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華山百裏之外的荒村中,一隻灰毛老鼠和一隻白毛刺蝟,正藏在一處破屋的角落裏。


    隻看它們那孱弱的身軀,恐怕隨便來條野狗就能把它們咬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已經有五六條野狗在破屋外徘徊,隻看它們那眼冒綠光的樣子,明顯是已經餓了好幾天了。


    饑腸轆轆的野狗群,別說是老鼠和刺蝟了,就算是活人麵對它們,恐怕也會被撕成碎片。


    但這寫野狗明明已經餓的涎水直流,卻沒有一隻敢衝進那座破屋。


    隻因為,它們的直覺正在瘋狂報警。


    “隻要進去,就會沒命。”


    饑餓的野狗們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就算再怎麽饑餓,它們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還是有點太明顯了。”


    破屋之中的灰毛老鼠頗為人性化的掃了這幾隻野狗一眼,隨後連連搖頭。


    “如果那鐵皮人足夠謹慎,這幾隻狗就是最大的破綻,畢竟這幾隻狗太反常了,基本等於在明著說這裏有問題……你要知道,連常老大都死了,正麵交鋒,我們絕對打不過那鐵皮人。”


    常老大,說的便是那條被殺的蛇妖了,由於蛇又叫長蟲,所以幹脆便以常為姓。


    五妖之中,那條蛇妖算是明麵上戰鬥力最強,也是最能打的那個。


    不過,這僅僅隻是明麵上。


    “常老大喜歡正麵交鋒,所以他死的最快。”


    白毛刺蝟眯起了一雙小眼睛。


    “所以說啊,修行這種事,不是比誰更能打……而是比誰更能活。”


    此言一出,灰毛老鼠便連連點頭,隻因為麵前的白毛刺蝟就是對於這句話最好的詮釋——要知道大多數刺蝟都是身披棕色的尖刺,隻有年老的刺蝟,身上的尖刺才會逐漸變白。


    而像眼前的白毛刺蝟這樣,通體上下全部雪白……天知道這刺蝟是到底活了多久!


    活的更久,所以才能積累更多的知識,活的夠久,所以才能見識到更多的想法。


    獲得夠久,就越是知道該如何應變,隻要活的夠久,就能收割周圍的一切。


    隻要獲得夠久……


    “小灰子,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麵對著灰毛老鼠的視線,白毛刺蝟搖了搖頭。


    “你我都清楚,出糧是為了搶占名頭,搶掉那個鐵皮人的香火,那個鐵皮人利益受損,就一定會反擊,畢竟你在這個過程裏出過手,他針對你也就是必然……一切都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我們沒必要因為這種事情內訌,明白嗎?”


    “……”


    灰毛老鼠一陣沉默。


    明白是明白的,畢竟之前說好的就是這麽做,它這邊負責操控鼠群行動,斷掉兩鎮人的糧食,然後白毛刺蝟負責操控刺蝟們發糧,從而掌握兩鎮人的香火——就成果上來說,其實是不錯的,畢竟白毛刺蝟這邊真的收獲到了巨量的香火,這也就意味著那鐵皮人被嚴重削弱。


    可問題,也就在這裏了。


    得到收獲的,隻有老奸巨猾的白毛刺蝟。


    而到了灰毛老鼠這邊,主動做事,主動擔了風險,甚至它操控的那些老鼠也遭到了一輪又一輪的捕殺——但它卻沒能得到半點好處,那些香火心力都跟它完全無關。


    怎麽看,這都像是在白出力氣。


    若是以前的話,灰毛老鼠還是不會這麽想的,那個時候它們五個妖怪通力協作,甚至能殺死比它們更強的大妖——但就像剛剛提到的那位常老大一樣,在它們幾個沒了對手之後,那位常老大可是隱約已經表現出了,要對它們幾個下手的意思。


    說到底,弱肉強食的世界,其實不存在合作的基礎,隻要不夠強,就會被更強的吞掉。


    所以,它又怎麽敢確信,這位老奸巨猾的白媽媽,沒有這樣的心思呢?


    “你……算了。”


    麵對著灰毛老鼠的視線,白毛刺蝟歎息一聲。


    緊接著,便有大量的香火願力,灌入了灰毛老鼠的身軀。


    感受到身體中湧動著的那份強橫力量,灰毛老鼠一時間有些呆愣,要知道這力量可比原本說好的多了太多,甚至可以說是這白毛刺蝟的全部收獲了——全部收獲居然都交給了它?怎麽可能?這種事是真的嗎?


    “你,為什麽……”


    灰毛老鼠看了看有些萎靡的白毛刺蝟,一時間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但白毛刺蝟,隻是歎了口氣。


    “為什麽?當然是為了讓你別多想……大敵當前,我們現在是內訌的時候嗎?”


    “這……”


    灰毛老鼠慚愧的低下了頭。


    確實,大敵當前,眼下根本就不是內訌的時候,隻是它這邊遭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再加上有白毛刺蝟這個對比,所以心裏難免有些不岔——但眼下在承接了這份力量之後,它才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眼界太窄了。


    用那些凡人的話來說,也就是什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我錯了,我要不還是……”


    “給你,伱就拿著,放在你手裏,你也能安心。”


    白毛刺蝟擺了擺爪子。


    “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就是一定不能和那鐵皮人正麵動手,我知道你有了力量之後,難免會覺得自己很強,覺得那鐵皮人弱了,所以就能去打死它了……”


    “不會,不會的。”


    灰毛老鼠連連搖頭,這一次它已經完全沒有了私心。


    畢竟這白毛刺蝟說的確實是對的,它們兩個確實都不是擅長正麵戰鬥的類型,所以它們才會選擇用這種迂回的打法,使用這種釜底抽薪的計策——的確,它們或許正麵打是打不過的,但它們至少還有武器。


    那兩鎮百姓,就是它們手中最好的兵刃。


    隻要吞下這兩鎮的香火願力,那鐵皮人死不死,其實沒有那麽重要。


    “你能明白這一點,就是好的。”


    白毛刺蝟點了點頭。


    “就像那些凡人彼此廝殺一樣,能拿兵刃就一定不要空手,眼下我們手裏明明就有刀,為什麽還要赤膊上陣,拿命去拚?”


    “……確實。”


    灰毛老鼠再一次點了點頭,看向白毛刺蝟的視線中也多了幾分尊敬。


    原本它一直都以為,作為妖,能打才是硬道理,所以它其實一直都崇拜那位常老大,而在常老大死後,它也是最想為其報仇的那個,隻因為能夠打敗殺死常老大的仇敵,才能證明它是更強的。


    可現在看來,相比起那個莽撞的常老大來說,眼前這位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白媽媽,才是真正的強者。


    對方能活得這麽久,真不是沒道理的。


    這才是它應該學習的楷模!


    “另外你最近既然被針對,那就暫時先別出手了。”


    眼見得灰毛老鼠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白毛刺蝟也接著說了下去。


    “現在我們已經占據上風了,需要做的反而是穩住,讓那些凡人選擇我們,相信我們,而不是相信那個鐵皮人……這一點我來做,你千萬要穩住,一定不能直接跟那鐵皮人產生衝突,明白嗎?”


    “我懂。”


    灰毛老鼠滿口應承下來。


    不過雖然嘴上這樣說著,但白毛刺蝟出去做事的時候,灰毛老鼠還是會跟著出去——畢竟白毛刺蝟實在是不擅長正麵戰鬥,眼下它這邊又獲得了力量,跟著出去,其實也算是一種保護。


    當然,灰毛老鼠其實也清楚,說什麽保護之類的,也就是場麵話。


    實際上,它很想動手。


    就像凡人們常說的,手裏有了錘子,看什麽都像是釘子,眼下它這邊手裏有了力量,為什麽就不能直接殺了那鐵皮人——反正這所謂的香火爭奪,真比不上更為直接的肉體消滅,隻有徹底殺了那鐵皮人,一切才會被真正的解決。


    但灰毛老鼠還是沒有,真正動手。


    它還是按下了心中那份躍動的,出手欲望。


    “你……辛苦了。”


    兩個月之後,看著明顯大了一圈的灰毛老鼠,白毛刺蝟頗為欣慰。


    明明擁有了力量,卻硬是強壓下了自己的動手衝動,能做到這一點,對於以前那個更崇尚力量的灰毛老鼠已經算是殊為不易了——更何況這灰毛老鼠本身就跟它一樣孱弱,所以在獲得力量之後還能按下心思,就更是極為難得。


    而這,才是真正的優勢。


    它們接住了那鐵皮人的招數,沒有因為這點小事產生內訌,反倒是那鐵皮人節節敗退,香火願力越來越少——的確,能想出“滅老鼠”這個點子,已經算是那鐵皮人有些腦子了,但這種離間小道,終究還不夠看。


    反倒是它們這邊,連續給兩鎮百姓送了兩個月的口糧,這才是真正會被銘記的事情。


    這一點隻需要去兩鎮看看就知道了,路邊的神龕香火不斷,這些都是兩鎮百姓對它們的祈求,甚至就連刺蝟這種動物在那兩個鎮子都已經受到了優待,那些凡人們會將其當作白媽媽的使者,又或者化身。


    “碰到刺蝟別打死,不吉利。”


    兩地百姓們逐漸都有了這樣的觀念,這份認知雖然樸素,但卻是那麽的強而有力。


    它們明明沒有正麵交戰,沒有流一滴血,但那鐵皮人所承載著的心力還是被瓦解了,就像那些凡人口中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原本兩鎮上那些太白星和六華山君的神龕逐漸沒人打理,反倒是供奉著刺蝟的神龕愈發的香火繁盛。


    那些凡人甚至開始給這白毛刺蝟蓋廟,將其當作正神來對待,他們頌揚著白媽媽的名號,甚至比對當初的太白星更為崇敬。


    “隻是……一切是不是有點太順利了?”


    雖然大局已定,但謹慎的白毛刺蝟還是沒有掉以輕心。


    畢竟它們是占據了上風沒錯,但也僅僅隻是占據了上風而已,那鐵皮人還沒被殺死,隨時都有可能卷土重來——甚至就連眼下這一切,也有可能隻是那鐵皮人故意示弱,畢竟這兩鎮之地是那鐵皮人的地盤,那鐵皮人完全有可能操控這些凡人假意改信。


    所以出於安全起見,這白毛刺蝟又等了足足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白毛刺蝟與灰毛老鼠去探查了數次,但每一次它們得到的消息卻都是沒有問題,那些凡人對它們並非是假意改信,而是真正的崇拜,這份崇拜中不摻任何虛假,那些純粹的香火願力就是最好的證明。


    “好像……真的贏了?”


    灰毛老鼠到現在都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整個過程中一滴血都沒流,但他們卻直接獲得了勝利。


    這簡直……


    “真的贏了。”


    白毛刺蝟點了點頭,表情明顯也是放鬆了不少。


    “看來我的判斷是沒錯的,那鐵皮人跟常老大一樣,一身本事也是都在打打殺殺上,隻要我們不去正麵戰鬥,那他就拿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剩下的事情已經不用我們操心了,沒有了香火願力的加護,隻靠他本身那點力量根本做不了什麽,到時候我們給他安排一個邪魔外道的名號,他也就活不了了。”


    “是啊。”


    灰毛老鼠也跟著點了點頭,此刻的它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它了,白毛刺蝟這話一說出來,它就已經明白這是在說什麽。


    空有力量卻沒有根基,這幾乎等同於小兒懷揣寶物行走於鬧市,不知多少修行者會盯上這玩意,將其引為敵人,然後悍然出手將其滅殺,從而增長自身威名。


    甚至都不用他們出手,這鐵皮人就已經死定了。


    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所謂大魚吃小魚,便是如此。


    “現在,輪到我們收獲的時候了。”


    白毛刺蝟暢快的眯起了一雙小眼。


    而在遠方的濟水鎮中,供奉白媽媽的廟宇也終於修建完成了,如同白發老嫗一般的刺蝟形象被供奉在正堂之中,臉上寫滿了慈祥與仁愛,百姓們紛紛湧進來,為神像奉上香火,這香火願力是如此的洶湧澎湃,以至於隱藏在遠方的白毛刺蝟都膨脹了兩圈。


    香火的氣息仿佛一道無形的橋梁,這一刻,白毛刺蝟的感知擴張了如此之遠,明明身在幾百裏之外,但它卻如同親臨那廟宇一般,它能看到那廟宇中的凡人們,能看到那堪稱鼎盛的香火,能看到那兩鎮中的一切。


    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它卻看到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的東西。


    “是……那鐵皮人?”


    察覺到那鐵皮人居然一路向著自己的廟宇走來,白毛刺蝟一時間竟有些迷惑。


    這是,要幹什麽?


    這鐵皮人都已經輸成這樣了,身上的香火願力甚至都消散得一幹二淨,如此孱弱的姿態,居然還敢出現在它的麵前?


    這鐵皮人哪來的膽子……等等!


    “你怎麽敢!”


    白毛刺蝟突然怒目圓睜。


    隻因為在它的感知中,那鐵皮人居然對著神像,舉起了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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