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蘇念覺得睡得很不舒服,似乎隻要動一下,就痛到要命。


    霍然睜開眼,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吼間便傳來了異樣的感覺,旋即,便嘔出了一口血。


    “小念兒!”


    在她被自己吐血的畫麵嚇到之際,姬殊晏已立馬將她整個人攬入了懷中攖。


    “孩子……”


    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何會這麽莫名其妙地吐血,她第一反應便是捂住自己的小腹,確定腹中的胎兒是否有礙。


    微涼的手附上她的手背,他低柔的話音便響在耳畔:“孩子很好,不要擔心。”


    舒了口氣,緊張的神經一放鬆下來,她便覺得胸口處沉悶地難受,整個人連半絲力氣都提不上償。


    這樣的感覺,是從未有過的,就像是……生命的流沙,在她的指尖一點一點地流逝。


    “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安娣璿的那一掌,是用盡了全部的氣力,即便她先前被她下禁錮內力的藥,但那時她被激怒到了極致,衝破體內那道被禁錮的力量,毫無保留地擊在了她的後背之上。


    原以為那麽重的一掌,她醒來定然是活不成了,沒想到她竟然還能夠活著。


    但是她自己的身體她能很清楚地體會到,即便她如今還活著,情況也很糟糕。


    “我的小念兒,還要與我活到天長地久,上天是不敢收的。”


    他清淺如醉的話音,如春風一般,可她卻扯了下唇角,輕輕地問道:“我還有多少時間?”


    她並不怕死,但她卻怕肚子裏的孩子會被她所拖累。


    攬著她腰肢的手緊了幾分,姬殊晏的眸底湧起無法掩飾的心疼,“我絕不會讓你死的!便算是大羅神仙,也休想從我的手中將你搶走!”


    她無聲地笑了,以雙手撐住他的胸膛,離開些許,慢慢說道:“我知道,那日安娣璿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她已經沒有必要再騙我了,她告訴我這些事,無非是也想將我拉入仇恨的地獄而已。”


    “我……”


    以單指附在他的薄唇之上,“你的師父,也如我一般,愛你嗎?”


    眸底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姬殊晏一把扣住她的葇夷,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說過,姬殊晏,此生此世,隻會愛蘇念一個人,你不信我?!”


    “安娣璿曾與我說過,愛情,隻是一時的蜜餞,甜蜜過後,便是無盡的痛苦。我的父親死後,便隻留下了她一個人,我知道,她仇恨這個世界,鄙視愛情的真正原因,因為她再也得不到如父親那般真摯無暇的愛了。”


    揚起唇角,她冰涼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正因為我知道你對我的那份情,所以我不願意看到在我走了之後,獨留你一個人。”


    如遠山般的眉梢深蹙,姬殊晏不容置喙將她整個人摟入懷中,一字一句,無比堅定地說道:“小念兒,我怎舍得讓你一人獨自留在那裏,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生同寢,死亦同穴,此生此世,不離不棄!”


    他是一國之君,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可在她的麵前,他不過隻是與她許下白頭偕老的夫君。


    這樣一個愛她入骨的男人,她怎舍得鬆手呢。


    “好,我一定努力地活著,絕不會輕易離開你的。”


    一個人活在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他自己沒有求生的欲.望,雖然她的身子破敗至廝,雖然他們兩人的心裏都很明白,但……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不可能呢。


    她一路走來,經曆了多少生死顛沛,如今這道坎,若是她沒有信心跨過去,也隻是個敗者。


    ——


    即便他拚盡全力將懷中的女人帶到了小竹屋,可是當她的鮮血流了他一身之時,他其實已經很明白了。


    這個女人,他此生所唯一深愛的女人,很快便要在他的懷中殞滅。


    “殿下,殿下您要撐住,我一定會治好你的,我有很多靈丹妙藥,我還有……”


    “咳咳……”安娣璿虛弱無比地咳嗽了幾聲,也許是生死彌留,也許是忽然想開了,她的眸光,在此時此刻竟變得十分柔和。


    沒有算計,沒有狠辣,隻是屬於一個女人的目光。


    柔軟而又絕望。


    “其實……在蘇胤離開本宮的時候,本宮便曾想過,日後……本宮會是如何的死法。或許是死在政敵的手上,或許,是死在疾病之上,可是本宮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親手奪本宮性命的,竟然會是本宮的親生女兒。”


    她無可否認,為了鞏固她的地位,為了她的利益,她將蘇念的記憶消除,帶回到自己的身邊,後來又將她嫁入嚴家。


    可其中,亦是包含了她對於蘇念的彌補之情。


    她的親生女兒,自出生那刻起,便與她失散,不曾享受過半點的母愛,她是如此地想要彌補她。


    可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她的底線,她能怎麽辦呢,原以為給她一些教訓,她便會聽話。


    但她卻是萬萬不曾想到,蘇念為了能夠擺脫她,甚至是為了一個表親,聯合嚴家,一心想要置她於死地!


    當年,蘇胤以一命換她一命,而今,他們的女兒,親手刺穿她的心髒,這,算不算是因果循環呢?


    “這一生,本宮有過歡笑,有過痛苦,本宮有時候想,一個女子,能如本宮這般,將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嚐過的,放眼天下,也尋不出幾個來。”


    她曾是燕都名揚萬裏的公主殿下,即便是未曾及笄,想要迎娶她的人,足可以從燕都皇城派到邊境。


    那時,她風華無限,正是最美好的少女時代,驕傲清高,不將一切放入眼中。


    後來,她遇到了那個讓她至死難忘的男人——蘇胤。


    那個如風一般,溫潤如玉的男人,不重名利,看淡榮華,當時驚鴻一瞥,便是一眼萬年,一顆芳心托付。


    可是他們之間,終究差得太遠了,她是高貴無雙的公主殿下,而他是被皇族急單多年的夙冥宮宮主,所有人,都反對他們在一起。


    但當時年少輕狂,以為有了愛,便是有了全世界,她義無反顧地隨著他一起私奔,心中所想的,不過隻是與心愛之人,策馬揚鞭,豪情萬丈。


    可現實又是如何地殘酷,她的父皇被皇叔所毒害,一夜駕崩,而她那個狠毒的皇叔,不肯放過她,派出無數的殺手,想要讓她這個嫡親的公主消無聲息地死掉。


    他們躲過了無數次刺殺,流浪天涯,可終歸,還是沒能扛住。


    她此生都不會忘卻,那個夜黑無月的夜晚,他一身是血地倒在她的懷中,一如往初般溫柔似水,讓她不要哭,可是……他還是離開了她,身子慢慢地冷卻。


    再後來,她籌集各方勢力,以高調的方式回歸,攪亂了燕都的朝局,讓奪嫡之爭越演越烈。


    她坐收漁翁之利,氣死那個歹毒的皇叔,除掉對她造成任何威脅的皇子,最後,全力輔佐最小的皇子安瑾登基。


    雷利而又風行,果斷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她開創了一個女子的傳奇。


    可即便是成為了萬人之上的大長公主,她卻未有真正地開心過,或者說,自蘇胤死後,她所有的少女時代,便就此宣告結束了。


    直至——她找到了親生女兒,蘇念。


    天知道她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有多麽地高興,她曾無數地幻想,蘇念在她的膝下,喚她‘母親’的場麵。


    但是上天卻連這最後一點的幸福,都絕情地收走。


    她的親生女兒,為了外人,認定她是全天下最壞的女人,甚至還說,自己即便是個孤兒,也不要她這樣的母親。


    嗬嗬,她的人生,是多麽地好笑,上天永遠也不讓她得到,她真正所想要的。


    如今,就這樣走了麽?


    “殿下,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眼前男人的低吼,拉回了她的思緒,她逐漸渾散的眼眸一點一點地轉到他的身上。


    “將自己重重包裹了這麽久,本宮都有些忘卻你真正的麵容了,摘了,讓本宮看一看吧。”


    男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抬手,開始解衣裳。


    一層又一層,最後,露出了一張臉。


    不,準確地說這根本便不算是臉,上頭,沒有一塊好肉,有些地方,一片焦黑,已經壞死,而有些地方,甚至隻要稍微地徹底一下,便會有黑色的膿水流出來。


    真是無比地惡心,這樣一張臉若是露在外頭,定然能活生生地將人給嚇死過去!


    “本宮記得,當年初遇你之際,你還隻是大齊皇宮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


    聞言,男人的眸底閃過一絲晦暗,“當年若不是殿下,奴才定然已經死在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皇宮了。”


    “本宮隻是助了你一臂之力而已,你後來所有的成就,都是靠你自己的雙手所拚取的,本以為……再過一段時間,本宮便能與你裏應外合,將大齊給收歸於囊中,卻不想,半路竟然殺出了個姬殊晏。”


    一聽到這三個字,男人的眸光冷冽非常,咬牙切齒地說道:“若不是他,我也不會變成這般鬼樣子,若不是他,殿下您也不會……”


    “接下來的事情,本宮已經沒有機會再親自去做了,你……會讓本宮在九泉之下,看到那一日的到來嗎?”


    他的麵目在頃刻間猙獰起來,配上那張可怖非常的臉,讓人作嘔不已。


    “奴才定然會摘下他的狗頭,來血祭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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