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可能用了一些不太常規的辦法。”


    當薑文遠想要靠近那些殘存的流民時,山炳第一時間拉住了他。


    在怪物肆虐的地方還想要活命,所謂常規的辦法,也無外乎那些應對野獸的辦法——不管是往身上塗抹糞便,還是說把自己埋進土裏,總之也就是兩個思路,要麽讓自己看起來難吃,要麽讓怪物啃不到自己。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第三種辦法。


    “他們身上的土不夠多,也看不到什麽糞便之類的。”


    山炳的臉色嚴肅起來。


    “他們可能殺了自己人。”


    是了,這就是第三種辦法了,在怪物下手之前,搶先殺掉自己人,扛過煞氣帶來的瘋癲,獲得那份新的力量——雖然這僅僅隻能讓他們做到煞氣入體的程度,但依舊能讓他們的反應和身體素質大幅增強。


    更何況他們也未必真就要和怪物搏殺,他們隻需要比其他的流民們更能跑就可以了。


    “殺人換煞氣嗎……”


    聽到山炳提出的說法,薑文遠的臉色也有些晦暗。


    曾經做過捕掠人的薑文遠,對這方麵的了解卻是更多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臉色才會如此難看——如果眼前這些流民們真的是通過殺人步入煞氣入體,從而在怪物們的襲殺中活了下來,那隻能說明,這遠離建康的西北之地,遠比想象中要糜爛太多。


    隻因為,這裏的人,已經懂得了壞掉規矩的好處。


    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一直以來,那些民間作奸犯科的殺人罪犯,捕掠人們一直都會第一時間將其處死——的確,這其中確實有著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維護律法與官府的威嚴,但在薑文遠這種做到捕頭的人眼裏,還有著另一層更重要的意義在。


    那就是,盡最大的可能,阻止人們接觸到煞氣。


    這種事想一想就能知道,如果人人都能接觸到煞氣,那這世間早就亂了套了,當人們意識到,隻要殺人就能變強的時候,這世間將再無任何秩序可言,每個人都會是彼此的獵物,沒有誰會再將精力放到生活和生產上,畢竟這樣的環境,已經堪稱是人人自危,至於生產……既然都有了足夠的武力,做工種田哪有搶賺得多?


    “若是讓這世間人人都接觸到煞氣,那這世間遲早打成一片廢土。”


    雖然在別的方麵,不管是民間的兵主強者,地方豪強,亦或者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亦或者皇室本身,大夥都有著不同的意見,但唯獨在這方麵,大家卻都有著同樣的共識。


    如此危險的東西,決不能聽之任之,那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後果。


    所以一直以來,朝廷也都在有意識的封鎖著煞氣的傳播,用律法,用暴力,用一切手段,至少打造出一個最基本的,能稱得上秩序的東西——當然,隻是這樣,肯定不可能全都瞞住,總有那麽一個兩個天賦異稟的高手,會成為這漏網之魚。


    這個時候,朝廷就會選擇拉攏,選擇懷柔,甚至非常直接的痛陳厲害,讓這些新興的高手們知道,煞氣這東西一旦泛濫,對所有人都不會有什麽好處。


    事實證明,做點什麽就是比不做要強一些,在秩序的壓製之下,雖然偶爾還是會有煞氣瘋子冒出來,但至少在大體上,人們還是能進行一些正常的生產生活,也就是俗稱的過日子,沒有誰會去為了增進自己的力量就去濫殺無辜,去對身邊那些普通人下手。


    可現在,日子過不下去了。


    當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一切所謂的秩序就都成了虛妄,隻要能活下去,那什麽都是可以做的——如果吃屎能夠讓自己不被怪物吃掉,那就吃屎,如果活埋能讓怪物咬不到自己,那就活埋。


    同理,如果殺人就能讓自己擁有活下去的力量,那就殺人。


    這甚至都不是什麽需要思考的事情,一切都是那麽的順理成章。


    “要不,還是把他們都殺了。”


    薑文遠的手已然本能的摸向了腰間的鐵尺,這是他作為捕頭時候的習慣。


    隻是一群煞氣瘋子而已,他們已經不算人了,就算全都殺光,也不會有什麽上官怪罪他們。


    “但是……殺得光嗎?”


    拔出半截的鐵尺僵住了。


    隻是眼前這些人,他還是殺得光的,再不濟,叫上山炳一起,兩個百兵譜上有名的高手,對付一群剛剛煞氣入體的流民,已經綽綽有餘了——然而就算他殺了這些流民,又有什麽用呢?


    總是會有新的流民冒出來的,村鎮被打破之後就要輪到塢堡了,總是會有怪物來吃人的,畢竟煞氣瘋子都已經這麽多了……隻要還有人活不下去,那就總會有人選擇殺人,觸摸到煞氣,這種事情,卻是無論如何都禁不絕的。


    所以,人為什麽會活不下去呢?


    薑文遠突然有些迷茫。


    身為一個捕頭的他,已經算是見多識廣了,可對於這種問題,他卻找不到什麽答案。


    “老薑,老薑?”


    就在薑文遠神遊天外的時候,卻有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了。


    “老薑你怎麽了?”


    “我……沒事。”


    使勁甩了甩腦袋,薑文遠回過神來。


    也不知道這幾天是怎麽了,前兩天是山炳突然愣神,然後他又開始臨陣走神——並且他的處境可是比當初的山炳危險太多了,就算隻是麵對一群煞氣入體,可一旦被近身,也是有可能暴斃的。


    “不是,不是煞氣入體。”


    就在這個時候,山炳卻繼續開口了。


    “他們不是煞氣入體,我剛看了,他們身上都沒煞氣。”


    “嗯?”


    薑文遠愣了愣。


    沒煞氣?那這倒是能理解了,難怪他會走神,合著對麵那些人壓根就連敵人都算不上——不過問題也就在這裏了,這些人身上怎麽可能沒煞氣呢?


    “沒煞氣,也沒用正常方法,那他們怎麽活下來的?”


    “你問我,我也想問啊。”


    這樣說著,山炳居然真的走上前去,對著最近的那幾個殘存流民詢問起來。


    至於詢問出來的結果……


    那是誰都沒想到的辦法。


    “拜神?”


    聽到那幾個流民給出的回答時,山炳和薑文遠瞠目結舌。


    他們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聽錯了,還是眼前這幾個流民已經瘋了,從怪物的肆虐中活下來的辦法,居然是拜神……這真的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那……你們拜的什麽神仙?”


    強忍著想要罵出點什麽的衝動,山炳和薑文遠繼續追問下去。


    追問的結果很不理想,十個人給出了十種答案,這些來自各地的流民們,平日裏拜的神仙自然也不一樣——可不管他們在那緊要的生死關頭,向著哪個方向的神仙求助,但至少在那個生死交際之刻,某個神仙,真的回應了他們的祈禱。


    有神仙從天邊飛來,隻是揮了揮手,那滿地的怪物便都暴斃而亡。


    而他們這些絕望的人們,也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不對啊?”


    薑文遠的眉頭皺了起來。


    “怪物都暴斃而亡了,那怪物的屍體呢?都去哪了?怎麽一點痕跡都看不見?”


    “怪物的屍體,都被神仙帶走了。”


    殘存的流民們是這樣回答的。


    飛在天上的神仙隻是揮了揮手,怪物們的屍體就也飛了起來,而在那之後,神仙就帶著這些怪物的屍體飛走了,直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當中。


    “怎麽聽著像是在做夢……我是不是已經被怪物咬死了?”


    山炳使勁扯著自己的臉皮,試圖用疼痛來讓自己清醒一下。


    不過在薑文遠一巴掌抽在他腦袋上的時候,那刺痛的感覺還是讓他認清了,這就是現實。


    但這個現實,也有點太過離譜了。


    “不算……太離譜。”


    薑文遠思考了片刻,才開口。


    “神仙我是沒見過,但是飛在天上的強者,這個我是知道的。至於強者帶著一大堆怪物屍體飛起來……這個有點誇張,但是我見過強者帶著活人飛起來,這個不算脫離現實。”


    “嗯?”


    聽到薑文遠這麽說,山炳敏銳的意識到了什麽。


    “伱是說……”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


    薑文遠懊惱的一拍腦袋。


    “我們或許應該留下的,那樣我們的任務就直接完成了。”


    “啊這……”


    山炳半天說不出話。


    沒辦法,這種事真怪不得他們,不管是什麽樣的高手,遇到十幾頭煞氣怪物紮堆開飯,第一反應肯定是有多遠跑多遠,那根本就不是人類能對付的東西——但很顯然,他們在慌亂之下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世上總有些人,擁有著遠超所謂人類的強橫武力。


    比如他們要尋找的那位杜太師,就是一個強得不像人的……


    “人。”


    眼看著山炳就要說出那兩個字,薑文遠馬上開口糾正對方的措辭。


    “是強的不像人的人,你用詞注意點,高手的反應都是極度敏銳的,萬一被他聽到你背後說他,你還活不活了?”


    “我……那確實。”


    山炳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點頭稱是。


    或許這就是真正的高手帶來的壓迫感了,明明連麵都還沒見過,他都不知道那位杜太師到底長什麽樣子,明明對方應該已經走了有一陣子了,大概率是聽不到這邊的動靜,可他仍舊不敢開口說些什麽犯忌諱的話,哪怕他再怎麽桀驁不馴。


    要知道就算是百兵譜第一位,堪稱天下第一高手的曹公公,他背地裏都是敢說一句老太監的,可唯獨這位杜太師……


    他隻能說薑文遠把他叫住的時候,真的很及時。


    畢竟就連他自己也已經隱隱覺得,剛才那個不當的用詞說出口,很可能會引發什麽,比怪物來得更可怕的後果。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歎息一聲,山炳整個人都麻了。


    隻是一個決定上的偏差,就讓他們與任務目標失之交臂,這種落差,換誰都會麻一會——就連一旁的薑文遠看起來也頗為喪氣,很顯然,大夥心態都差不多。


    不過薑文遠到底還是做過捕頭的,隻是幾個呼吸,臉色便已經調整過來,再沒了剛才的頹廢。


    “也是好事,起碼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


    看到山炳臉上還有些不解,薑文遠嗬嗬地笑了起來。


    “我且問你,你說武藝練到你我這種能被稱為高手的級別,最缺的是什麽?”


    “……是官位?”


    山炳試探性的問了句。


    “還是說錢財?不過錢財的話沒必要吧?誰不知道就算有錢也未必能說話好使……”


    “你今天是不是沒睡醒?”


    薑文遠被山炳的回答驚呆了,他恨不得再給山炳來上一巴掌。


    “你要不再想想你在說些什麽?”


    “你不會要說對手吧?”


    山炳也驚呆了。


    “不是,百兵譜上那麽多號人,誰會真的缺對手啊?”


    “你這……”


    薑文遠突然有些恍惚。


    這事好像還真不能怪山炳,畢竟他跟山炳的理解還真不太一樣——山炳很長時間都被關在牢裏,真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百兵譜流行的時候了。


    反倒是他這邊,對於力量的理解,更多還是來自於沂州那段時光所帶來的印象。


    在他的記憶裏,高手是很少有對手的,就算偶爾冒出一兩個對手,彼此生死相搏之下,那些對手也很快就會被殺死了——高手一直都是孤獨的,直到遇到那個值得高手出刀的敵人,起碼薑文遠一直都是這麽理解的。


    但是現在,時代變了。


    山炳這一代的高手,都是拿著百兵譜說話的,他們或許會缺別的,但基本不會缺對手,畢竟他們要時刻準備爭奪前麵的排名,也要時刻防備後起之秀把自己壓下去,相比起沂州城時候的那種高手寂寞,這倒確實是兩個樣子了。


    但這也直接導致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山炳聽不明白。


    “那我就換個你能聽明白的說法吧。”


    薑文遠想了想,便換了個說辭。


    “你知道鬥獸棋吧?貓吃老鼠,狗吃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這個我懂。”


    山炳點點頭。


    “你的意思是……”


    “相比起真正的高手,怪物們也隻能算小魚了。”


    薑文遠點點頭。


    “就像是流民足夠多了,怪物們就會被引過來一樣……隻要怪物足夠多,我們要找的高手,自然也會冒出來。”


    更新送到,今天南京真下雪了,又吃了一頓涮羊肉,果然下雪就該涮鍋子,另外天涼了,大夥也記得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另:感謝大夥投出的推薦票和月票,謝謝大家的鼓勵與支持。


    我繼續去碼字,大家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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