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冬天的寒風比刀子還利,殺人不見血。


    每年冬天都會有一批人死在風裏,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住進溫暖的大帳。而對於兩個尚未高過車輪的孩子來說,隻靠自己來活過這個冬天更是一種奢望。


    沒人願意收留這兩個孩子,畢竟他們不是純血的草原人,牧人們都覺得收留雜種會帶來災禍。


    更何況,部族的頭人,前不久才親手殺了這兩個孩子的父親。


    所以這兩個孩子隻能靠自己過活,唯一被他們帶走的是家傳的斧頭,按照頭人的話來說,好歹讓孩子們能自己劈點柴燒,可誰都看得出來,這隻不過是頭人的托辭而已。


    親手殺掉幼童,終究不太吉利,既然寒風能夠代勞,頭人自然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


    畢竟這兩個孩子連斧頭都舉不起來。


    為了能夠活下去,兩個孩子鑽進了山裏,找不到吃的就啃食樹皮,找不到水源就把雪往嘴裏塞,可即便他們已經用盡了所有辦法來求生,但麵對刺骨的寒風時,他們依舊一籌莫展。


    “我去想想辦法。”


    眼看著弟弟已經在寒風之中開始意識模糊,身形稍微高大一些的哥哥拖著斧頭出去了。


    而當弟弟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溫暖的洞窟之中,邊上點著篝火,身上更是蓋著一層還帶著血汙的熊皮。


    至於他的哥哥,卻正蹲在火堆旁,大口啃食著半生不熟的熊肉,滿嘴血腥的樣子被火光映在牆上,如同張牙舞爪的惡鬼。


    這景象明明已經可以令小兒止啼,可他卻感覺到如此的心安。


    大哥很了不起,他什麽都能做到。


    而在來年春天的時候,那個驅逐了這兩兄弟的部族頭人便在睡夢中被人砍了腦袋,沒有人知道是誰幹的,隻是偶爾有牧人說,夜晚的大帳之上映出了惡鬼的影子。


    而這兩兄弟,也離開了原本的部族,開始了流浪的生涯。


    哥哥名叫紇奚青,據父親說,在南邊人的語言裏,青是天空的顏色,弟弟叫紇奚玄,據父親說,在南邊人的語言裏,玄是大地的顏色。他們都還記得,父親曾經叮囑過他們,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


    而他們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


    當哥哥的紇奚青敢打敢拚,很快便在周邊諸部中打出了自己的名號,而作為弟弟的紇奚玄在年歲漸長之後,身形卻變得比哥哥紇奚青還要高大,掄起大斧的樣子簡直如同戰神再世,無人能擋。


    也正是因為有著此等勇力,他們很快便拉起了一支隊伍,甚至被青羊部這種大部族所招攬,成為其座上之賓。


    當然,成為青羊部的將領,也並非是毫無代價的。


    根據青羊部的頭人所言,隱匿在草原深處的王庭之中,那位天神一樣的可汗已經發出了命令,為了能夠讓所有草原人都有活過冬天的資格,天神一樣的可汗決定揮兵攻下南方那些溫暖的土地。而作為最靠近陳國的青羊部,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這次攻伐中的先鋒,而剛剛加入了青羊部的兩兄弟,也需要在這場攻伐之中,用戰功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勇士。


    這不禁讓兩兄弟有些為難。


    “巫師,我們的巫師還是太少了。”


    回到自己的營帳後,身為弟弟的紇奚玄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往南打,這個不難,畢竟我們的勇士都是從寒風裏活過來的好漢子。可如果讓他們殺戮太多,血氣上頭的話……”


    血氣上頭,也就是所謂的煞氣入體,人在殺紅了眼之後,會變成六親不認的瘋子,隻有那些據說能夠與蒼天溝通的巫師,才能讓這些瘋狂的勇士恢複平靜。


    青羊部養得起自己的巫師,但他們兩兄弟卻養不起,遇到手下的勇士發瘋的時候,他們也隻能先去找青羊部的巫師來幫忙。


    但這一次,青羊部自己也要揮兵南下,自然不會將寶貴的巫師借調給他們。


    “不過這對於我們來說,也是一種助力。”


    麵對著弟弟的疑慮,身為哥哥的紇奚青卻搖了搖頭。


    “你也說了,我們的勇士都是寒風裏活過來的好漢子,那我相信他們能和我們一樣,不會被這區區血氣上頭影響。隻有懦弱的人才會連這點殺戮都擔不下,但是我們,我們是一次一次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我們頂天立地,我們是真正的勇士。”


    而在這之後,紇奚青更是開始直接帶著隊伍四下劫掠,見血廝殺。


    雖然曾經質疑過紇奚青的想法,但真打起來的時候,身為弟弟的紇奚玄卻是衝得最為凶猛的那個。身披甲胄的紇奚玄掄起大斧的姿態,簡直如同一頭人形巨熊,所過之處隻會剩下一片殘肢斷臂。


    越來越多的煞氣留在了大斧之上,越來越多的血氣灌入紇奚玄的腦海之中,但紇奚玄卻毫不在意。


    畢竟如果不是他的大哥當年拚上性命,殺死了那頭熊,他紇奚玄早就已經死在了冬日的寒風裏。所以就算血氣上頭,就算變成隻知道殺人的惡鬼,隻要是為了大哥,那他也心甘情願。


    更何況,他的大哥很了不起,什麽都能做到。


    而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們的練兵卓有成效。雖然的確有一些麾下的勇士陷入了瘋狂,但卻有更多的勇士通過了這場考驗,他們變得更為凶狠,更為致命,腥紅的眸子讓他們看起來如同草原之上的餓狼。


    而他們兩兄弟在青羊部的威名,也隨著手下勇士們的凶猛,而愈發地壯大起來。


    大哥說的是對的,這沒什麽可怕的,隻不過是練兵而已,也就是他們訓練的辦法有些過於嚴苛罷了。


    靠著手中這支如狼似虎的隊伍,紇奚青很快便進入了青羊部的高層,而作為兄弟的紇奚玄則接過了練兵的重任。這是個辛苦差事,但紇奚玄卻沒有任何怨言,畢竟玄是大地的顏色,身為兄弟的他,理應為兄長支撐起這片天空。


    而這一次,紇奚玄的目標是楊家堡。根據大哥的說法,這叫在開戰之前先給對手放血,不過紇奚玄搞不懂那些複雜的東西,他隻知道大哥說的都是對的。


    於是,紇奚玄揮舞大斧,以非人之力劈開了塢堡的大門。


    就像大哥說過的那樣,所謂的血氣上頭,又或者說煞氣入體,這對弱者來說或許是一場災禍,但對意誌堅定的強者來說,這卻是上天的嘉獎。正是因為有著在漠北寒風之中仍舊巋然不動的鋼鐵之心,他們才能駕馭這份非人的偉力,才能愈戰愈勇。


    而現在,又有一批新的勇士要接受這份嘉獎了,在殺光楊家堡的人之後,他們中的佼佼者會跨過那道門檻,成為真正的戰士。


    “隻不過是一場練兵而已。”


    在將麵前的長矛陣列斬出一片缺口之後,紇奚玄便拄著大斧立在了原地,任憑手下兵丁們入場廝殺。


    他不想殺戮太多,那是在搶奪這些兵丁們經受考驗的權利,這是這些小夥子們蛻變的契機,隻有經曆過這場考驗,他們才有資格成為真正的雄鷹,翱翔在他大哥紇奚青的那片天空之中。


    直到他看到那把刀,還有那雙和他一樣腥紅的眼睛。


    叫住手下那些兵丁,紇奚玄拎起大斧走了上去。在看到那雙眼睛的第一眼起,他便已經意識到,那是與他同等級別的非人怪物。


    普通的士卒根本擋不住這種怪物,他們隻會被瞬間砍掉腦袋。


    隻是紇奚玄唯一沒想到的是,他也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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