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人一樣,刀劍也都有著自己的壽命。


    就像人會有生老病死一般,刀劍兵刃往往也都有著自己的極限,隻是大部分時候,這些剛強的金屬不會將其表現出來,而是會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奮勇殺敵,痛飲鮮血。


    “直到它們支撐不住的時候。”


    劉博倫仔細檢查著斷馬長刀,查看著刀刃上每一道細小的痕跡。


    “雖然這麽類比不算太貼切……但是就像人一樣,你喜歡晝夜趕工嗎?”


    杜乘鋒當然是搖頭。


    晝夜趕工,也就是加班了,他當然不喜歡加班,又或者說就沒人會喜歡加班,畢竟那意味著超出負荷的工作量,意味著要壓榨自己的休息時間,甚至會讓作息混亂,讓身體變得衰弱。


    而刀劍兵刃,也有些類似。


    就如同人類隻要不去加班工作,平日裏注意養生,就能活得很久一樣,刀劍兵刃注意保養,往往也是能保存很久的——可反過來的話,就像人類天天加班,晝夜顛倒,身體就會變差那樣,這些刀劍兵刃,經常被超負荷使用,那也是極為容易崩口卷刃的。


    而當體質差到一定地步之後,還繼續超負荷勞作,人就會猝死。


    換成刀劍兵刃的話,就是當場斷折。


    “並且還有一點,就是我剛才說的不太貼切的地方……那就是工種性質的不同,刀劍兵刃的工作,跟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說到這裏,劉博倫不禁歎息一聲。


    人的工作,即便是五花八門,其麵對的壓力,說到底也是有限度的。而刀劍兵刃的話……刀劍兵刃的工作隻有一項,那就是殺人。


    既然到了殺生害命的程度,那死者又怎麽可能不心懷怨恨?


    麵對這把奪走他們性命的刀兵,他們都巴不得這把刀,還有持著這把刀的人,被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


    那是最刻骨的憎恨,那是最深厚的怨氣,就算一把刀再怎麽剛強,能夠承受幾個乃至幾十個人的怨恨,但在斬殺了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萬的人之後,,那份滔天的怨憎與恨意,又怎麽是區區一把刀能承受得了的呢?


    “這也是為什麽,刀劍兵刃往往都需要打磨保養,一方麵是為了化解煞氣,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消弭怨氣,讓它們能脫離這些怨憎的困擾……畢竟就像人有撐不住的時候一樣,刀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說這話,劉博倫點了點手中刀刃。


    “撐不住的時候,刀也就死了。”


    搖了搖頭,劉博倫便將刀遞了回來。


    “人死不能複生,刀劍兵刃也是一樣,既然它曾經為你殺了那麽多人,那就找個好地方,把它好生安葬了罷。”


    “嗯……”


    杜乘鋒的眉頭略微皺了皺。


    人死確實是不能複生的,這個他知道。


    可是刀死了,真的沒辦法複生嗎?


    “請再看一看罷。”


    這樣說著,杜乘鋒便再次打開馬鞍袋。


    將自己那柄被撅斷的厚重大刀,取了出來。


    “又一把斷刀嗎……看來你從薊北這一路出來,也是不太平啊。”


    眼見得又是一柄斷刃被拿了出來,劉博倫不禁歎息一聲。


    而在杜乘鋒取出另外半截斷刃的時候,劉博倫幹脆又摸出一個酒葫蘆,灌了兩口下去——很明顯,作為一個研磨匠師,作為一個與兵刃常年相伴的人,他多少有點看不得這種場麵。


    但馬上,杜乘鋒卻將兩截斷刃一拚,合成了一柄完整的大刀。


    劉博倫的眼睛登時就直了。


    “我是不是還沒醒酒?”


    兩巴掌抽在自己臉上,劉博倫瞪大了眼睛。


    臉上的刺痛感還在,他可以確認自己應該是清醒的沒錯,可出現在他眼前的這把刀……這種東西是認真的?


    眾所周知,人死不能複生。


    可這刀死了,怎麽還能再活過來的?


    “讓我看看……”


    一臉疑惑的劉博倫登時就要接過大刀,仔細觀察。


    可這一次,杜乘鋒卻不給了。


    “下次,下次一定。”


    眼見得劉博倫這表現,杜乘鋒也已經知道,自己這把厚重大刀,恐怕是出了些古怪的——涉及到自己最熟悉的兵刃,再站在路邊跟一個醉鬼討論,就有點不太合適了。


    “所以你們山長到底在不在?我記得上次那把長刀還是在他那裏磨的,如果是他的話,或許能找到點解決的辦法……”


    “山長出門了,不過這就快回來了……哎哎哎,你別著急走啊,好不容易來一趟,好歹先在書院轉一圈啊。”


    眼見得杜乘鋒就要轉頭離開,劉博倫連忙拉住了杜乘鋒的衣袖,好說歹說才算是給勸了下來。


    不過這山裏的書院實在是沒什麽好轉的,一間食堂,一棟宿舍,山長的起居室是不讓進的,能夠參觀的也就是邊上的教室了。


    然而教室那邊也正在上課,劉博倫這邊也是不好將杜乘鋒帶進去的,不過在聽到教室裏拿郎朗的讀書聲時,杜乘鋒心中卻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


    是了,他還記得,在研究長刀斷馬的打磨方法時,他所感受到的那份讀書聲,就是這個。


    隻不過當時的他還沒聽清,那讀書聲念的都是些什麽。


    這一次,在教室窗邊,他卻是聽了個清楚。


    “這就是你們書院裏教的東西嗎?教人仁善?”


    “是啊,如果要教人的話,這套東西卻是最合適的了。”


    透過窗子,看著裏麵那些臉上還帶著些許懵懂的學生們,劉博倫怔怔出神。


    “雖然我也不知道在如今這世道,這玩意能有什麽用就是了……不過總不能教他們喝酒吧?”


    “這就是為什麽老夫寧可讓學生帶讀,也不讓伱進去教學生的原因,喝酒逃避能解一時之憂,但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就在杜乘鋒和劉博倫這邊正聊天的時候,卻有牽驢的老者緩步走來。


    這不禁讓杜乘鋒微微側目。


    這段時間裏,能夠讓杜乘鋒印象深刻的老頭,除了楊玄,也就是眼前這老者了。隻不過和楊玄那野草一般堅韌不拔的氣質不同,這須發皆白的老者隻是站在那裏,便如同筆挺的青鬆一般,自有一股巋然不動的氣勢在。


    “高手!”


    幾乎是本能的,杜乘鋒脊柱束展如大貓,身形已然進入了戰備狀態。


    腦海中的直覺在瘋狂報警,眼前這老者雖然須發皆白,看起來老態龍鍾,但如果真動起手來,恐怕不輸紇奚青!


    這還僅僅隻是,氣勢帶來的判斷,還沒算上這老者可能隱藏著的諸多手段。


    就像紇奚青在化為怪物之後,還能有個幾段變身一樣,這老頭如果全力盡出的話……


    難怪紇奚青就算變成怪鳥之後,也沒有越過薊州,飛到南邊的兗州來覓食。


    合著這兗州之中,居然還藏了這等高手!


    “壯士且慢動手,老夫沒有惡意。”


    眼見得杜乘鋒這邊動靜如此之大,那牽驢老者頗有些哭笑不得。


    “壯士的來意,老夫已經聽山下的門童說過了。壯士不是要找人磨刀嗎?”


    牽驢老者對著杜乘鋒伸出了手。


    “把刀拿過來吧,老夫便是你要找的阮山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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