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儀檬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她的心是矛盾的,既擔心皇帝的病情,卻又因為他是殺父仇人而自責自己的行為。


    她不知道,窗外有一雙深邃的眸一直在注視著她,直到她在糾結中睡著後才離開,而她卻渾然不知。


    次日用過早膳後,儀檬本想去禦花園走走,卻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長生殿門口,恰巧碰上了正在門口等候接見的南明遠。


    南明遠並沒有給儀檬一個好臉色,反而憤怒地把臉轉向了一邊。他不能原諒她來長生殿探望皇帝,不能原諒!她的行為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他,她對皇帝已經用情很深了!


    雖然晚宴那晚鬧了不愉快,畢竟是肚子裏孩子的父親,這過了一個多月了,沒必要一直把這口氣慪到底,可是,見著南明遠這樣陌生的態度,儀檬心裏頓生不快,且很失望。同樣,她也把臉轉向了一邊,把對方當透明人。


    兩人胸腔裏都滯著氣,卻誰也不肯定先低頭看對方一眼。


    通報的侍衛出來了,對南明遠作揖後,說:“王爺,皇上有請。”


    南明遠拂袖進門,這姿勢在其他人看來是瀟灑的,可在儀檬看來卻是那樣決絕,他恨不得立即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內。


    這個男人怎能那麽小心眼,真令人失望!儀檬深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的情緒太崩潰了。


    小腰看到自家娘娘和明王這二人的一舉一動,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曾形影不離的未婚夫妻,今卻冷眼相對。


    她上前對守門的侍衛道:“去通報一聲,說皇後娘娘來了。”


    侍衛回道:“皇上有旨,不同時宣見多人,請皇後娘娘在此稍等片刻,待明王出來卑職立刻前去通報。”


    “也不知明王何時出來,娘娘,咱們還是午後再來吧?”小腰回頭詢問儀檬意見。


    儀檬目光淡淡地看了長生殿的門口一眼,夾雜著一絲哀傷的語氣淡淡回道:“回宮吧。”


    那是殺父仇人,如果自己真進去了,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親,況且,她今日也不想再見到孩子的親生父親,怕一旦被對方陌生的態度刺激到,傷了肚子裏的孩子。


    長生殿內。


    皇帝病重的消息,外頭傳得沸沸揚揚。可是,南明遠見到的,卻是這樣一番情景,一番在他意料之內……不,是掌握之中的情景。


    皇帝身上沒有一絲病弱之氣,正在殿外舞著劍,滿園的落葉在英姿颯爽的他周圍紛飛,最後在地麵上鋪上了如畫般的美景,而他,美如畫中仙人。


    南明遠鼓了鼓掌,大有戲謔之意地讚道:“皇上的劍法越發出神入化了,臣兄就算再練上十年,也不及皇上的一半。”


    南慕離收勢,手中長劍往前方的牆壁一甩,劍刺入牆壁穩穩地呆在上麵後,他到茶幾邊坐下,自行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麵具內的雙目始終冰冷如插在牆上的那把劍。


    “朕已經按照你說的做在裝病了,沒有出一絲差池,在退位之前,朕希望能不見到你,最好不過。”


    對於這樣露骨的排斥,南明遠不怒反笑,坐到了南慕離對麵,嘴角的笑意溫潤而又清冷。“閑來無事可做,來找皇上說說心裏話。”


    心裏話?南慕離諷刺一笑,“你還真是閑。”


    南明遠的神色漸漸冷下來,死死地盯著南慕離。“我奪位最大的原因,你以為,單單是因為我是皇長兄那麽簡單?”


    “你來此,到底想說什麽?”南慕離的話充滿了不耐煩。


    “當年,我母妃明明火燒了你,雖然你最後大難不死,但麵目全非全無人樣,可如今在你的臉上,過去燒傷的痕跡一點也沒有存在,這讓我不得不懷疑,真正的南慕離當年大火之後,是不是被太後……調換了。”


    南慕離眼神一凜,南明遠的這番話,似乎沒有風涼話的成分。


    南明遠又道:“一個被燒得麵目全非的人,一個帶了這麽多年麵具的人,揭開麵具後的容貌,居然一點過去的痕跡都沒有,你說,我怎麽能讓一個沒有流著皇家血液的人一直霸占著我南慕的江山?”


    風過,吹起了一地的落葉。


    南慕離仰頭,看著剛剛升起的太陽,嘴角勾起了一絲慘淡的笑意。“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世寧是真正的公主沒錯,而我不久後,也退位了,這些都毋庸置疑,你還追問做什麽。”


    南明遠猛地地站起來,情緒異常不穩定。“我要一個真相,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南慕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南慕離嘴角勾著淺淡的笑看著南明遠,這笑輕盈而又深沉,讓人心癢難耐,讓人難以洞悉。


    南明遠傾身過來,一把揪住南慕離的領子,憤怒地道:“你身體裏流著是不是皇家的血液對我來說,很重要。”


    南慕離豈會看不出南明遠的目的所在,輕輕一笑後,用力一甩,把南明遠甩回了座位。“既然你這些年一直懷疑我不是真正的南慕離,而你也狠心地拿世寧的清白在我身上為了你的野心而賭了一把,你的內心深處已經承認我不是真正的南慕離了,又何須我告訴你真相?如果我說我是真正的南慕離,你是不是要悔恨愧疚一輩子了?畢竟你讓與我們流著同樣血液的女人懷了我的孩子。”


    “你到底是不是?”南明遠希望聽到皇帝親口承認自己不是真正的南慕離。


    當初,為了更便捷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江山,他才不惜用流落民間的皇妹世寧做文章,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否定皇帝的真實身份,他又何須拿皇妹的清白換回江山?


    可如果皇帝是真正的南慕離呢?


    越是臨近皇帝退位,南明遠的心越是不安,如果皇帝是真正的南慕離,那他真的不能原諒自己做出那樣有悖人倫的事情。


    “你走吧,退位之前,我不想再見到你,而我也不會告訴你真相。你敢這樣對小苓,我也要讓你良心不安一輩子。”南慕離極其冷漠地下逐客令。


    “你不是真正的南慕離!你不是,你絕對不是!”南明遠接近瘋狂狀態地扔下一句,轉身就走了。


    一會侍衛進來通報,“皇上,皇後娘娘來過,不過見明王進來後又走了。”


    “知道了。”南慕離淡漠地應了句,侍衛走後,嘴角勾起了一抹淺淺而溫暖的弧度。


    她的心有他的,他始終相信。


    一轉眼,兩個月又過去了。


    皇上不上朝、病重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宮外,意識到局勢不對,有可能不久之後另立新主,而太上皇隻有皇帝與明王這兩個兒子,朝臣們紛紛登明王府表示支持之意。


    而太後每回從長生殿出來,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天早上,太上皇那邊的人破天荒來到了鳳鸞殿,把太上皇宣見皇後的消息送了過來。


    已經有六七個月身孕了,肚子大了很多,如果不是每日穿深顏色、並沒有係腰帶的衣裳,怕是貼身侍女小腰都發現自己有身孕了。


    這兩個月以來,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儀檬鮮少離開鳳鸞殿,避免懷孕一事過早流傳出去,就連後妃來訪,她都以身體不適拒之門外。


    如果今日去見太上皇,有身孕一事必定瞞不住了,皇帝又病重,沒有皇帝在身邊庇護,一旦太上皇追責起來,該如何是好?


    太上皇召見,儀檬是無法拒絕的,最後還是稍微地打扮了一番,跟隨太上皇宮裏的人,去了養心殿。


    養心殿正殿內。


    儀檬正要朝那坐在正前方的中年男人施禮,那男人揚了揚手,溫潤慈和的語氣道:“皇後不必多禮。”


    怔了怔後,儀檬直起身,微微看了過去,那看著身材健碩五官俊朗的男人,居然是坐在輪椅上的,他的腿癱瘓了嗎?


    看到儀檬因為自己而發愣,太上皇沒有不悅,慈和一笑後,向旁邊的椅子揚了揚手,“坐吧。”


    “謝父皇。”儀檬回過神,作揖謝過一句,便坐在了邊上,低垂著眉眼。


    “孩子,別拘謹,抬起頭來看著我。”


    儀檬抬起頭看過來,與太上皇四目相對的刹那,又是一愣。這個男人,總給她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怎麽回事?


    太上皇盯著那張姣好的容顏,漸漸地眼眶變得濕潤,嘴裏哽咽自語,“像,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嗯?儀檬皺眉,這太上皇說什麽?為何情緒突然不穩定了?她關心地問了句,“父皇,您沒事吧?”


    太上皇哽咽回道:“沒、沒事,見到你,一時想起一位舊人就有些感慨而已,不礙事。”


    仔細打量一番儀檬後,太上皇欣慰道:“孩子,你胖了些,不過胖了些對胎兒好!”


    距離招待穆瓦國那次晚宴之後,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出現在太上皇的視野內,這三個月以來,為了腹中的孩子發育好,儀檬每日進食都比平時多,自然太上皇再見她時,會說她有變化。


    可太上皇的話,卻讓儀檬全身的血液凝固,“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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