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些,是蘇謹修根本就不願意提及的東西。如果把這些講出來,就相當於把自己身上血淋淋的傷口重新撕開,重新正視那些好不容易才逃避過去的黑暗。但是此刻,他覺得這一切都沒有關係。


    因為此刻的她需要看到自己的傷口和鮮血,需要明白,即使身上帶著一條永不愈合的創口,也可以活得下去。在人們的眼中,蘇謹修是天之驕子,可是又有幾個人知道,他的道路曾經走得多麽艱難?


    忽然有了一種深重的宿命感,似乎自己當初選擇了那樣一條無比艱難的路,就是為了給現在脆弱的她提供一副活生生的模板。蘇謹修忽然十分感激過去的那個自己,當初那個瘦弱的男孩的選擇,不但給予了今天的他值得珍惜的一切,甚至還給予了她一個機會。


    如果她的心可以因為自己而複蘇,那麽無論曾經擔負過什麽,在此刻都變得甘之如飴。


    “我是世界上最殘暴的惡人的兒子,我的父親,手上不知道沾染過多少人的鮮血。而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受各種各樣慘無人道的訓練,目的就是讓我成為像他一樣的,一流的殺手。”


    小女孩止住了顫抖,抬起頭來看著蘇謹修,眼神裏有一些不可思議。


    蘇謹修淡淡地笑了笑,說:“是不是像小說?其實不是,這是真的,不是發生在夜之國,而是在真實的世界裏。”


    蘇謹修根本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從有記憶起,世界裏就隻有父親一個人。父親沒有給他講過有關母親的任何信息,也沒有留下一張母親的照片。在成長的長河裏。蘇謹修也曾試著去幻想和勾勒母親的形象,但他的身邊從來沒有過女性,所以幾乎沒有模板可以用來參考。他後來全部想象的模板都來自於讀過的小說,在他的想象中,母親應該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性格也十分溫柔。


    其實這並不完全是想象。父親是個高大的男人,但外貌絕沒有日益成長的蘇謹修那麽出眾。所以這部分的遺傳。應該是來自於母親。


    其實那個時候蘇謹修還不叫蘇謹修,他的名字隻有一個字母,“k”。


    這個代號是父親給他取的。“k”是“killer”的k,也是父親為他選定的人生道路。父親希望他能夠成長為一名殺手,共同生活的十二年間,即使朝夕相處。少年也完全摸不透父親到底在想些什麽。隻有一點感受非常清晰,父親對於這個全身流淌著自己血液的小型生命體充滿了好奇。很想看到他所能達到的高度。


    所以從有記憶開始,每天沉重到極其殘忍的特殊訓練就開始伴隨著他了。k根本沒有過童年,沒有上過幼兒園,沒有進過學校。甚至沒有與任何外人接觸過。他的整個世界,就是與父親兩個人構成的。


    其實說沒有與外人接觸過也並不完全正確,這麽多年。總有個把人誤打誤撞地闖入他的世界。但是,這些人。一旦接觸超過了路人的界限,上升到了“認識”、“好感”的層麵,就統統被父親毫不留情地抹殺了。他們死亡得幹淨利落,屍體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永遠不會再被任何人發現。


    這樣消失掉的,包括一名成人和三名兒童,還有一隻狗。這些,被k默默地銘刻在心,並且從此對於任何人、甚至動物,避之有如蛇蠍。


    是的,隨著時光的流逝,k愈來愈明晰地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塊料。那些嚴酷的體能和技術訓練漸漸地對他來說已經構不成障礙,相反,他天分極高,學習速度快到令人驚歎。但是,他有著對於殺手來說最為致命的障礙——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絕對的冷血。


    這大概有兩個原因。日後反思起來,k感覺那很大程度上來自於母親的基因。他的性格中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柔軟,那種柔軟被他努力地埋藏在身體的深處,用訓練形成的幹脆利落小心地掩蓋著。但是這種柔軟,使他甚至在看到落花飄零的時候都會產生感傷,更不要說麵對生命的凋零。這種敏感的柔軟其實應該屬於多情的詩人,而不是冷血的殺手。


    另外一個原因,是父親訓練中的敗筆,也是他人生中的幸運。作為一個高端的殺手,戰鬥能力和技術僅僅是其中的一個方麵,在瞬息萬變的局勢之下,冷靜的頭腦,清晰的思維,準確的判斷力,豐富的知識,都是必須具備的。他們需要極高的智商和情商。


    所以,從記事開始,知識的傳輸也是每天必備的功課。


    k很小就認字寫字,甚至開始學習不止一國語言。學習語言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基本工具,有了這個基本工具,後來的一切,包括自然科學知識在內的需要學習的全部內容,都是直接甩給他教科書。


    父親隻管驗收成果,如果學不通透,就需要接受體罰,體罰的方式是以肉體承受不了的強度進行體能訓練。父親雖然不教,但他各方麵都是絕對的行家,任何的欺瞞、偷奸耍滑行為都隻能帶來更為嚴酷的懲戒。


    不過k受罰的次數並不是很多,隨著年齡的增長更是越來越少,幾乎絕跡。他的頭腦天生聰明,有著過人的天賦,需要學習的這些東西沒有什麽可以難倒他。到了他十一、二歲的時候,眼神的深沉程度已經連正常的成年人都不能比。


    但是在這個學習的過程中,父親對他的管束是幾乎沒有的,也低估了他吸收知識的速度。隻要是書,隻要精力允許,讀書的類型並不受限製。所以,當k可以輕鬆地應付需要完成的任務之後,他開始迷上了小說。


    那是他唯一可以接觸正常的人類社會的方式。


    小說中構造的一個個細膩真實的世界讓k在其中徜徉的時候流連忘返。日複一日,他不知讀過了多少故事,小說中的人物是如此鮮活,就像真正的人類一樣。他們有自己的思想、人格,人生的道路,他們有自己的信仰和精神。


    這些人和他們的世界,成為了k思索和研究的對象。在很長很長時間的發酵之後,k忽然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我的路,就一定是這樣的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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