那個時候他像卯足了勁的陀螺,成天了嗬嗬的,拚命的到處找活幹掙錢。


    他跟葉蘭承諾,在院子邊上再蓋上三間瓦房,他們就住在葉家的旁邊,一起陪著葉家倆老過日子,然後多生幾個孩子。讓葉蘭在家裏照顧孩子、伺候老人,他會努力的掙錢,給葉蘭一個體麵的婚禮,會讓葉蘭幸福一輩子。


    葉家從未他一個孤兒嫌棄過,還給了他溫暖,讓他學文化,甚至允許他娶葉蘭,他決不能辜負了葉家的好。


    他的人生在遇到了葉家一家人之後就順風順水,以為憑著他的努力,他期盼的幸福生活就會到來,沒想到,一紙部隊寄來的家書打破了他後麵人生的軌跡。


    在葉老師回來的第二年冬天,他想來年開春就迎娶葉蘭,張羅著打地基蓋房子,先是鎮上不批土地,說他不是當地人。他找了幾個月終於是找下來了,跟著葉師母身體不好,動了個手術,用來蓋房子的積蓄都花進去。眼看著蓋房的希望越來越遠,他不想再拖,咬了牙跟信用社借了錢。


    許是挑的日子就沒選好,那年冬天特別冷,開工就不順,牆蓋了半截有個幫工從牆上摔下來折了腿。


    葉老師死活不要他繼續折騰,賠了人家些醫藥費,房子蓋到半截停了工。


    他還是不死心,一邊四處找活一邊放了工自己蓋,沒想到後麵的一件事徹底的改變了他的命運。


    跟家裏失聯多年的叔叔找到他,為他開了介紹信,要他去部隊當兵。


    走的那天,葉蘭哭紅了眼睛,問他什麽時候能回來,等他回來就跟他成親。她不要什麽新房,隻要能跟他在一起就行。


    葉家一家人就如同他的親人,他何嚐想離開,隻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在這裏呆一輩子隻能苦了葉蘭一輩子。別人蓋房子不出什麽事,為什麽同樣的事情在他身上就那麽不易。


    裏麵的原因他心裏清楚,因為他是個窮小子,憑什麽他一個窮小子就能娶到葉老師的漂亮女兒?


    那個時候去部隊當兵成了他出人頭地的唯一出路,他不想讓葉蘭跟著自己受一輩子苦。


    他發誓,再回來一定風風光光的,一定把葉蘭和葉家都接走,離開這個地方。


    沒想到、


    恍惚中,許曉天拉回神思。


    如今,院子東牆角還殘留著一片碎石,那是他的新房地基。


    如果他沒有去部隊、如果他沒離開這裏、如果他能多考慮一點,也許這一切都會不一樣。


    許曉天隻回憶到了這裏,這些回憶是他最甜蜜的部分,也是他願意跟坐在身旁的顧莫深分享的部分。


    “也許他們隻是不住在這裏。您看、哪有人不向往幸福!”


    顧莫深不經意的說著,蹙眉瞥眼去望不遠處。


    透著林木,依稀能看到一公裏外林立的樓房,跟這裏破敗不堪的平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端起了茶杯,拉回視線看向許曉天又說道。“隻要能幸福!”


    許曉天臉上露出幾分認可的光芒,嘴角上翹,應著顧莫深的茶杯碰了一下。“你說的沒錯!”一口幹了杯中的茶水,如果是酒,他也會痛快的幹了。


    “小夥子,你對生活倒是另有感悟。能跟我說上話的人不多,軍人,性子倔、說話直,能適應的人不多。”


    何況他的位置,敢這麽閑情散漫的坐著、話能說進他的心意,不得不說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年輕人氣度不凡,舉手投足見皆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王者風範。


    顧莫深並不驕縱的一笑,伸手又給許曉天將茶滿上。


    “都是性情中人,軍人更是血性方剛!不瞞您說,我也有一個青梅竹馬,我們分離了五年,隻不過,我又找回她了。她這五年吃了很多苦。”他低眉淺道,語氣間帶著淡淡的苦楚。


    個中滋味,不用多言。


    叫許曉天微微抬了抬眸,似是被顧莫深的話觸動了。


    兩個人心底都住著這麽一位青梅竹馬,而且那份自心尖湧出來的情感那樣真實,自然而然的拉近了許曉天和顧莫深的關係。


    許曉天伸手拍了一下顧莫深的肩膀。“人貴在珍惜。”


    顧莫深迎著許曉天堅毅的目光,表情鄭重的點頭。“入了心的人像入了骨髓。”


    跟著他的視線睨向那幾間房,多了一點心思。


    看似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手上的茶杯,顧莫深幽深的瞳仁閃爍著縝密,他說這話確實有感而發,他和杜依庭一路走來不易。如果不是堅持,恐怕也不會有現在的甜蜜。


    但是、


    他貪心,還想要更多的幸福。杜家的事情後背隱藏了太多的秘密,不是他一個人能扛的下來,能抹的過去,他必須借助許曉天的力量。


    這麽說,他存心想勾起許曉天的好奇心,拉近自己與許曉天的關係。


    日頭逼近昏黃,顧莫深心裏揣摩著要怎麽把人留住。他和胡市幾番努力都沒能見上許曉天一麵,今天被他在這裏撞見了,豈能錯過機會。


    “嗯、”


    許曉天似在品茶,又似想起什麽,點著頭哼道。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陷入了沉默。


    縱然是與人坐在談判坐上都能掌控事態走向的顧莫深,在這個時間也不敢隨意的提起一個話題,他唇邊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似在抻量、似在等待。


    “年輕人你叫什麽?我看你不是當地人。”


    冷不丁,許曉天堅毅的眼眸朝顧莫深擲過來,黝黑的臉龐讓顧莫深心頭有了那麽瞬間的緊張感,他多少年沒這種感覺了。


    大概隻有一秒鍾的功夫,顧莫深恢複了一貫的沉靜和自信。“晚輩顧莫深,來這裏考察一塊地,沒想到會碰到您。”


    “顧莫深、”許曉天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他記性不差,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古斌說薑瑜的兒子叫顧莫深。他眼裏的視線盯到顧莫深臉上,反問道。“顧氏?”


    顧莫深回答的不假思索。“對,我是顧氏總裁顧莫深,但這片土地的開發商是中赫置地。”


    毫無隱瞞的說出來,顧莫深本就沒打算隱瞞。


    他在心裏沉澱了一下,與其再找機會,不如真實的表達自己的企圖。


    像許曉天如今的地位和經曆,想瞞他不如坦誠些好。


    何況許曉天嘴裏能接著說出顧氏,還有他擲來的視線,已經說明他心知肚明自己要做什麽。


    顧莫深不疾不徐的邀請道。“許參謀長,難得我們在這裏碰到,能不能賞光請您一起吃個便飯。”


    不等他的話音落下,許曉天已經拔起硬朗的身板。


    許曉天將茶杯重重的朝顧莫深的麵前一推,意思很明顯。“你是聰明人,別做糊塗事。”他嚴厲的警告道,跟著人出了院子。


    顧莫深仍沉穩的坐著,他掃了眼遍地金黃的院落,如果沒人要,他倒是很想把這裏買下來。衝著這棵樹,還有許曉天的故事。


    ……


    許曉天上了車要警衛員給薑瑜打電話,他要見薑瑜。


    “參謀長,您不是不見了,怎麽突然又、”


    警衛員跟了許曉天多年,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長長舒了一口氣,許曉天從口袋裏掏出來一把珠子,那是一種植物上結的果實裏的種子。果子成熟之後爛掉,見見的露出裏麵的種子,鄉下人喜歡串起來當項鏈戴,葉老師家的院子裏長了很多那種植物。


    “回頭你給我找根皮筋串起來,今天來不及了。”


    許曉天自顧自的說著,小心翼翼的又將珠子揣進口袋,甚至隔著口袋摸了一把才放心。


    “你就說我請她吃飯,讓她挑地方,有件事情我想弄明白。”


    沒想到許曉天多說了一句,見他難得的願意多話,警衛員嘴巴一裂,問他找到地方沒有。


    “現在的人啊,總想著怎麽掙錢,向往城市生活,你說城市有什麽好的?越發達的地方越不適合生活,可是就不懂這個道理!”


    “參謀長,您想啊,教育、醫療這些資源都集中在城市,這也是生存的根本。所以往城市走,也無可厚非。要是我說,應該通過一種途徑實現資源互換,滿足大家的各種需求!”


    “你小子,腦瓜子倒是快!”


    許曉天笑起來,斂眉又嚴肅起來,臉上似是暢快又似一種厭惡。


    ……


    薑瑜從衛生間出來,她又看到了不好的東西,暗紅色的血塊變成了鮮紅色,多吃幾片藥就止住。


    她煩躁的拿過藥盒看了半天,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想到去醫院看病又是掛號又是排隊,她就懶得動。


    傍晚六點多鍾她接到了許曉天警衛員打來的電話,許曉天要她找個地方兩人一起吃個飯。


    一時間薑瑜都沒反應過來,掛了電話才激動了。許曉天這個人可真有意思,一會兒說見她、一會兒不見,這會兒又要跟自己一起吃飯。


    人家是軍區參謀長,無論再過分她也得巴結著。


    半小時後薑瑜倉促的出門,沒想到許曉天的車居然在門口。


    路上,薑瑜不敢說不中聽的話,她怕觸了許曉天那根神經把自己攆了。


    到了酒店,薑瑜在前麵介紹特色菜,說有幾個菜用的食材還是產自荔鎮。


    見到許曉天眼色一動,她東一句、西一句,把多年前的那點事說了一遍又一遍。許曉天沒有不耐煩,反倒配合她的話接上一句。


    “曉天,怎麽你這次來s市沒帶葉蘭一起過來,你們現在在哪裏定居,b市?”


    這是拉家常的話,許久不見的朋友最長聊的。


    許曉天不應,叫薑瑜有些尷尬。她眨著眼睛,將話題拉回來。


    “你說閨女肖父,這一點都不假,你看看依依長的,一點都沒有葉蘭的影子。可是話又說回來,兒子應該肖母,我也沒看出我兒子像我,你們男人的基因太強大了!嗬嗬嗬嗬,曉天,你嚐嚐這道湯菜,據說是荔鎮河裏長的水菜,看能不能嚐出當年的味道!”


    許曉天看著碧綠的湯色,他沒有阻止薑瑜的殷勤,甚至動了她盛來的湯。


    咋著舌尖的蛋絲,湯走了味。荔鎮的人喜歡用水菜做湯,但那個時候誰家舍得在湯裏打蛋,雞蛋都賣了,一隻能賣不少錢。


    當年葉師母手術,也不過吃上了一頓蛋湯。


    良久,許曉天手上的湯匙沒有再送到嘴邊,也叫薑瑜熱絡的動作一僵。


    “是不是不合胃口,嗬嗬,要不試試這道菜,自家醃製的酸豆角,我點的都是家常菜,應該不會觸犯你們部隊戒奢靡的規定。”


    “薑瑜、”許曉天喊著薑瑜的名字,要她不用這麽客氣。“我跟葉蘭沒有走到一起,我們沒有孩子。”


    “你兒子是不是叫顧莫深,顧氏的總裁,當年我曉得你嫁進了有錢人家。”


    “今天同你一起吃飯,也是想跟你說,如果你見我是為了引薦你兒子的話,奉勸你還是不說的好。人年紀大了念舊,我樂意聽你嘮叨那些事,但是跟那些事無關的別說。”


    “曉天、我就是想跟你敘舊,我兒子是顧氏的總裁,前段時間遇到些麻煩。不過孩子都解決了,他挺不錯的,反倒是你身邊的那個古斌,你可能不知道他是顧家的孩子,你要是見過我兒子就會發現他跟我兒子還長的有幾分像。他心術不正,跟在你家依依身邊肯定有企圖,想借著你的勢力替他媽媽報仇。在幾個月前,發生了一件大事、”


    薑瑜生怕許曉天攆自己走,絮絮叨叨把顧氏的處境,還有古斌的身份都拆穿了,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向許曉天傳達最大的信息,想以此來抓住許曉天的注意力,哪知、


    許曉天擺手阻止她往下說。“古斌的事情不用你來提醒我!今天、就到這裏吧!”


    他連給薑瑜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還是雷厲風行的做派,給了警衛員一個指使,很快不見了人影。


    等薑瑜追出來,包廂的服務生手上還端著菜擋住了她。


    “你、”薑瑜怒了一眼服務生。


    服務生也歪頭朝外看,“菜還上不上,剛才有人已經把帳結了?”


    ……


    連著兩頓飯都沒見到顧莫深,杜依庭跟雲姨打賭,男人在老婆懷孕期間極易出軌,判定是顧莫深出軌的前兆。


    聽雲姨把杜依庭的原話學給自己聽,他直笑,去樓上瞧那個對他不放心的丫頭。


    杜依庭已經睡著了,她捂著肚子,項鏈墜剛好擱在她的脖子下,似乎不舒服但是沒動。


    顧莫深端詳了好半天,還看到她的肚子起伏了一下,他彎著嘴角將杜依庭脖子上的項鏈挪了挪。


    項鏈墜裏麵的東西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著,讓他忽然想起什麽。


    床上的光線太暗,顧莫深斂住深眸思索了一下,他俯身將杜依庭脖子上的項鏈解下來。


    在許曉天離開的時候,他無意中看到有樣東西從許曉天軍裝口袋裏掉出來。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他在院子裏找了很久,隻撿到這樣東西,沒法確定是不是從許曉天身上掉下來的。


    可是看到杜依庭戴的項鏈墜,裏麵這個滾動的小珠子一下子勾起他的印象,似乎跟他今天撿到的東西一樣。


    顧莫深從口袋掏出那粒珠子,放在眼前比量,的確,跟項鏈墜裏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隻是項鏈墜裏麵的珠子似乎有了年數,呈黑色,而他手裏的那顆紅的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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