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像都結束了。


    楊家堡的村民們終於不用再躲藏了,他們從強盜窩中爬了出來,一邊慶幸著劫後餘生,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那血肉怪鳥的殘破身軀。


    幾個小孩子似是被這慘烈的景象嚇到了,當場哇哇大哭起來,便被其父母抱走了。而那些年紀大一些的甚至敢湊上去,撿了些木棍過去,戳著那龐大的殘屍,看看這玩意會不會被戳得動彈起來。


    隻剩下半截身子,連腦袋都沒了的殘屍,自然是不可能再動起來的。


    “所以,確實是結束了啊……”


    老邁的楊玄也出來了,這個雙腿盡斷的老頭被族人用輪椅推著,他是出來收斂屍體的。


    而在這一次的戰鬥之中,死者,隻有一個。


    “想哭就哭吧。”


    歎息一聲,杜乘鋒走到老頭的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可這雙腿盡斷的老頭,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楊家堡的事情還需要處理……眼下整個薊州已然被打成一片白地,鄉親們也就沒有回楊家堡的必要了。要組織起人手,往南邊去,不知壯士你的意思是……”


    “我?”


    杜乘鋒不禁開始撓頭了。


    雖然他也一度升起過想要回去楊家堡小院的想法,但就像楊玄說的那樣,就算“打成白地”這個說法有些誇張,但眼下這薊州境內也確實沒多少活人了——這時候如果他還要住回去的話,那多少就顯得有點蠢了。


    別說什麽正常生活了,退一萬步說,就連出門買菜他都找不到攤子。


    這是能住人的地方?


    “想要好好過日子,好像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杜乘鋒不禁有些頭疼了。


    原本他還以為,隻要戰勝了草原人,打死紇奚青,他就能得償所願,過上他想要的正常日子,為此他拚盡全力,與草原人戰鬥,甚至力戰紇奚青——而現在一切終於結束了,紇奚青終於死了,但他想要的正常日子呢?


    “哎……”


    杜乘鋒不禁搖頭歎息。


    生活,看似是一個人的事情,但實際上來說,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這一刻,杜乘鋒算是深刻的體會到了這一點。


    “我也……走吧。”


    想了想之後,杜乘鋒還是做出了決定。


    那確實是該走了,畢竟按照他得到的情報,不管是紇奚青,還是被他殺光了的青羊部,都隻能算是先頭前鋒,真正決定南侵的草原王庭還在後麵——也就是說,薊北之地很快就要變成漠北與大陳之間的戰場,他吃飽了撐得才會繼續待在這裏。


    畢竟他既不是漠北人,也不算大陳人,那還待在這裏幹什麽,難道說等著偷吃兩邊的軍糧?


    但如果要往南去的話……


    杜乘鋒一時間卻又有些迷茫。


    雖然已經確定了方向,可這天下之大,他又能落在何處呢?


    “我們,又該去哪裏呢?”


    杜乘鋒不禁看向了手中的大刀。


    也就是這個時候,輪椅上的楊玄卻對著杜乘鋒拱了拱手。


    “雖說戰事已了,但是老朽還有個不情之請……如若壯士方便的話,可否一路同行,護送楊家堡的鄉親們同去兗州?”


    “……兗州嗎?”


    杜乘鋒思索了片刻。


    兗州的話,他倒是有點印象的,不管是從磨刀時候獲得的記憶裏,還是從薊北人們的口中,他都曾聽說過兗州這個地方——在人們的口中,兗州和作為邊境的薊北之地差別不小。相比起武德充沛的薊北來說,兗州要顯得更為和平,也更有秩序,良田眾多,物產豐富,卻是個比薊州更適合居住的好地方。


    有不少名人雅士都會選擇在兗州隱居,甚其中甚至還有大陳名宿阮山濤。


    而關於這個阮山濤的部分,就要涉及到磨刀時得到的那些信息了。在杜乘鋒得到的信息裏,這個阮山濤可不止是眾人口中那個聲名遠播的知名學者,同樣也是一個手藝高超的研磨匠師——杜乘鋒還記得,自己手裏的長刀斷馬,可就是被對方研磨過的。


    而對方所使用的研磨辦法,那種使用讀書聲和筆墨紙硯來研磨的方式,甚至一度在他麵對那些詭異的草原舞者時,救過他一次。


    這種研磨方式,他簡直聞所未聞。


    “那確實是要去看看。”


    這樣說著,杜乘鋒卻看了眼馬鞍袋之中的那柄長刀斷馬。


    如果那阮山濤真的對刀兵煞氣有著更多的了解,那麽這柄長刀斷馬,是不是也能再次煥發生機?


    畢竟那柄厚重大刀都已經……


    “對了。”


    杜乘鋒想了想,還是將手中的厚重大刀,向著楊玄遞了過去。


    “雖然事情有些曲折,但不論如何,這把大刀終究是你們楊家的……之前我也是差點被坑害了性命,火氣有點大,但眼下楊三郎都已經把命賠上,那這把刀,還是物歸原主吧。”


    這樣說著,杜乘鋒將大刀放在了楊玄的手邊。


    但楊玄,卻沒有接過這把刀的意思。


    反而抬起頭,看向了杜乘鋒。


    “壯士。”


    輪椅上的楊玄雙手顫抖著。


    “我那侄兒,可當得起一個勇字?”


    “……當得起。”


    麵對著楊玄的視線,看著楊玄的雙眼,杜乘鋒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過往的事情暫且不論,單就這一次,這楊三郎,確實當得起一個勇字。”


    “那就好,那就好……”


    老邁的楊玄,涕淚縱橫。


    “能有壯士這一句誇讚,我那不成器的侄兒,也能安息了……”


    這樣說著,楊玄卻將膝上的大刀,又推給了杜乘鋒。


    “刀的話,你帶走吧。我楊氏已經沒有人能用這把刀了,想來也是和這把刀的緣分盡了……你既然能用得了它,那也是你跟它的緣分,就讓它跟你走吧。”


    “這……”


    杜乘鋒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將大刀拿了回來。


    畢竟就像這楊老頭說的那樣,這柄大刀,確實是不願與他分別的。


    畢竟,他們曾並肩作戰,親密無間。


    “那好。”


    深吸一口氣,杜乘鋒將大刀掛回了馬鞍包裏。


    “既然伱已經同意,那我就把三郎帶走了。”


    “好……等等?”


    楊玄突然一愣。


    “壯士,你剛說什麽?”


    “三郎。”


    杜乘鋒拍了拍馬鞍包。


    “它既是你楊氏的寶刀,那以後就叫它三郎吧。”


    馬鞍包中,厚重的大刀輕輕晃動著,像是很滿意杜乘鋒給它的新名字。


    和杜乘鋒一樣,他們都很期待接下來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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