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乘鋒的眼中,楊三郎大概也就是個秦舞陽一樣的人物了。


    就是荊軻刺秦的故事裏,那個跟在荊軻身邊的秦舞陽,據說十幾歲就殺過人,在當地也算是頗有名頭——這一點倒是跟楊三郎頗為相似的,這楊三郎也是因為敢下手殺人,好勇鬥狠,從而在這楊家堡附近有了不小的名聲。


    曾幾何時,在剛來到楊家堡的時候,麵對這種人物,身為流民的他也是需要仰望的,甚至大多數時候,像楊三郎這樣的“一方豪傑”,他連見都不可能見到,也就是胡人打過來的時候,他被拉出當壯丁的時候,才能在人堆裏看到楊三郎,看到對方那統領整個隊伍的豪邁姿態。


    然而隻是一夜的時間,杜乘鋒便已經知道,那所謂的“一方豪傑”,終究也隻是凡人。


    和那偌大的名頭比起來,真實的楊三郎遠沒有那麽豪邁,這個人會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也會因為恐懼而驚慌失措,而在麵對死亡時候,這個殺生害命都不當回事的狠人,也一樣會癱在地上,屎尿其流。


    所謂的豪傑,終究也隻是這樣。


    如果是以前的話,杜乘鋒或許還會把楊三郎當回事,但現在的話,他的對手是漠北的紇奚青,是十來歲就能斬殺巨熊的人形怪物。


    “別擋路。”


    探手抓起楊三郎的肩膀,杜乘鋒抬手便將對方丟到路邊,隨後將大車停在門口,開始卸貨。


    至於楊三郎的訴求,他卻是不理睬的,刀到了他手裏,那就是他的了,這把刀可是他現在最為強大的戰力,同樣也是他麵對紇奚青時最重要的底牌,更是楊家人為了平息之前的仇怨,付給他的精神損失費之一。


    再者說,楊家人對這件事都沒什麽意見,楊三郎又算什麽?


    不過就在杜乘鋒剛把一些被褥卸下車,開始往屋裏麵抬的時候,腳邊的一樣東西卻讓他皺起了眉頭。


    是那柄厚重的大刀。


    “謔?”


    杜乘鋒這才回過味來,合著這楊三郎一開始可不是過來磕頭的,分明就是過來偷刀的,隻是這把大刀之前連殺兩百餘名胡人,其凶煞氣勢早已更勝往昔,那楊三郎卻是拿都拿不起來,怕不是剛一觸碰就會癱在地上。


    所以眼見偷盜不成,那楊三郎才幹脆往地上一跪,改成了求。


    “這……”


    杜乘鋒半天說不出話。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做人做到這個份上,杜乘鋒隻能說他兩世為人,都沒見過這麽離譜的。


    “你是真找死啊……”


    杜乘鋒拎著大刀便衝了出去。


    “既然你這麽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來!殺了我!”


    眼看著杜乘鋒越來越近,楊三郎卻不驚反喜。


    “殺了我!既然拿不回祖傳寶刀,那死你手裏我也認了!”


    “好!這可是你自找的!”


    說著話,杜乘鋒已然將大刀高高舉起。


    可就在這時候,杜乘鋒卻突然聞到了,一股味。


    低頭一看,杜乘鋒臉色登時就黑了。隻見那楊三郎雖然嘴上硬氣,可整個人卻已然在地上縮成一團,衣擺更是早已被某種淡黃的水跡打濕,甚至明顯能聞到一股茅坑的味道。


    這一下,不止是他,就連手裏的刀,都有點不太想砍了。


    主要還是嫌髒。


    探手抓起楊三郎的肩膀,杜乘鋒將其丟向了遠方的黑暗裏,隨後從大車上找了一把鐵鍁出來,把楊三郎剛才坐過的那塊地皮也給鏟了,緊接著又在車上翻了一會,找了幾瓶劣酒出來倒在地上,直到確認小院門口徹底隻剩下酒味,才算是鬆了口氣。


    不過這還不算完,回到院子中,杜乘鋒又從兵器堆裏將那把晦氣彎刀給找了出來,隔著牆頭遠遠的扔了出去。


    感受著內心中久違的寧靜,杜乘鋒這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了。


    難怪他今天辦啥啥不行,也沒遇到什麽好事,看來有些凶煞兵刃確實是不能留的——雖然理論上來說,他還是相信科學,可眼下這些刀兵煞氣之類的玩意都已經擺在眼前了,那這些擺在眼前的事實顯然就是更科學的。


    所以他眼下渾身上下都在往外冒血,肯定也是科學的一部分。


    “你也開始了是吧?”


    想起李木匠之前講的那個菜刀的故事,杜乘鋒直接敞開衣服。


    果然,在裏麵那一大片短刀攮子之中,一把帶著血汙的菜刀正在汩汩冒血,噴泉一樣。


    “老實點。”


    抬頭看了眼月色,杜乘鋒便把這菜刀從懷裏拿了出來,準備趁著還沒什麽睡意,打磨一下。


    然而令杜乘鋒沒想到的是,哪怕這刀已經落到他手裏了,那冒血的幻覺,卻仍舊還沒停止。


    隻是片刻之間,杜乘鋒的右手邊已經整個被血汙打濕,黏黏糊糊,甚至一路淌下去,把衣服都染得通紅。


    “嗯?給你臉了?”


    眼見得這鮮血幻覺居然還沒消失,杜乘鋒幹脆將手邊那柄厚重大刀抄了起來。


    霎時間,所有的血汙都消失不見。


    隻剩下那把老舊菜刀躺在杜乘鋒的手中,似乎還有些哆嗦。


    “早這樣不就完事了。”


    眼見得幻覺消失,杜乘鋒便也不再準備給這把菜刀來上一刀了。


    磨刀石都拿了出來,杜乘鋒也坐在了李木匠做的那張板凳上,井拔涼水泡過了石頭,杜乘鋒便拿起菜刀,借著月色開始打磨起來。


    每一寸鏽蝕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每一點血汙都是這把刀昔日的經曆。


    而在仔細打磨這把菜刀的過程中,杜乘鋒也逐漸感受到了,這把菜刀曾經的經曆。


    他看到了血,好多的血。


    明明在他的感知中,這把菜刀上沾染的煞氣其實沒有多少,但在深入研磨之後,那刺鼻的血腥卻是如此的深厚,甚至讓親手殺了兩百餘人的杜乘鋒也不禁為之皺眉。


    好在,隨著杜乘鋒的繼續研磨,他終於感受到了,那份隱藏在深厚血痂之下的記憶。


    出乎杜乘鋒的預料,這把刀的原主,居然是一個女人。


    並且還是一個長相漂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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