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文遠回到建康都城,是十天之後的事情。


    皇天被擊殺這件事,他是七天前知道的,雖然在聽到那個神明一樣的怪物被殺死的時候,他驚愕了好一陣,但一想到殺死這怪物的是那位杜太師,那這一切好像又沒有多意外了——就,這種感覺很奇妙,他也說不太清楚。


    按理來說,生死相搏,彼此攻殺,那肯定是生死有命,誰都不能保證自己能活,尤其是對手強到不可一世的時候,那就更是希望渺茫了。


    可一旦那位杜太師參與其中,事情就完全變了。


    “是他的話,那確實是能做到的啊。”


    薑文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明明之前在沂州那會還不是這樣,可現在的話,在聽到是那位杜太師殺死了皇天之後,他心中卻莫名的生出一股理所當然的感覺——至於為什麽如此理所當然,他也說不太清楚,畢竟按照他了解到的來看,皇天肯定是比那位杜太師強太多的。


    可那位杜太師就是能贏,哪怕實力相差懸殊,也肯定能贏。


    “所以我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薑文遠第一時間發覺到了自己思路上的偏差,這種不看事實就下結論的想法,對於捕頭出身的他來說實在是過於離譜了。


    所以他花了七天的時間快馬加鞭,隻為了第一時間趕回建康都城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或許皇天確實是死了。”


    這是薑文遠策馬進城之後的第一感覺。


    最明顯的變化是風氣,又或者說是氛圍,雖然皇天在的時候,建康都城相比之前也沒有多大變化,但由於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天要搞什麽比武大會,那些民間的武人和兵主們也都開始向著建康皇城聚集——人一多,也就容易亂,尤其是一群手握暴力的武者,偶爾發生口角,當街打死幾個都不奇怪。


    這也直接導致,那時的街頭巷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路邊的店家也隨時一副要關門的樣子。當然,薄薄的門板根本擋不住煞氣高手們的勁風,但這至少能把那些鮮血和下水之類的擋在外麵,別甩進屋子裏來。


    可現在的建康城,卻完全不同。


    散漫,這是薑文遠這一路上的最明顯的感受,和之前的驚恐不同,建康城的居民們眼下明顯是放鬆了不少,那些沿街店鋪的膽子也都大了起來,甚至已經有攤販開始挑著擔子,沿街售賣起炊餅包子之類的小吃——這在皇天還在的時候,是不可想象的,甚至皇天還沒來的時候,也是做不到的。


    畢竟皇天還沒來的時候,建康都城也沒有安寧這一說,朝堂之上還在為要不要南逃爭論不休,城裏更是隨時都會冒出怪物來,那個時候,混亂才是建康這座都城的主旋律,從上到下,誰也沒辦法安下心來。


    而現在的話,建康城裏這氣氛,反倒更像是……


    “沂州?”


    薑文遠突然有些恍惚,他竟莫名地有種回了家鄉的錯覺。


    好像確實是這回事,當初的沂州也是這樣,雖然第一個打起了反旗,雖然堪稱是四麵樹敵,但對於這個城池中的人們來說,一切好像都沒什麽所謂,大夥還是各自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影響一樣。


    他們哪來的這份底氣?


    曾經的薑文遠沒想過這個,畢竟那個時候的他也沒掌握到什麽力量,算不得什麽高手,很多奇怪的地方,他或許有感知,但仍舊沒有清晰地意識到。


    可現在的話,在經曆了許多之後,薑文遠也終於隱約察覺到了,眼下籠罩著整個城池的東西。


    這樣想著,他找上了自己的老友山炳。


    “你……這是在幹什麽?”


    原本準備和好友聊上兩句的薑文遠愣在了門口,隻因為山炳這副打扮實在是過於超出他的預料了——就,這個戰兵出身的漢子,不管是穿著常服,還是穿著鎧甲,哪怕是光著膀子出現在他麵前,他都還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一個光著膀子的肌肉大漢,套著廚子用的圍裙出現在他麵前,這種視覺效果實在是有些過於震撼。


    “你來了?正好,我剛煮了湯。”


    這樣說著,山炳把薑文遠請進屋中,隨後盛了一小碗雞湯過來。


    “直接喝也行,正好暖暖身子,等著一會上正菜過來。”


    “……還有正菜?”


    薑文遠都聽愣了,他甚至一度懷疑山炳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奪舍了。


    但是有一說一,雞湯做的確實沒問題,口感鮮亮清澈,讓人精神一振——可單是這個鮮亮清澈就已經很離譜了,把雞湯做成清湯,應該是用雞肉蓉匝過一遍不止,但這玩意可是專業的廚子才會用的手法,山炳這個沒下過廚的戰兵是什麽時候學的?


    然而也就是在他剛喝完這一小碗湯的時候,正菜上來了。


    清燉獅子頭,大煮幹絲,雞汁白魚,文思豆腐,還有一鍋清湯娃娃菜,若不是薑文遠知道自己還在山炳家裏,他甚至會以為自己這是被邀請到了哪家酒樓——主要是這些菜肴一看就不是什麽愛好者能做出來的東西,尤其是那道切得極為細膩的文思豆腐,纖細的豆腐絲簡直就是在炫耀烹飪者的高超刀工。


    薑文遠看了看豆腐,又看了看山炳,他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五大三粗的山炳,砍人或許是一把好手,可是切豆腐……這是什麽時候學的?


    要知道他出城之前,山炳還是個連最基本的稀飯都煮不太利索的,平時隻能跟著他一塊吃食堂,可現在……


    “怎麽,想不到吧?”


    麵對著薑文遠愈發迷惑的目光,山炳笑了起來。


    “我是不是變厲害了?”


    “……是。”


    薑文遠艱難的點了點頭。


    雖然理智上他仍舊搞不明白,山炳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擺在眼前的現實卻充分說明了,山炳確實在做飯方麵厲害了太多。


    不,甚至不是指做飯方麵。


    捕快出身的薑文遠在眼力,又或者說識人這方麵,一直都是有本事的,這是一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感覺,更像是一種綜合的判斷——而山炳,就是超出了他判斷的那個。


    之前他走的時候,山炳還和他一樣,一副失去希望的行屍走肉模樣,可現在的話,山炳的精神麵貌卻已經完全不同。


    這甚至不是簡單的恢複原狀,要知道原本的山炳其實也沒好到哪去,又或者說他兩個其實都沒好到哪去,都是幹活吃俸祿,都是幹一天混一天,當然,他們也不是沒想過要做點事情,可世道如此,他們又能做什麽呢?


    說頹廢可能有點過頭,但那個時候他們的狀態絕對是不怎麽好的,就算能榨出一點力量,也很快就會燃燒殆盡。


    可現在的山炳,卻是一副完全不一樣的狀態。


    薑文遠甚至都有些不敢看山炳的眼睛。


    隻因為山炳的眼中,像是有火在燒。


    那是由內而外的,力量感。


    “不能和他交手。”


    薑文遠幾乎本能地做出了判斷。


    並非是因為什麽情麵問題,而是很客觀的,打不過。


    “如果產生衝突,會被瞬間殺死。”


    在綜合了薑文遠本身的實力之後,他的直覺做出了如此的判斷。


    也就是這個時候,正在盛湯的山炳抬起了頭,看向薑文遠。


    “怎麽,有段日子沒交手了,一會吃完了練練?”


    “還是……算了。”


    薑文遠勉強笑了笑。


    事實已經再一次被確定了,沒有任何交手的必要了,他這邊隻是起了念頭看了一眼,就已經被發現了想法,這已經是高下立判了。


    還有什麽比試的必要嗎?


    如果山炳不放水,他恐怕連出手的機會都不會有。


    他這才離開多少天來著?好像一去一回加起來也沒有半個月吧?


    山炳怎麽就已經……


    “什麽,你問我怎麽變強的?”


    山炳沉吟了片刻,甚至撓了撓頭。


    這讓薑文遠再一次恍惚了。


    是了,就是這個動作,一模一樣,太眼熟了,若是換成普通人來做這個動作,或許會有些憨傻的感覺,但唯獨眼前這份動作,是一定看不出任何憨傻的——又或者說,不是看不出,而是一定不能明說出來,甚至連這個想法都最好別有。


    畢竟那隻撓頭的手,是如此的強壯,仿佛下一秒就能打爆別人的腦袋。


    對,就是這個感覺,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變強這種事,其實沒那麽困難。”


    就在薑文遠這邊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山炳繼續開口了。


    熟悉的動作之後,是更加熟悉的語氣。


    “就,以前的時候,我也以為變強是什麽很困難的事情,也就是最近這幾天被點撥了之後才意識到,這件事其實沒多難……能認真做好手底下的每一件事,這就是變強的第一步。就好像現在這樣,雖然在武藝上我還沒什麽進步,但是我起碼能做到集中注意力,把這幾道菜做好了,對了口味如何?”


    “確實……不錯。”


    薑文遠艱難的點了點頭。


    像,太像了。


    如果眼前不是山炳這熟悉的大臉,他也確認了山炳確實還不夠高,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是在跟那位杜太師聊天。


    是了,聊天,不是老太監那種指點,更不是皇天那種覲見,那個小巨人好像更喜歡用這種閑聊的方式交流,也是薑文遠的認知裏,唯一一個沒有任何高手模樣的高手。


    但這種閑聊往往會給人一種錯覺,那就是這個巨人說的話實際上沒有多重要,畢竟裏麵的信息實在是太過簡單,也沒有任何需要讓人認真去領悟的高深東西,就像山炳以前的評價那樣,那更像是一種來自於街坊鄰居的鼓勵,也就是所謂的片湯話,隨便街邊拉幾個落魄文人過來,十個大錢就能讓他們寫一筐。


    可若是真能從這份閑聊中,領悟到什麽的話……


    “轟——”


    遠方有巨大的聲響傳來,那是建築物倒塌的聲音。


    這種聲音對薑文遠來說算是很耳熟了,鬧怪物的時候都是這樣,看來建康城終究也還有些沒變的地方,比如那些恐怖的煞氣怪物還是會偶爾冒出來——於是,身為距離事發處最近的掌兵使,薑文遠第一個站起了身子。


    而山炳,也同樣站了起來。


    圍裙不知什麽時候被扯了下去,山炳整個人也已經換上了一身勁裝,扛著大盾的樣子,一如二人初次見麵的時候。


    但薑文遠卻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種變化。


    “走吧,先工作。”


    山炳走出門去,一如往常。


    街巷中肆虐的是一個狗頭人身的龐大怪物,手裏的武器是兩柄彎鉤——清剿怪物的事情幹的久了,薑文遠的眼力也上來了,隻看這個配置,薑文遠就已經猜出,這興許是哪個鬥狗場的老板。


    他甚至都能猜出對方為什麽會煞氣入體,無非是因為最近大夥都在關注血腥的比武,沒人看鬥狗,砸了他的生意,而在皇天被殺了之後,比武恐怕也是沒了,這更是徹底絕了這人最後一搏的可能。


    於是,這個喪盡身家的人就煞氣入體,當場瘋了。


    可是說歸說,不代表這個怪物的實力就會有多差,實際上正是因為這怪物在瘋魔之前,就已經常常好勇鬥狠,在變成怪物之後,也就變得更為凶戾——這一點隻看遠處的戰況就知道了,那些掌兵使們使勁渾身解數,也就才讓那怪物衝不出包圍圈而已。


    至於能不能打贏,那顯然是不能打贏的,畢竟那個怪物現在都快長出第八個腦袋了。


    “這……”


    嘭——


    還沒等薑文遠這邊思考什麽對策,遠處卻已經傳來一聲悶響。


    緊接著,一輪紅日,便從怪物身上升起。


    “貫日擊!”


    伴隨著一聲大喝,已經被大盾拍暈的怪物,登時便被撕成兩截。


    “好了,繼續吃飯去吧。”


    扛著大盾的山炳從遠處走來,攬著薑文遠的肩頭。


    如此之近的距離下,薑文遠甚至都沒有聞到半點,血腥氣。


    更新送到,狀態恢複越來越好了,好起來了屬於是。


    另:感謝大夥投出的推薦票和月票,謝謝大家的鼓勵與支持。


    今天也早睡了,大家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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