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殺人本身本身其實沒有多困難。


    人體本身其實相當脆弱,不管是大量出血,窒息,內髒受損,亦或者腦損傷,都會讓人當場死亡——然而死亡從來都不是結束,人死了之後,麻煩才真正開始。


    就好比眼下,在第一時間收拾了戰利品之後,杜乘鋒就要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麽把殺縣令這件事情給圓過去。


    這情況跟在建康殺皇帝都不一樣,皇帝這玩意,殺了也就殺了,反正他又不在建康城住,但眼下,他卻明顯還要在三山鎮住上一陣,大夥低頭不見抬頭見,總得找個合適的說法才行,不然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總之,我們的知縣大人,已經不幸遇難了。”


    麵對著呆若木雞的衙役們,杜乘鋒掩麵歎息。


    “多好的一個人啊,怎麽就……什麽?你們問地上的是誰?地上的是假冒知縣的賊人啊,還能是誰?”


    “這……”


    在杜乘鋒的敘述之下,衙役們也大概聽完了,事情的經過。


    根據他們聽到的這個說法來看,袁知縣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被歹人暗害了,一直以來對他們發號施令的,卻是那個害死袁知縣的大膽狂徒——至於兩人之間的差別,但凡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來,袁知縣那樣一個文弱書生,能做出這麽恐怖的事嗎?


    肯定是這個高手做的,畢竟高手都是有本事的人,他們什麽都能做到。


    “這高手太壞了!袁知縣多好的一個人啊!”


    這樣想著,衙役們紛紛朝著地上那被砸進地板磚裏的人形吐起了唾沫。


    “當然,也不是所有高手都是壞人,比如您這邊……若是您沒揭穿這個惡賊,我們還不知道要被瞞到什麽時候。”


    罵完了袁知縣,衙役們便對著杜乘鋒誇讚起來。


    麵對著衙役們的誇讚,杜乘鋒瞠目結舌。


    “不是,你們這就信了?”


    杜乘鋒人都傻了,他還準備繼續再圓上兩句來著,可誰能想到他這邊才起了個頭,這些衙役就已經徹底信了他這套鬼話。


    這種狗屁不通的事情居然也能行得通嗎?


    “好像是哪裏出了點問題……”


    杜乘鋒可以確信,這幾個衙役不可能這麽好說話——他們最多會因為畏懼他的拳頭,從而不敢質疑他的決定,但像眼下這種真正的信服……這明顯不是單純的力量能做到的。


    “難道是因為這支筆?”


    杜乘鋒下意識地看向了手中的禿筆。


    在打死了袁知縣之後,那兩柄恢複如初的大刀便被他收回去了,隻留下這支禿筆被他攥在手裏,主要是這玩意也確實方便攜帶——如果說他身上真的有什麽變化的話,大概也就是多了這支筆了。


    “這東西……”


    看了眼那些已經開始處理屍體的衙役們,又看了眼手中的禿筆,杜乘鋒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拿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玩意。


    並且這些衙役們接下來的行動也證明了,他們確實是相信了杜乘鋒給出的說法,甚至打算按照這個說法報上去——至於杜乘鋒這邊,則被他們當成了揭穿假冒知縣的良民,也就是眼下三山鎮的主官已經沒了,不然就這種級別的功勞,他們一定會奏請知縣,好好嘉獎。


    “嘉獎就不用了,你們先吃。”


    杜乘鋒沒空跟這些衙役聊天,眼下他更好奇這筆到底是怎麽回事。


    於是,一路小跑回了驛站之後,杜乘鋒便將自己那塊磨刀石給找了出來。


    是了,算算時間,他倒是有段日子沒磨刀了。


    理論上來說,筆這玩意是沒辦法磨的,可誰讓這筆的另一頭還帶著一截小刀刃——既然開了刃口,那就等同於給了杜乘鋒發揮的空間。


    刀刃搭在磨刀石上,杜乘鋒逐漸感受到了這柄禿筆的過往。


    和杜乘鋒原本想象中的不同,這柄禿筆卻並非是什麽名匠打製,甚至在最早的時候,這禿筆竟都不是眼下這個樣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禿筆和另一頭的小刀,原本是分開的,禿筆有自己的筆尾,小刀也有自己的刀柄,兩者本是一套——至於筆和小刀為什麽會是一套,這還要從書寫的載體說起。


    在這小刀被打製出來的年頭,人們用的卻並非是現在的紙張,而是更為古老,同樣也更為笨重的竹簡,不過相比起紙張來說,竹簡倒也有著自己的優點,那就是紙張寫錯了字,就隻能換一張新紙重寫,可竹簡這玩意是竹片穿成的,就算是寫錯了字也不打緊,小刀刮掉墨跡,一樣還能接著寫。


    這也是為什麽小刀和禿筆會是一套,隻因為這兩個一個負責塗,一個負責改,本是一套文具。


    不過既然分成了兩樣,那就總會有丟三落四的時候,大多數時候人們不會忘了帶筆,但總有些時候人們會找不到那柄用來塗改的小刀。


    也就是這個時候,有人拍腦袋想出了主意。


    “我把小刀安在筆的後麵,這不就丟不了了嗎?”


    更何況這玩意工序也不複雜,無非就是把刀柄去了,然後將這小刻刀的刀莖插進筆杆裏,這甚至都不用專門找什麽匠人來幹,自己在家就能把活做了。


    事實也證明了,這確實是個聰明的主意,從這一天起,這個聰明人就再也沒丟過小刀了。


    隻是這聰明人想不到的是,這隨手一拚的想法,竟會在後來救下他的性命。


    那是這個聰明人五十二歲時候的事情了,負責管理書庫的他正在清理那些老舊竹簡,順便將那些已經殘破的竹簡重新謄抄——然而也就是在他奮筆疾書的時候,外麵卻突然亂了起來。


    也就是這個時候,這聰明人才知道,是有敵國士兵打進了王都,眼下那些士兵們大肆擄掠,就連書庫也未能幸免。


    敵軍已經衝到了臉上,這聰明人自然不會立於危牆之下,可他眼下就算想跑也已經晚了,那些衝進書庫的敵兵已經對著他砍了過來。


    敵人手裏是明晃晃的戰刀,他這邊卻是手無寸鐵,就算他常年搬運竹簡身體結實,又能拿什麽跟人家鬥?


    “等會,我真的手無寸鐵嗎?”


    這樣想著,這聰明人卻本能地揚起了手中的禿筆,直接把刀尖的那一麵捅到了麵前敵兵的脖子裏。


    與此同時,這本來已經逃出生天的聰明人,卻因為還在驚訝於剛才的戰果,躲閃不及,便也被那敵兵的刀鋒砍中了胸膛,當場失血倒地。


    “啊?”


    看到這一幕的杜乘鋒人都看傻了,他原本還以為這聰明人能整個什麽大活,結果就隻是這樣嗎?


    不過想想也是,毛筆就算裝了個刀尖,殺傷力也極其有限,根本沒辦法跟正經的戰刀比。眼下這聰明人能跟對麵換命,就已經是算是打出了相當的戰績了。


    然而,畫麵還沒到此結束。


    做出這支筆的聰明人確實是死了,但這支筆卻被那瀕死的敵軍給拔了下來,脖頸大量失血的敵兵已然站立不住,而這支染血的筆也被丟到了一邊。


    於是,時光荏苒,歲月參差。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這棟書庫也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洗劫,原本儲存在這裏的書卷在一場又一場的動亂中四散殆盡,就連那些謄抄到一半的竹簡也早已散落一地,伴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踩踏,竹簡上的字跡也早已模糊,就連原本一塵不染的房間裏,也逐漸開始生出草來。


    春去秋來,曾經的書庫已經隻剩下殘破的建築,裏麵有價值的東西也早就被全部搬空,現如今會來這裏的除了那些狐狸和老鼠之外,也就隻有那些過來試膽的的孩子們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有孩童發現了這支老舊的毛筆。


    爛了一半的筆杆,幾乎沒了毛的筆頭,雖然後麵有個小刀,但小刀上也早已鏽跡斑斑——這種東西任何人都不會將其放在眼裏,但這孩子反而如獲至寶。


    而在這之後,杜乘鋒才知道,這孩子自幼家貧,卻是個讀不起書的,眼下有了支筆,哪怕是爛筆,也足以開始學著練字了。


    哪怕筆上裝了一個小刀片,這支筆,眼下也仍舊還是文具的用途。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的話,這個勤奮好學的孩子在長大之後,或許會變得學富五車,又或者說名揚四海,但很可惜的是,生活往往就會在越來越好的時候突然來個變故——就在這孩子剛讀了兩年書的時候,卻被同齡的惡霸盯上了,那惡霸見這孩子出身低微,竟是處處擠兌,甚至靠毆打這孩子取樂。


    這孩子本是個老實性子,可再怎麽老實的人也有爆發的一天,於是,在這孩子又一次被毆打的時候,這支老舊的禿筆,便也再一次釘進了人的脖子裏。


    惡霸是被一筆捅死了,但這孩子卻倒了血黴,不還手書讀不下去,眼下還手了,就要殺人償命——然而人的命運或許就是這麽曲折,就在這孩子即將被按律打死的時候,卻有一波強盜正好殺了進來。


    強盜殺光了村裏的其他人,卻很欣賞這孩子的血性,由於有著識文斷字的本事,這孩子也很快就在強盜團裏扶搖直上,沒過幾年,就搖身一變,成為了整個團夥的二當家。


    而這支禿筆,也作為紀念,被他一直隨身攜帶,成為了他身份的證明。


    “……啊?”


    看完了這一切的杜乘鋒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或許,有本事的人,在哪裏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也就是說,這個孩子才是這支筆的真正主人了?”


    這樣想著,杜乘鋒繼續看了下去。


    於是,下一個畫麵裏,已然長大成人的孩子,就被剿匪的官兵一刀梟首。


    “啊這。”


    杜乘鋒半天說不出話。


    事實證明,強盜這個職業確實沒什麽前途可言。


    筆的第二任主人確實是死了沒錯,但終究還是有不少人知道了這支筆,對於這種筆上裝小刀的行為,人們倒是覺得挺有意思——主要是這個設計確實有點實用,尤其是對於那些桌麵很散亂的人來說,一支兼具寫作和削改的筆,能讓他們省不少事。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支筆在關鍵時刻還能防身。


    雖然那個刀刃很小,但終究也是鐵器,把刃口磨利了之後,也足以刺穿人體給人放血——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問題的話,那就是每次使用都要把筆倒過來,這樣有點麻煩,所以在這之後,大夥便根據自己的需求,設計出了各種各樣的新筆。


    有的筆秉承原教旨主義,一定要把小刀放在後麵,有的筆則是為了偽裝,幹脆把小刀藏在了筆毛之中——這樣的筆寫字肯定是寫不利索的,但拿來刺殺卻是一把好手。


    不過真拿來殺人的話,平頭的小刀又顯得有點不夠了,於是又有人幹脆將那平頭小刀換成了尖銳的短刃,甚至幹脆按一截鐵刺進去。也有人覺得鐵刺太容易被人發現,不如幹脆在筆杆上下功夫,平日裏就說自己是用鐵筆杆來練臂力,真遇到動手的時候將筆抄起來,就是一根短鐵棍——甚至有人幹脆連毛筆的頭都不要了,整支筆都打成鐵的,就純粹為了跟人打架鬥毆。


    “……等等?”


    杜乘鋒突然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


    一直以來,他磨刀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兵刃的主視角——可就在剛剛,他看到的那些東西,卻跟手裏這支筆沒有半點關係,那些花裏胡哨的玩意都是別人做的,跟這支筆的差距也是天南地北,他怎麽就能……


    “終於找到你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畫麵終於推進到了相對靠後的部分。


    至於為什麽說相對靠後,主要還是因為裏麵出現了熟人。


    那是剛被他打死的袁知縣,不過眼下的畫麵裏,這位袁知縣還要年輕一些,並且還是活的。


    隻是和之前杜乘鋒見過的樣子不同,此刻的袁知縣,看向這筆的眼神中,竟帶了幾分狂熱。


    “萬筆之祖,天下第一支判官筆……”


    像是接過什麽聖物一般,袁知縣小心翼翼的將筆捧在了手中。


    “寶貝,我的寶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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