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如龍?”


    在看到這香頭喊出口號的時候,杜乘鋒一度驚到了,他倒是沒想到這香頭居然還有這樣宏大的願望——和這香頭的話一比,他倒是顯得有些過於胸無大誌了,並且這香頭還因為他的突襲死了,這怎麽看都像是他做了壞事一樣。


    但細看下去,杜乘鋒才意識到,事情好像和他理解的不太一樣。


    這香頭確實是有過這樣的雄心壯誌,起碼口號喊得很利索,但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就完全是兩碼事了——這香頭確實是在用他的方式傳播力量沒錯,但這傳播力量的方式卻並非是普及什麽意誌的力量,而是很樸實的直接教人燒香。


    “啊這。”


    眼看著香頭收獲的香火錢越來越多,杜乘鋒半天說不出話。


    燒香這種事也不能算是完全沒用,畢竟這香頭用的香是他特製出來的,裏麵不止摻了五石散,甚至還混了大果殼,這玩意點火燒起來,再怎麽理智的人也要直接犯迷糊——但也就是這份迷糊,反而歪打正著了。


    人一迷糊,理智潰散,這時候心中唯一堅定的,也就隻剩下所求的那點欲望了。


    堅定的意誌能改變一切,就算做不到主動堅定,那被動堅定一會也是一樣。


    心力引動之下,很多事就算原本成不了,也會微妙的成一部分,這也讓這香頭的香火顯得愈發靈驗起來——也就是靠著這份特殊的香火,這香頭很快便超越了他的便宜恩師,一躍成為了鎮上教門的龍頭人物。


    或許是因為地位提升了,這香頭的心也就開始野了,他逐漸開始不再滿足於這些許的香火錢,他開始想要做真正的大事。


    至於這個大事到底是什麽,這香頭自己甚至都沒想好,畢竟能做的大事其實有點多——比如從世俗意義上來說,他們這些拜往生彌勒的大多都對眼下的世道有所不滿,而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是和朝廷有衝突的,從這個角度來看,起碼他們應該想辦法掀翻南陳,另立新朝。


    又或者從神佛的角度上來看,往生彌勒保佑了他們這麽久,那他們怎麽也都要為往生彌勒的降誕出一份力,等到往生彌勒出現,極樂真土降世,那也是人人都有好日子過了,起碼說是這麽說的。


    最後就是從自己的角度上來說,若是真能心想事成,那也算是無所不能,這比起什麽煞氣高手來就是更高一層了,別說榮華富貴了,就算成佛作祖,長生不老,恐怕也是能實現的。


    不過細想之下,這些所謂的大事,其實也都有著自己的問題。


    就好比無所不能,甚至成佛做祖,長遠上來看確實有可能,但由於積累還不太夠,一時間卻還是難以做到——畢竟藥物帶來的迷幻並非是真正的堅定,他顯然還得再多練幾年。


    至於複活往生彌勒,這就更不用提了,畢竟這香頭自己實際上都不太清楚,自己拜的這個往生彌勒到底是怎麽回事——就連平日裏講經說法,其實都是這香頭自己編的,他對這往生彌勒壓根就沒什麽了解,也沒想過要去了解。


    至於和南陳朝廷起衝突,這個就更沒必要了,的確,眼下的世道確實不太行,但那也隻是燒香的百姓們覺得不太行,在收到這些百姓們的香火錢之後,這香頭卻意外的覺得眼下的世道倒也還不錯——畢竟如果不是這見了鬼的混亂世道,又哪裏還會有這麽多的百姓過來燒香送錢呢?


    “你這……”


    香頭是捋清了思路,但杜乘鋒這邊卻噎住了。


    雖然他覺得這香頭弄出那摻了大果殼的線香就已經夠離譜了,但他也沒想到這香頭還能更離譜——滿嘴要做大事,結果一個都不想做,這又算個什麽?


    不過這香頭雖然沒確定自己真的要做什麽,但對個人實力的提升也是一直都在幹的,或許這是出於最基礎的安全感,又或者說他真的想準備點什麽,總之,在心力這方麵,這香頭還真就練出點玩意來。


    然後他便真的開始挑選人手,傳授這份力量。


    這香頭倒是沒有敝帚自珍的意思,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確實是需要一些骨幹成員來幫忙,所以他便專門挑了幾個看起來虔誠的,這種也相對容易入門一些,畢竟足夠虔誠,意誌也就會更堅定一點,也就意味著更容易掌握力量。


    於是那麵攤老板,理所當然的被選中了。


    “合著這還能算好事?”


    眼見得畫麵中出現了熟人,杜乘鋒的眉頭微微皺起。


    好像確實算好事,起碼一開始的時候算好事,那麵攤老板被點名留下的時候,看著也是一副頗為興奮的樣子,而那香頭也確實是在認真的教授,還將自己壓箱底的手藝給拿了出來。


    壓箱底的手藝,也就是那做線香的手藝,畢竟涉及到多種藥物的融合,這種事馬虎不得。


    但也就在這香頭傳授秘訣的時候,那麵攤老板卻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大果殼嗎?”


    合著這麵攤老板也是吃過見過的,畢竟大果殼這玩意除了致幻作用之外,有些時候也被拿來當作烹飪時候的香料——不過這種東西很多攤子隻會偷著用,從來都不會把這玩意擺在明麵上,畢竟他們賣的是飯食,又不是大果殼,真被人知道了,說出去總是有些不好聽。


    也正是因為認識這大果殼,又認出了五石散,這麵攤老板登時就不樂意了。


    “合著你們居然是一群騙子!”


    麵攤老板勃然大怒,明顯是想起了自己燒香時候那迷迷糊糊的狀態——看著臉色就知道,這麵館老板明顯一度以為自己那是受到了往生彌勒的感召,是虔誠的象征。


    結果現在看來,合著是被人給藥過去了,那還了得?


    “香火錢還給我!我不幹了!”


    憤怒的麵攤老板登時就要走,這讓那香頭一時間頭皮發麻,他怎麽也沒想到,這看起來最虔誠的信徒居然會是這麽一副嘴臉——最令他難以接受的是,這麵攤老板甚至揚言不退錢就要報官,就要將他私用大果殼和五石散的事情給說出去。


    雖然理論上來說,五石散這東西連不少達官貴人都在用,但是在官府層麵,這東西卻還是不允許民間私自持有的,別說販賣了,就算配製也不行,抓到就要直接送進去吃牢飯。


    香頭不想去吃牢飯,一點都不想。


    他還有那麽多美好的生活沒有體驗,他還有那麽多的大事沒有做,他還有那麽多的日子要過,他怎麽能就這麽折在這裏呢?


    但他卻打不過這麵攤老板,畢竟他每天做的也就是收些香火錢的活計,可這麵攤老板卻整日裏都要做工,頗有一把子力氣,隻看那粗壯的胳膊,怕不是隨便一拳都能把他打得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這麵攤老板離開,畢竟這麵攤老板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甚至一度揚言要拉他去報官。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麵攤老板離開。


    無論如何都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


    “無論如何都不行。”


    那個時候,香頭的腦子裏隻剩下這一句。


    於是,當這香頭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麵攤老板,就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了。


    “咎由自取!”


    深吸一口氣,香頭迅速的選擇了拋屍荒野。


    這是香頭第一次殺人,心中難免有些過不去,但也就是這一次殺人,卻讓這香頭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是一種力量的彰顯,一種權力的把持,原本隻能算是普通人的他,竟能輕鬆奪取另一個人的性命,這種感覺,這簡直……


    “難怪那些煞氣瘋子們,會喜歡殺人。”


    香頭握了握拳頭。


    明明拳頭上沒沾到什麽血跡,但他卻總覺得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這股氣味,並不討厭。


    他甚至開始有點喜歡上這種感覺。


    “對,就是這樣……隻靠吃苦,是當不了人上人的。”


    那一刻,香頭這樣對自己說著。


    像是在感歎,又像是為了說服自己。


    在這之後,香頭就已經有些改變了,他是真的想要做點大事了,畢竟如今的他已經今非昔比,他覺得隻有真正的大事才能配得上自己這無所不能的力量——並且也就是因為這一次經曆,這香頭甚至感覺自己許久未曾進步的力量,突然就變得更強了。


    “對了,就是這樣,癲狂才是力量,理智隻是枷鎖……”


    這樣想著,香頭開始叫起信任的人手,他又開始推行起他的計劃,他想要打造出更多的骨幹,他想要做的更大,做的更多!


    然後沒過多久,這香頭的視線中,就出現了杜乘鋒的那張大臉。


    “啊這。”


    從畫麵中退出來的杜乘鋒揉了揉眉心,他一時間竟隱隱感覺有些不適。


    倒不是什麽身體上的不適,主要還是精神上的折磨,要知道他磨刀也算是見過諸多人物了,那些強者也算是各有特色,可是這香頭……杜乘鋒也隻能說,對方當不了煞氣高手也不是沒道理的。


    起碼就這心態上來看,別說走到煞氣外放了,這香頭恐怕連最基本的煞氣侵蝕都不一定能抗住,怕不是剛一摸到煞氣刀兵,就會直接當場變成隻知道殺人的武瘋子。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香頭的意誌,其實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定,就算知道了心力的秘密,也未必就能發揮出多少力量。


    但是,真的發揮不出來嗎?


    明顯不是,這香頭雖然確實是菜得離譜,但杜乘鋒卻也還記得,自己可是連五感都一度被這香頭蒙蔽,若是換個普通的煞氣高手過來,恐怕還真會折在這香頭手裏。


    可這就不正常了,這也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這香頭明明如此之菜,怎麽就能做到那種地步呢?


    “除非這往生彌勒,真的有什麽說法在裏麵……”


    想到這裏的杜乘鋒,突然想到了另一個疑點。


    這香頭自己是不學無術,連自己拜的往生彌勒到底是什麽,都搞不清楚——但這香頭的便宜師傅,也就是當年的老香頭,卻明顯是知道這個的,甚至早一步發現了意誌堅定的力量,也就是心力的妙用。


    換句話來說,這份被昔日的楚人王室,視作皇族才能傳承的秘法,在楚人滅亡的後世中,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


    起碼有一部分人是知道這份力量存在的,隻是由於用煞氣的實在是太多,真意誌堅定如鐵的人,可以直接去走煞氣路線,相比起心力路線來說,煞氣路線明顯會有更好的發展——但對於心力的使用,確實是傳承下來了,甚至被開發出了專門的配套用法。


    比如這香頭所使用的藥物流派,雖然本身有些過於離譜,但對於大部分初試心力的使用者來說,確實也能算是一個沒辦法之下的辦法。


    “也就是說,那些風流雅士搞得那什麽玄之又玄之類的……居然還真是有說法的?”


    杜乘鋒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沂州城的時候,見到的一些不太好回憶的光景,原本在他看來,那些所謂的雅士怕是行五石散行瘋了,可現在看來,這很可能有著另一層含義。


    不過他還是沒辦法認同這種做派,也不認同這種心力的修煉方式,隻靠這種辦法來修煉心力,明顯是走了邪道。


    “但是……用這法子的,可能會不少。”


    想到這裏,杜乘鋒皺起了眉頭。


    這香頭能想到的,其他人未必就想不到,畢竟不管是五石散還是大果殼,其實都不算事太過難弄的東西——而心力這玩意的秘密,也早已算不上秘密,換句話來說,還有更多隱秘的心力修煉者,正在用這種特殊的方式修煉。


    “心力……癡濁啊。”


    杜乘鋒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套三濁的說法。


    癲狂帶來力量,理智隻是枷鎖,這便是那香頭對心力的理解。


    恐怕,這麽理解的,不止是這香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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