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星君是第一個被抓的,杜乘鋒親自負責了對他的看管。


    主要也是因為除了他之外,也沒人管得了這火德星君,甚至都不用說火德星君了,就算是普通的煞氣高手,那些身手一般的衙役們也沒辦法將對方好好關進牢裏。


    所以,作為自己親手抓到的第一個犯人,杜乘鋒決定親自坐鎮監管。


    “拘留十五天。”


    這便是杜乘鋒對火德星君的判罰。


    “不錯了,本來打算先關你倆月給你醒醒腦子,結果老子去問了縣尊才知道,你這點罪名關十五天就算頂格了,你就偷著樂吧。”


    “你……”


    火德星君氣得半天說不出話。


    “你難道就半點情麵都不講嗎?不是說好了要公平決鬥……”


    “一碼歸一碼。”


    杜乘鋒搖了搖頭。


    “公平決鬥,那是你恢複之後的事情,至於現在,我也要修行的。”


    “這就是你的修行嗎?”


    被關在牢房裏的火德星君聽得瞠目結舌。


    “把老夫關起來就算修行?伱這是修的什麽?”


    “修行這種事,都是個人隱私,我問過你在修什麽嗎?”


    杜乘鋒開始撓頭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但杜乘鋒其實也不太摸得清,自己這到底是在修什麽——若是以前的話,他大概會直接說我這是為了公平正義,又或者幹脆找個人理由,說這火德星君劈開的門頭砸在他腳麵上了。


    但眼下的話,他卻已經學會了如何審視自己的念頭,因此也第一時間發現了,這些說法也隻是表麵上的上的理由罷了。


    真正驅動他去做這件事的,遠不是這些流於表麵的東西。


    而是某種潛藏在心底的,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清晰感受到的想法。


    “你好像在想一些危險的事情。”


    也就是這時候,那火德星君突然開口了。


    “你的臉色不太對,看起來像是要淪入魔道……老夫勸你一句,不要做這種傻事。”


    “不是,我怎麽就做傻事了?”


    被打斷了思路的杜乘鋒頗為不滿。


    “我就在這裏坐一會,你怎麽就又知道了?”


    “老夫當然知道。”


    火德星君點了點頭。


    “因為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曾做過這樣的事情。”


    說到這裏,火德星君便也聊起了他的一些經曆。


    “那時候老夫剛剛修為有成,才飛到天上不久,當時的老夫就跟現在的你一樣,說不迷茫那是假的,畢竟第一次知道人外有人,第一次知道天外有天,第一次知道世界如此之廣大,第一次知道生命居然是這麽一回事……那個時候的老夫還沒被稱為火德星君,也沒有選擇眼下這條道統。”


    這一點倒是有些出乎杜乘鋒的意料,他本以為這火德星君是跟那郊狼一樣,先有了自己的選擇,到了天上之後便也繼續堅定自己的道路。


    可現在看來……這火德星君居然是跟他一樣?


    居然還能改變自己的道路?又或者說,道路這種東西居然還是能改變的?


    “自然是能變的。”


    火德星君倒是一臉無所謂的點點頭。


    “不管在凡間有多麽大的成就,那也隻是凡間的成就,在飛到天上之後,在見識了更廣闊的世界之後,就會發現,自己一直都是井底之蛙……這種時候,心中有所觸動也是理所當然,改變道路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嗯……”


    杜乘鋒沉默了片刻。


    他倒是能理解火德星君的說法。


    照這麽看來的話,火德星君的情況跟他其實還不一樣。火德星君是原本有自己的意誌,但是上天之後改變了路徑,至於他這邊的話……他是從一開始就比較混沌,上了天之後也還是一樣混沌。


    兩邊的情況其實嚴格來說不太一樣,不過在尋找新道路方麵,倒也是有點共通性。


    “所以你說這些,是想要表達……”


    “先聽老夫說完。”


    火德星君擺了擺手,示意杜乘鋒不要打岔。


    “在那個時候,老夫做了許多的嚐試,畢竟當時老夫還年輕,也不知道哪條道路更適合自己,所以幹脆就都先試一試,試著走一走看一看……也就是因為這諸多嚐試,老夫才總結出了一些,能被稱為經驗的東西。”


    “哦?”


    聽到火德星君終於開始說到了點上,杜乘鋒的精神開始集中起來。


    他倒是有點好奇,這個老頭能總結出什麽東西來。


    “所謂道路,又或者說駕馭一切之心法,萬般法門,無非兩條路子。”


    說到這裏,火德星君指了指周圍,又拍了拍胸口。


    “一為向外求,一為向內求,不管是什麽路子,基本都脫胎於這兩者。”


    “這……確實。”


    杜乘鋒點了點頭。


    雖然他沒有做過這方麵的總結,但眼下聽到火德星君這理論,他也是本能的有了些信服——畢竟這個總結雖然相對模糊,但從歸類方麵卻也已經足夠精確,反正就隻分成裏外兩種,不是往外,就是往裏,這種歸類的角度倒也有點意思。


    “也就是說,向內求肯定比向外求好不少,所以你才……”


    “這就是老夫為什麽要叫住你。”


    火德星君的臉色嚴肅了起來。


    “你真的覺得,向內求是一件好事?”


    “……不然呢?”


    杜乘鋒頗為不解。


    畢竟這種事聽起來,就像是那些武藝訓練一樣,那麽內家功夫肯定就比外家功夫要好一些,這種事稍有常識的都能想到,怎麽看這火德星君的意思,好像還不是這樣?


    “向內求確實是一件好事,它能讓你可以不用假於外物。”


    出乎杜乘鋒的意料,火德星君首先承認了他的說法。


    然後,這赤發紅髯的老者便搖了搖頭。


    “但是就像那些煞氣又或者心力一樣,還有那什麽香火願力,沒有什麽事情是完全沒有隱患的,哪怕是向內求,也是一樣……你仔細想想,向內求和向外求,哪個更困難?”


    “肯定是向內……等等。”


    剛準備說出答案的杜乘鋒,突然卡了殼。


    好像,還真不是這麽回事。


    原本在他看來,向內求才是更為困難的,畢竟那意味著要抓住自己的念頭,明晰自己的內心,從而在內心中翻找出那些最為堅定的東西——但仔細想想的話,這個事真的很困難嗎?


    很困難,但是好像又沒那麽困難,隻因為這種事情,他自己就能做到。


    但向外求的話,隻靠他自己,可不一定能做到。


    “所謂向外求,就是要去遍曆諸行,去行萬般事,從中尋得妙法。”


    火德星君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事情未必會按照你想的發生,你得到的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外界不一定會圍繞著你的意誌來轉動,你的意誌很可能會被別的意誌抓住……就好像你現在抓住老夫一樣,老夫被你關進了牢裏,原本的修行也全都打了水漂。”


    “啊這。”


    話說到這個份上,杜乘鋒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老頭人其實不錯,甚至還願意給他指點迷津,反倒是他這邊,不止之前把老頭套了麻袋,甚至還把對方關進了牢裏。


    當然,人不錯歸人不錯,放人那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說……向外求,反而更為困難?”


    杜乘鋒繼續著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


    “那你的意思是……”


    “困難的路,走起來反而會更為安穩,輕鬆的路,走起來反而更為危險。”


    火德星君的臉色黑了片刻,但還是跟杜乘鋒繼續討論了下去。


    “你剛才就是走上了輕鬆的路子,走上了向內求的道路……你知道這裏麵有多大的隱患嗎?”


    “什麽隱患?”


    杜乘鋒有些不解,他還沒遇到過這種隱患。


    並且火德星君這說了半天,實際也沒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個事情,他這邊就聽到,繞了半天之後,繞到了自己被關的這件事上——很明顯,這火德星君最終的目的,還是想要讓他把牢門打開。


    那肯定不行,說了半天沒一句幹貨,他怎麽可能開門。


    “你先說說什麽隱患。”


    “這種事情……很難說清。”


    火德星君歎息一聲,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當年那個年輕的火德星君,和眼下的杜乘鋒一樣,同樣都是走的向內求的路子,嚐試以照遍己身的方式,來從自己的心底挖出那個真正想要做的念頭,年輕的火德星君甚至一度成功了,當時的他真的挖出了自己心中潛藏著的執念,那份力量甚至讓他強得無與倫比。


    “然後,那個時候的老夫就有了一個稱號。”


    回憶著昔日的事情,火德星君的表情有些唏噓。


    “火德魔君,這便是老夫當時的名字。”


    “……有區別嗎?”


    杜乘鋒開始撓頭了。


    他是沒看出這兩者之間區別在哪,在他看來這無非就是改了一個字——把星改成魔,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好像也沒多大,這種事真的值得單拎出來說嗎?


    “區別?區別那可太大了。”


    火德星君歎了口氣。


    那確實是有著區別的,甚至還是很大的區別——火德星君的話,是受人尊敬的大能,其他大能見了之後也是要拱手行禮,互相抬舉一番的。雖然身為大能的他們確實都是競爭關係沒錯,但至少在表麵上,火德星君還是有著自己的威嚴的。


    但是換成火德魔君的話……


    “一個魔字,就注定了你是惡的,你是惡人,自然是人人喊打……也就是老夫及時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不然的話,怕是早就被封印鎮壓,屍體都要被大卸八塊了。”


    “啊這。”


    杜乘鋒半天說不出話,他倒是沒想過居然還有這一層。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跟向內求和向外求,又有什麽關係?


    難道說向外求,就是火德星君,向內求,就變成了火德魔君?這兩者之間到底是怎麽產生的聯係?怎麽突然就被連在一塊說了?


    “那自然是要連在一塊說,畢竟這兩者之間本就是一回事。”


    說到這裏,火德星君看向了杜乘鋒。


    “你覺得善和惡,是什麽?”


    “善和惡,不就是善和……嗯?”


    杜乘鋒剛想要回答,但馬上卻突然意識到,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善和惡,就是善和惡,這是杜乘鋒一直以來的認知,主要是這種事情也沒有什麽太多的說法——善就是善,惡就是惡,這種簡單的概念好像沒有什麽需要聊的地方。


    當然,很多時候,善惡這種事情本身就是模糊的,很多事情裏麵,也不能單純的用簡單的善惡二元論來分辨,所以這種事就更不值得聊了。


    但當杜乘鋒說起自己的想法時,火德星君卻搖了搖頭。


    “善和惡,這種事很簡單,又或者說,這一直都是很清晰的事情……”


    這樣說著,火德星君舉起了自己的手指。


    “什麽是善?利他即為善,當你的行為對他人有好處的時候,不管你做的是什麽事情,在別人眼裏,這都是善。”


    緊接著,火德星君又舉起了另一根手指。


    “什麽叫惡?利己即為惡,當你的行為對自己有好處的時候,不管你做的是什麽事情,在別人眼裏,你就是惡。”


    “這……”


    杜乘鋒第一次聽到這種劃分的辦法,他從沒想過善惡這種事情居然能如此劃分。


    但細想之下……這套東西聽起來,好像還有點道理?


    確實是有點道理,他甚至一度被這火德星君說服,甚至開始有些理解,火德星君為什麽一度被稱為火德魔君——若是像火德星君自己說的那樣,年輕時候的火德星君是向內求的,隻知道踐行自己的路子,卻忽略了其他大能的感受,那自然會被稱之為惡,會招來諸多大能的聯手討伐。


    而現在,火德星君之所以被稱為火德星君,除了改變想法之外,眼下這大方分享經曆的豪爽姿態,恐怕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所以說啊,不要單純的作惡,單純的作惡隻會平白為自己樹敵……哪怕要利己,也要行善事。”


    這樣說著,火德星君指了指監牢的大門。


    “把這個打開,放老夫出去,老夫會記住你的善心。”


    “不開。”


    杜乘鋒果斷地搖了搖頭。


    “按照你的說法,我現在是惡人,怎麽可能給你開門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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