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出現在杜乘鋒麵前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中年文士。


    杜乘鋒認得這個人,雖然他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但之前他們卻都被那釣叟陷進過池子裏,由於最終還是杜乘鋒這邊解決了釣叟的手段,以這中年文士為代表的一眾大能們,便也都對杜乘鋒禮遇有加。


    但也僅僅隻是在分贓的時候禮遇有加,僅僅隻是在瓜分釣叟遺產的時候,大夥還保持著和氣。


    可現在,在這中年文士的臉上,杜乘鋒已然半點和善都看不到。


    “大膽狂徒,你可知罪!”


    這便是見麵之後的第一句話,沒有半點寒暄,隻剩下森然寒意。


    杜乘鋒隻是笑了笑。


    “要打就打,哪來這麽多廢話……”


    “等等!”


    就在杜乘鋒這邊即將出手的時候,捂著斷臂的火德星君卻突然站了出來。


    “一定有什麽地方出了誤會!何至於此!文曲星!你我之前不是都被他救過性命!還有你,你,還有你們……我們不是都因為釣叟的事情被他救了性命嗎!你們難道就半點舊情都不顧念!”


    麵對著火德星君那滿是怒火的視線,被點到名字的一眾大能,要麽轉過頭去,要麽慚愧的低下了頭。


    很顯然,他們中的不少人,也和火德星君一樣,多少是有點不願意和杜乘鋒交手的。


    然而還有眾多的大能,臉上仍舊帶著肅殺,看向杜乘鋒的視線也充滿了森然的殺意。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須發皆白,號稱文曲星的中年文士卻再一次開口了。


    “火德星君,難道你要站在這孽障那一邊嗎?你是覺得,還想讓我們見識見識,當年伱火德魔君的威風?”


    “不是,老夫……”


    火德星君張了張嘴,但麵對著飛在半空中的,那成百上千的眾多大能,他一時間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老夫,老夫隻是……”


    “也罷。”


    眼看著火德星君身上的火焰都跟著黯淡了幾分,那號稱文曲星的中年文士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看在你嘴裏那舊情的份上,我等就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好讓你也知道知道,你護著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這樣說著,那中年文士的視線,便轉到了杜乘鋒的身上。


    “你可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你姓甚名誰,籍貫何處?”


    “你問這個幹什麽?”


    火德星君一時有點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畢竟這種問法也實在是太古怪了點——姓甚名誰,籍貫何處,什麽時候天上的大能們會在意這個了?大家出身不同時代,籍貫更是五湖四海,一直以來,大家都是靠力量論英雄,什麽時候靠出身訂生死了?


    然而麵對著火德星君的質疑,那中年文士,卻隻是搖了搖頭。


    “別問我等,你去問他。”


    “這……”


    火德星君轉頭看向杜乘鋒。


    “你這到底是背著什麽事情?能有什麽大事?”


    “……”


    杜乘鋒沉默了片刻。


    他本是懶得回答這種問題的,畢竟他跟這些咄咄逼人的大能也沒什麽話好說,但眼下發問的既然是火德星君,他在想了想之後,還是選擇尊重這個剛剛與自己決鬥過的好對手。


    “杜乘鋒,薊北流民出身。”


    “流民……”


    火德星君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雖然他早已成為大能不知多少年,甚至久到連王侯將相對他來說也不過隻是等閑,但他至少還知道,流民這兩個字代表著什麽——雖然他還沒有認真去了解過這位對手的過去,但對方能年紀輕輕就修到如此程度,那也已經稱得上是天賦英才之輩,甚至可以說是萬中無一的逸才。


    可是,流民出身,這……


    一介流民,要做到如此地步,這一路走來,到底要經曆多少風霜?要拚多少次命?


    僅僅隻是想一想,火德星君就已經有些熱血沸騰,他無法想象,也無法相信,一個流民,無家無業,無師無承,僅僅隻靠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去拚上性命,到底怎麽才能走到這種地步。


    這簡直……


    “那老夫就更不能讓你們動他了。”


    深吸一口氣,火德星君竟邁出一步,直接攔在了一眾大能的身前。


    “若隻是因為出身低微,就讓你們這般興師動眾……老夫可看不得這種事情。”


    說著話,火德星君身上的烈焰竟明亮了幾分,甚至遠比他之前與杜乘鋒交手的時候,還要更為旺盛!


    “以眾欺寡,算什麽本事,有能耐衝老夫來!”


    “火德星君,你被騙了。”


    麵對著氣焰升騰的火德星君,那號稱文曲星的中年文士隻是冷著臉搖了搖頭。


    “你自以為你在袒護你的好朋友,但是你這位好朋友,可沒跟你說實話啊……”


    說到這裏,中年文士再一次將頭轉向了杜乘鋒。


    “是,杜乘鋒,流民出身,籍貫薊北楊家堡,任誰過來都挑不出你這身份的毛病,畢竟普天之下,這流民甚至比螞蟻還多……”


    說到這裏,中年文士頓了頓。


    緊接著,眼神瞬間淩厲起來。


    “所以,在這之前呢?”


    “在這之前?”


    火德星君聽得一頭霧水。


    “什麽叫在這之前?流民不就是流民嗎?在這之前,不也都是爹生娘養的,這怎麽……”


    一邊說著,火德星君一邊轉過頭。


    火德星君的視線中,杜乘鋒仍舊冷冷的看著天上的一眾大能,半點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你……怎麽了?”


    火德星君慎重的選擇著詞句。


    “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嗎?要老夫說,這些人還是欺人太甚,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要揭人瘡疤,這簡直……”


    “你不說?”


    也就是這個時候,半空中的中年文士卻再一次開口了。


    “那好,你不說,鄙人來幫你說……你以為說自己出身流民,就沒有人知道了?你以為過去這麽長時間,就沒人曉得了?”


    說到這裏,那中年文士朗聲大喝。


    “杜乘鋒!流民出身!籍貫薊北楊家堡!但是在這之前,你無父無母!沒有成長,也沒有經曆!你就是憑空掉下來的!你本不是此世之人!”


    “什……”


    火德星君聽得目瞪口呆。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


    “你,你居然不是……”


    火德星君不禁回頭看向杜乘鋒。


    他想要說點什麽,但紛亂的思緒卻讓他的大腦一片混沌——什麽叫憑空掉下來的,什麽叫不是此世之人,怎麽會是這個樣子?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是此世之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又或者說,就算不是此世之人,又怎麽了?


    “當然,若是你一輩子就甘願當個無名小卒,那我等也不會如此興師動眾。”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中年文士卻再一次開口了。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等也不是沒有這容人之量,這世上少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卻也不算多,你大可以找個地方了卻殘生,又或者跟那些凡人打生打死,甚至你就算想要去做什麽王侯將相,也沒有誰會搭理你……但是。”


    說到這裏,那中年文士眯起了眼睛。


    “但是你還是把自己的尾巴露出來了,你還是開始觸碰你不能觸碰的東西,你終究還是顯露了你的本相……你這域外天魔!”


    “域外……天魔?”


    火德星君不禁轉頭看向了杜乘鋒。


    這一刻,埋藏在胸中的諸多疑問,好像都找出了答案。


    為什麽這個鐵皮人都已經成為了大能,卻還沒有堅定自己的道統,為什麽這個鐵皮人會誕生“眾生平等”這個癲狂的想法,為什麽這個鐵皮人明明看起來和大夥別無二致,但相處的時候,卻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太一樣。


    曾經的火德星君一度以為,這是經曆的問題,他不清楚這個鐵皮人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是一些特殊的經曆無疑是會塑造出特殊的行事風格。就像那句話說的一樣,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所以杜乘鋒這麽一號人雖然罕見,但也不是特別奇怪。


    可是現在的話……


    “……真的嗎?”


    火德星君咬緊了牙關。


    “杜乘鋒,你真的是……”


    “我覺得我不是。”


    看著火德星君那須發皆張的麵容,杜乘鋒不禁搖頭失笑。


    “我們認識也算是有段時間了,雖然我揍過你拷過你甚至套過你麻袋,但是我也沒覺得我有哪點是不像人了……你應該很清楚,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來就不是什麽域外天魔,我頭上也沒有犄角,屁股後麵也沒長過尾巴。”


    說到這裏,杜乘鋒抬起頭,看向那些立在半空中的漫天大能。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真覺得我礙眼了,直接動手也就是了,沒必要非得找個理由,還是扯出這麽一個離譜的理由……還說我是域外天魔?”


    看著那些滿臉肅殺的大能們,杜乘鋒不禁嗤笑一聲。


    “若我是域外天魔,那你們又算什麽呢?”


    正是因為立在一眾大能之下,所以杜乘鋒才看得更為清楚。


    這些所謂的大能們,這些飛到天上的先行者們,他們可沒有任何一個人,是手裏拎著兵刃的。


    這不禁讓杜乘鋒想起了自己還在薊北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以為,這世道就是以煞氣為主的,兵刃就是決定一切的關鍵,想要變強,就隻能使用煞氣,就隻能殺下去,隻能持續不斷的殺下去,隻有殺得更多,隻有殺到更強,才能掌握住足夠的力量,才能保衛住自己這來之不易的平淡生活。


    可現在看來……


    “哈。”


    想到這裏,杜乘鋒幹脆翻手一拽。


    那柄陪伴他許久的沉重大刀,再一次落入他的掌中。


    “這次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杜乘鋒這樣對自己的刀說著。


    “說起來也是我連累了你,若是沒有我的出現,你才會是繼承這把刀的人……雖然我是不覺得那個時候的你,能繼承得了這把刀就是了,不過也就是因為跟了我,才讓你一路走到這麽危險的境地……”


    沒等杜乘鋒說完,厚重的大刀之上,便已經燃起了烈焰。


    很明顯,這柄心意相通的大刀,已然知道了杜乘鋒想要說什麽。


    它在用實際行動證明著自己。


    它,不怕。


    不止不怕,甚至還帶著幾分興奮。


    畢竟一直以來,它隻斬殺過兵將,隻斬殺過煞氣高手,最多也就再斬殺一些怪物,甚至斬殺一些凡俗層麵上的頂尖強者。


    它還沒有,真正斬殺過,這些所謂的天上仙。


    又或者說,它又怎麽能不去斬殺,這些所謂的天上仙?


    畢竟它與杜乘鋒心意相通,也就意味著,它也能看到,天上那些所謂的星君們,可是沒有一個人在使用兵刃。


    又或者說,他們本就不需要什麽兵刃,他們手中握著的就是力量本身。


    若是那些也都算是力量,甚至算是比它更好的力量,那麽它,又算什麽?


    “大膽賊子,居然還敢亮出兵刃!”


    也就是這個時候,半空中那號稱文曲星的中年文士再一次高喝起來。


    “這域外天魔居然還膽敢反抗!我等也不用再跟著孽畜客氣了!一起動手!”


    “所以說啊,早這麽幹不就得了,廢那麽多話幹什麽。”


    杜乘鋒搖了搖頭,緊接著推開了身側的火德星君。


    “好了,這裏麵沒有你的事情了,畢竟你已經被我打敗了,你又打不過我……現在,趕快跑,有多遠就跑多遠。”


    說著話,杜乘鋒已然揚起了大刀。


    “不然的話,我可就要殺你了。”


    “你……”


    眼看著那柄大刀就要對著自己的方向當頭劈下,火德星君咬了咬牙,還是想要站定當場。


    但熾烈的刀光卻遠比他的話語聲還要更快,這一刻的杜乘鋒完全沒有留手的意思,僅僅隻是一刀下去,火德星君整個身軀就已經被劈成了兩半。


    “你……”


    半邊殘軀化為飛灰,火德星君剩下的半個身子已然跌在了地上。


    “你……”


    意識的最後,火德星君還有些迷茫。


    “你這是,在幹什麽?”


    “你不是很清楚,大能,是殺不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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