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謀長,您是不是去見一個叫薑瑜的女人?”


    聽到古斌的話,許曉天沉著臉,質疑的目光朝古斌臉上打量過來。


    許家的紀律很嚴,即便是許依依有病在身,該遵守的都必須遵守,沒有例外。


    他是軍人,無論是工作電話或者私人電話都是機密,不允許任何人偷聽,更別說幹涉。


    顯然,古斌的話觸犯了他的原則。


    古斌連跟許曉天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他心裏懼怕一身軍裝的許曉天,軍人天生的威嚴和權威讓他心虛償。


    犯過罪的人,都會不自覺的懼怕軍人,這是本能。在許曉天周圍出沒,無論從心理還生理上古斌都備受折磨。


    “古斌、你該知道能留在我身邊的人,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許曉天嚴厲而苛責的口吻讓人不由自主的挺直腰,站好接受他的訓話。


    “參謀長,我沒別的意思。她是我母親的雇主,很多年以前我母親在他們家裏做保姆。”


    “……”


    古斌驚錯的停嘴,他舔著嘴唇一邊小心的端詳許曉天的表情,睨到許曉天斂住了苛責的視線,才繼續又說道。


    “最近s市府的人一直想通過我約您一起吃飯,總提到一個叫顧莫深的當地富商,就是她兒子,她見您可能也是這個原因。知道您很忌諱這些,來s市時我去取通行證,不知道怎麽推卻,曾經被他們拉著一塊吃過一次飯。這個人無孔不入,我實在招架不了。”


    為難著,古斌把最近自己與那些人的往來統統交代給許曉天,他表現的越老實越能得到許曉天的器重,雖然免不了一頓苛責。


    果然,許曉天板著臉訓斥道。“沒有第二次,我周圍的人不能跟當地市府有半點聯係,以後再有,你馬上給我離開!”


    許曉天嚴厲的盯了古斌一眼後,大步流星的越過他,警衛員麻利的跟在他身後。


    古斌好似難堪,一直維持著恭敬垂頭的姿勢,直到走廊上一個人都看不見,他才緩緩的抬起頭,滿腹心思的魚眼跟著也一動。他看到許曉天邁步的姿勢,倏然想起什麽來,人猛地跑出去。


    到了大廳,他卻又躲了起來。


    許曉天剛坐上軍牌的越野車,車子穩穩的駛出去,方向好像不是去往市區。


    古斌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他撥了個電話,要知道他在s市混跡了三十幾年,想知道許曉天的行蹤簡直易如反掌。


    ……


    許曉天要警衛員在路邊等自己,他一個人朝水塘後方的村鎮走去。


    他眼神帶著搜尋,更多的是一種忐忑的追索。


    在去見薑瑜的路上他臨時取消了見麵,也許是因為古斌的話,與其相信別人嘴裏的話,不如自己親眼瞧一瞧的好,他不想從別人嘴裏聽到她的下落。


    順著曾經的記憶,許曉天找不到了那個臨街的小院,在當時,那個院落是小鎮最新的建築。裏麵住著一對外地遷來的夫婦,兩口子受過高等教育,思維新潮,蓋房的圖紙是自己設計的,家具也跟鄉下不同,尤其書櫃裏擺滿了書,附近的孩子都喜歡來他們家借書。


    夫婦倆隻有一個獨生女,至今他都忘不了在法國梧桐下看書的姑娘。拖著兩條油亮的麻花辮,看見他,害羞的笑,露出淺淺的酒窩。


    多年前的村鎮已經徹底從許曉天的記憶裏麵消失,馬路上的店鋪望過去很熱鬧,還有多的密密麻麻的樓房,都跟他記憶裏的完全不同。


    許曉天在路口站了一會兒,拉住了一個騎摩托車跟自己年紀相仿的中年人。


    “你知道這附近住了一個姓葉的老師,在學校教書的。”


    中年人搖頭,很快的離去。


    許曉天固執的又找了幾個人問,沒有人知道他問的人。他望著熙攘的街道,心中的期待漸漸泛涼,變化太大了,攔住的幾個人有一半是外地口音,看來幾乎沒有找到的可能。


    他沉重的歎了口氣,準備放棄的時候,最後問的那個中年女人多補了一句話。


    “前麵路口右拐,再往前走兩個路口有間學校,不過很多年了,可能是你說的那間有年代的學校!”


    “謝謝你!”


    許曉天精神一震,連忙感謝人家。


    他是軍人出身,雷厲風行,沒有幾分鍾就走到那人說的學校。


    已經看不出這是所學校,圍牆周圍已經被現代化的建築包圍,偌大的校園被擠在一個小角落裏,甚至學校唯一的操場也被占用堆放著各種建築材料。


    許曉天堅毅的眼眸盯著學校,眼角漸漸濕潤,教室的房頂和牆麵已經破敗,連危房都不如。


    沒錯,是他記憶裏的學校,登時他像回到了十來歲的年紀。


    因為出身,他遲遲都無法上學,也是因為出身他受到了幫助。葉老師幫他補習功課,他不僅補上了功課,還跳級趕上了同齡的孩子。


    他跟葉老師的女兒青梅竹馬,兩個人一同上學、一起溫習功課,甚至一起到鄉下鍛煉。


    一切都那麽順利,他們約好他去工廠、她當老師,然後到了適婚年齡就結婚。誰都沒料到他十八歲的時候失聯多年的叔叔找到他,將他招進部隊當兵。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許曉天落寞著眼眸,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砌圍牆的青石風化下來的,寶貝一般的攥在手裏。


    順著學校的位置,走了大約一刻鍾,他找到了那間記憶深處的院子,讓他魂牽夢繞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房子的模樣幾乎讓他吃驚,記憶裏高大的房子和寬敞的院子變得那麽矮小,破敗的隨時都會垮掉,甚至房頂上長了茅草,院裏堆滿了枯葉。


    一看就曉得很多年沒有人來過,門窗都沒了,更別說裏麵的東西。寒酸的讓許曉天紅了眼眶,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外麵,眸波像是靜靜的湖麵,看著眼前的景像。


    如果不是親自找來這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薑瑜今天在電話裏說請他和葉蘭一塊坐坐,聽到有人提到這個名字,他答應了,因為薑瑜是他和葉蘭共同認識的人,他想聽到有人說到葉蘭。


    突然決定不見薑瑜,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薑瑜嘴裏熱絡的說她跟葉蘭如何親近,既然這麽親近,她怎麽會不知道他最後沒有跟葉蘭在一起。


    甚至,連這裏也變成了這副模樣。


    ……


    薑瑜在茶室等了一會兒,結果接到許曉天警衛員打來的電話,說許曉天臨時有事不過來了。


    電話裏客氣的說理解,實際薑瑜怎麽能理解?


    她氣不可耐的端起手上的茶杯,狠喝了幾杯之後,她才壓住胸口的火氣。


    一定是古斌搞的鬼,他生怕自己見到許曉天,這小子性子就陰險,她怎麽就這麽大意。應該直接去醫院的,這樣就見到許曉天了,她還借口什麽見見葉蘭。


    琢磨了好半天後,薑瑜還是再次給許曉天打去電話。見不到麵就算了,但是該說的話她一定得說了。


    電話不是想打通就打通的,這種情況薑瑜心裏有了準備,之前的那通電話她打了不下幾十遍,打通的瞬間她都懷疑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煩躁的在茶室裏走了幾圈,她浮躁的心情得到了抑製,人到了這把年紀哪裏還有想不通的事情,隻不過她太著急了。


    氣性大的人大多內分泌不好,氣的時候隻顧生氣了,平靜下來才發覺小腹絞痛的幾乎忍耐不了。


    薑瑜彎著腰坐下來,她皺著眉拉過自己的包包。上次在醫院開的藥很管用,吃完之後她又在藥房買了幾盒,小腹一不舒服或者見紅她就吃兩顆。真的是立竿見影,吃了就不痛。


    緩了口氣,見自己就著茶水將藥吃了,她哪兒管的了那麽多,隻要管用就行。


    這次似乎沒有那麽有效,還隱約的痛,想是茶水解藥,索性薑瑜又多吃了一顆。


    ……


    顧莫深在當地鄉長的陪同下視察荔鎮準備開發的土地,他收斂著鋒銳的眼眸,蹙眉深思。


    今天他是以中赫置地總裁的身份考察土地,一直以來s市附近的地產他都讓與顧氏,但是顧氏在地產經營方便的確不是強項,加上最近受到的製裁,拿地也需要大筆的現金。這塊地等不得,如果他再不出手,就被別人登了先機。


    這裏距離s市有幾十公裏,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如果市府下一步規劃到他便能掙的缽滿盆盈,如果規劃不到,幾百億的資金就打水漂了。雖說這點錢對中赫置地來說不算什麽,但是這次薑瑜捅下的窟窿他得費點勁才能堵上。


    錢、真是個好東西!


    歪頭看到陪著自己的當地鄉長,顧莫深淡淡的眯了眯瞳仁。


    “哎、顧總,咱們這裏啊山好、水好、民風也好,又有老民宅、老建築,將來是s市民休閑度假的好地方。您弄個什麽生態園、度假村,隨隨便便一搞,肯定掙錢的!”鄉長笑嗬嗬的說了一路,賠了一路的笑臉。


    “等考察組出預算,我看附近的拆遷工作也不小,賠償款會壓死我!”似玩笑,顧莫深應了一句,伸手問眼前那片荒廢的建築是什麽。


    “這裏是老鎮的主街,以前荔鎮就這一條街,在附近鄉鎮都有名的,可熱鬧了。社會在發展嘛,你也曉得,新的街道建成之後這裏剛好又在s市的反方向,逐漸就荒廢了。加上鄉下人現在城市化,在外麵打工見識了花花天地,沒人願意住趴趴屋。荔鎮朝s市的方向發展,老地盤反而完整的保留下來。說起來,這也是荔鎮的亮點,前段時間有個電視劇在這裏取得景。”


    鄉長絮絮叨叨,他的話見證了一段曆史的發展。城市發展的進程中,人們總是跟著進步的東西走,隻有年紀大或者有經曆的人才願意留在老地方。


    顧莫深翻腕看了眼時間,趕回去陪杜依庭吃飯已經來不及,索性在周圍再轉轉。


    其實他本無意在這裏投資,偶然聽胡市提起過,曉得胡市在換屆之前想多弄出些政績出來,他多少得表示支持。


    畢竟一座城再發展需要地盤,中心城區沒有空間可行,隻能輻射到周邊,荔鎮這裏也不失是個好位置,將來作為s市的休閑娛樂的後花園,前景不錯。


    他有心想做出來點什麽,為了當地的本土建設,尤其是這裏的環境他相中了。


    “我自己轉轉。”


    顧莫深跟身後的唐謙交代了一句,要人陪好鄉長,他去了附近。


    離開熱鬧的街道,裏麵的老街很寧靜,越往裏麵走越靜,透著淳樸和安寧。他突發奇想,即使投資不成,也可以在這裏蓋棟房子帶著杜依庭住在這裏。


    小橋、流水,有山、有溪……


    顧莫深靜默的蹙著眉,杜家的事情對杜依庭來說太沉重,她還沒成年該守護她的天就塌了,心髒不好也跟那個時候的遭遇有關。良久沉沉的歎了口氣,她現在這麽敏感,讓他心疼,有些事不告訴她怕她多想,告訴她又怕她生氣。


    住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一來信息不發達,二來別人也找不到他們,就他們兩個人,杜依庭不好好吃飯,喜歡吃零食的毛病也能戒掉。


    真的到了這裏,她一定會天天撅著嘴巴跟他鬧。


    想到杜依庭跟自己耍賴,顧莫深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挑了挑眉,驀地抬頭,深眸無意中掃到不遠處那道站立著筆挺的、軍綠魁梧的身影,原本含笑的薄唇微微滯住了。


    “許參謀長?”


    在這裏碰到許曉天,顧莫深沒想到。


    許曉天也沒想到,麵前的這個看上去長了一雙鋒銳眼眸的高個兒年輕人竟然認識自己。


    “您好許參謀長,我在大閱兵的時候見過您,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您!”


    顧莫深彬彬有禮,他沒有主動提自己的名字,因為許曉天戒備地眼神並沒有想知道他是誰。


    “你眼力不錯,我是許曉天。”


    許曉天讚許的點頭,從麵相上看,他喜歡這個年輕人。能不卑不亢地喊出自己的名字,也能說出怎麽認識他的,想必做事也有魄力,即使他已經猜到對方根本不是單純因為閱兵認得他,想跟他攀近卻表現的很疏離。憑這份膽識,讓他欣賞。


    “幾十年前,我從這裏走出去,人走的再高、再遠,也忘不了自己的根兒。”


    鏗鏘有力的眼眸凝視著破敗的院落,在許曉天眼裏充滿了回憶和家的味道。他雖不是出生在這裏,對這裏卻是擁有更多的感情。


    他已經把這裏認定為自己的根兒,當成自己的家。


    許曉天像下定了決心,他一臉的肅穆,小心翼翼的伸手將柵欄門打開,邁進了落滿枯葉和沾滿雜草的院落。


    五月,梧桐花已凋零,但枯萎的花朵仍殘留著香氣。


    用手撫掉石凳上的落葉和花瓣,他帶著一腔的赤子心重新回到了這裏。


    顧莫深沒有說話打擾許曉天,他悄無聲息的撥了通電話出去。沒多久的功夫,他手上多了一壺茶和兩隻杯子。踏著枯葉,打量著幾米遠的三間磚房,依稀能看出曾經有人居住的痕跡。


    他安靜的將石桌收拾出來,斟滿了茶推到許曉天手邊。


    “此刻應有酒,不過品著茶回憶也不錯。許參謀長!”


    招呼著許曉天,顧莫深徑自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許曉天在回憶什麽他不知道,他在這裏則是想起了顧洪磊還有顧老爺子,老宅裏就他們三個大男人的狀態持續了很多年。那個時候他年紀小,還不懂什麽叫孤獨,什麽是念舊,隨著年紀漸長,尤其杜依庭失蹤的那五年,才叫他對這兩種滋味刻骨銘心。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坐在樹蔭斑駁的梧桐樹下,等到情緒醞釀足了,才有了傾訴的***。


    “我跟她青梅竹馬。”許曉天望著蒼天的梧桐樹,打開了話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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