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有些疑慮,但崔遠還是決定相信師父的話。


    畢竟師父是不會錯的,這一點從小時候他就已經深刻的認知到了,師父是那麽厲害,那麽偉大,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無所不能的仙人一般——雖然在長大之後,他便也知道了,那隻是一個有能力的成年人所做出的正常表現。


    但他更清楚,不是誰都會願意去養育一個馬賊遺孤。


    所以師父既然想要讓他給那個使用火刃的強者來上一劍,那他去做也就是了,畢竟他曆練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能夠追上師父的腳步,能夠站在師父身邊,不是嗎?


    “幹了!”


    崔遠做下了決定。


    然後開始撓頭。


    幹是決定幹了,但是落到怎麽幹上,這卻是個大問題——雖然以他的身法,也算是能在夜幕下的兗州城中來去自如,但想要以一己之力在擁有十餘萬人口的兗州城中找一個人,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更何況對方在不在城裏還兩說,畢竟兗州城計算人口的時候,可是連城外的村莊也都給算進去了。


    並且最為麻煩的是,他身上還背著通緝。


    在薊北的時候,他就是出了名的人緣不好,畢竟他經常找人決鬥練劍,動輒就是生死相搏,因此薊北的遊俠和刀客們都對他頗為反感,甚至一度糾集人手準備把他弄死——當然,最後他成功反殺了,這也讓他的人緣更差了。


    而現在,因為之前那段關於“不殺之劍”的修行,這些本就對他有意見的刀客和遊俠們卻被他趕來了兗州,於是在這些仇家的宣傳之下,他在兗州幹脆就直接被掛上了懸賞。


    十斤黃金,這個價格也過於離譜了點,眼下兗州城那些有點勇力的人們都快要為這個價格發瘋了。隻要他敢在城裏暴漏蹤跡,迎接他的就會是鋪天蓋地的無休追殺。


    那樣他就什麽也查不到了,師傅的囑托也就沒辦法完成了。


    所以在思前想後之下,孤身一人的崔遠也隻能選擇求助,去找他身邊人緣最好的那個人。


    畢竟對方看起來還是挺好說話的。


    “什麽?你要讓我幫你找人?”


    忙碌了一天的杜乘鋒剛剛回到宅院裏,卻被崔遠問得一愣。


    “我倒確實是能找捕掠人那邊幫忙,發些海捕文書出去……不過你這是準備找誰?好歹給我個特征啊。”


    “特征的話……他會用一把火刃。”


    崔遠大概描述了一下。


    “著了火的刀,能把刀刃伸很遠,具體操作原理,應該跟在下的劍芒類似……你怎麽了?”


    “我……”


    杜乘鋒也開始撓頭了。


    火刃,能把刀刃伸很遠,具體操作原理還有點類似劍芒……這怎麽越聽越像是在說他?


    “你看看是這個嗎?”


    杜乘鋒想了想,幹脆從馬鞍袋裏摸出那柄厚重大刀,揚手一揮。


    熾熱的火柱點亮了夜空,頗為漂亮,這讓院子裏正在收拾行李的兩個守山門童嘖嘖稱奇。


    也就是這個時候,崔遠的手卻摸上了劍柄。


    “來決鬥吧。”


    “……啊?”


    杜乘鋒一時都沒能反應過來。


    不是說找人嗎?怎麽又扯到決鬥上了?


    “師父說的果然沒錯,閣下的火刃比在下的劍芒強了太多……想要在劍術一道上繼續下去,在下一定要翻越閣下這座高山才行!”


    不管這個過程再怎麽艱難。


    直到親身麵對著那高舉的熾焰刀刃,崔遠才意識到,自己與這杜乘鋒之間的差距到底何等巨大——那已經不是什麽麵對大山了,而是山腳下的人,在仰望著雲端之上的頂峰!


    所以,一定要戰。


    一定要戰才行,一定要證明自己的劍術。


    不然他的劍,恐怕一輩子都會止步於此。


    “你這是又犯病了是吧?”


    眼見得崔遠已經將手搭在了劍柄之上,杜乘鋒也已然察覺到了,這個劍客的認真。


    雖然他直到現在都沒明白,這場見了鬼的架到底是怎麽打起來的,但很顯然,這場決鬥,已經是非打不可了!


    似曾相識的興奮感再一次傳來,甚至還伴隨著某種饑餓。


    “那就來。”


    在身體的指引下,他將雙臂完全交給了刀。


    熾烈的火刃高舉在半空,杜乘鋒仔細觀察著麵前的崔遠,判斷著他的出手時機,判斷著他的出劍方向——而按著劍柄的崔遠也已經拔出了那柄斷劍,向著他走了過來。


    三步。


    兩步。


    一步。


    “……伱這是幹嘛?”


    眼見得崔遠手中的平頭斷劍先是對著自己的肚子比劃了一下,又是對著自己的胸腹和咽喉比劃了一下,高舉著大刀的杜乘鋒不禁陷入迷惑。


    “還打不打了?”


    “已經打完了。”


    崔遠收劍還鞘。


    “你已經死了。”


    “什……”


    杜乘鋒愣得半天說不出話。


    良久,他放下了手中的大刀,摸了摸身上那些被斷劍刺過的地方。


    好吧,確實是一個傷口都沒有。


    那這崔遠又是在說些什麽東西?怎麽就打完了?還張嘴就把他整死了?


    “這就是不殺之劍的道理。”


    像是終於戰勝了什麽不可一世的強敵一般,此刻的崔遠已經徹底放鬆了下來。


    “當在下徹底放棄對閣下的殺意時,閣下便也沒了繼續與我交戰的感覺……就是這個不戰的時候,反而是在下距離勝利最近的時候。”


    這一刻,崔遠麵色沉穩,簡直像是進入了某種常人無法理解的神奇領域。


    “這才是真正的劍之極境,不拘泥於技巧,也無所謂力道,是勝是敗,存乎一心。”


    “你這說的是……呦。”


    杜乘鋒這邊剛想說點什麽,卻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這崔遠,可是能用斷劍刺出劍芒的。


    隻是斷劍的話,確實是傷不到他,但如果加上劍芒的話,剛才的他可就要被戳出三個窟窿了——這麽想的話,這崔遠領悟的“不殺之道”還真是了不得,即使這崔遠已經打完了一整套,他這邊的感知上卻仍舊隻覺得這是傷不到自己的胡鬧。


    “那確實是你贏了啊!”


    杜乘鋒不禁連連點頭。


    雖然不知道這崔遠到底是用什麽詭異的方式,騙過了他對於危險的感知,但毫無疑問的事,這把他輸的心服口服。


    “在下就知道!這劍之一道,是無窮無盡的!”


    這樣說著,興奮的崔遠抬手揚劍,五尺劍芒直指蒼穹!


    “錚——”


    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乘鋒手中的大刀,卻下意識地將那劍芒格了開來。


    “嘭!”


    無形的劍芒破碎了。


    ……


    “你殺了我吧。”


    崔遠登時便往地上一跪,引頸就戮。


    “這不殺之劍竟被你一刀破了,在下的劍果然還是不行,這劍之一道……”


    緊接著便是一大堆杜乘鋒聽不懂的詞匯,像是什麽習劍十五載,每日三千劍,劍意精純,人劍合一之類的奇怪話語,聽得杜乘鋒不禁一陣撓頭。


    跟精神病交流,果然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那個,這把不算。”


    杜乘鋒想了想,還是決定先讓崔遠站起來再說。


    “你剛才不是都贏了一把了嗎?你這個不殺之劍確實是厲害。起碼就你這抽冷子來上一下……對了,你剛才是不是說,你師父讓你來找我的?那你為什麽不去問問你師父呢?”


    “他不會教在下的。”


    跪在地上的崔遠隻是搖頭。


    “他現在有正事要做,沒有時間指點我……”


    那你怎麽沒看出來,我也有正事要做?


    杜乘鋒登時就想給這崔遠來兩巴掌,不過想了想之後,倒是也沒著急打——跟精神病置氣,那會把自己拉到精神病的水平,還不如找個好點的理由,讓這精神病快滾。


    畢竟他眼下麵臨的事情,還要更加麻煩一些。


    “你師父不指點你是吧……”


    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武俠小說,杜乘鋒心中很快便有了想法。


    “你師父不指點你的話,那就去毆打他,跟他決鬥,他在實戰裏見識到了你的招式,看到了你那些錯漏的地方,也就不得不指點你了。”


    “這……合適嗎?”


    跪在地上的崔遠聽到這話,總感覺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雖然理論上來說,對師父動手是極為不尊重的行為,可細想之下……這見了鬼的辦法,好像還真是能行得通的?


    “但是這是不是有點……”


    “你這是求學好問,你的師父會原諒你的。”


    杜乘鋒義正嚴詞。


    “反正你肯定打不過你師父,最後也還是他打你,他都把你打了,那他又怎麽會生你的氣呢?”


    “好像是這回事!”


    腦子裏轉了幾圈,崔遠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案可行。


    更何況他都已經完成了師父的囑托,給這手持火刃的人來了足足三劍,眼下他的不殺之劍雖然還有缺漏,但也已經確確實實的讓他翻越了以前畏之如虎的高峰。


    就像師父所說的那樣,這真的是修行的一部分。


    而現在,他修行有成。


    他的師父,又怎麽會不開心呢?


    “多謝先生解惑!在下這就回去找師父比鬥!”


    “行,快點去吧。”


    杜乘鋒揮了揮手,示意崔遠趕緊滾。


    畢竟他這邊還有更麻煩的正事要做。


    比如,如何應付兗州統兵都督戚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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