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對方出門提熱水的時間,艾德放下手中的餅幹和茶水,站起身來,從口袋中取出手帕,貼在手上輕輕撥開亞瑟留在辦公桌上的檔案,以免留下指紋和油漬。


    他知道這檔案上一定有他和這起事件的相關線索。而對方下一步一定會開始審訊並記錄證詞,任何一絲信息都可能至關重要。


    忽然,一道亮閃閃的金屬反光吸走了艾德的目光,他這才注意到了筆筒旁邊的還擺著一件小工藝品——一塊懷表大小的機械蜘蛛。


    尾部安裝著金絲雀的器官般精密小巧的機芯,八組傳動輪係連接著兩側的折疊肢,裝著鉤爪的細長金屬肢體略微蜷曲,仿佛一不留神就會溜進陰影中。


    在銅球狀萬向基座的軀幹頭部,鑲嵌著一枚暗黃色貓眼石,貓眼閃亮如晴空的光暈。


    嘖嘖,這東西可便宜不了。艾德忍住想要將它拿起來仔細觀瞧一番的衝動,將精力回到檔案上:


    證人艾德加·懷科洛,“地鐵大屠殺”事件唯一幸存者。嗯……幸好不是嫌疑人。唐納德兄弟家用機械維修店外派技工,雇傭合同中年齡21歲,實際年齡17歲。


    連這也能查得出來?他皺了皺眉頭。


    幼年身世不詳,收養於錫桑濟貧院,後被投機商人路德維克·懷科洛領養。曾就讀於平克曼公學,後因養父去世,被迫輟學務工。


    公學,我記得那可不便宜啊……看來那根白鴉手杖就是這位養父留給我的。


    家庭成員:養父路德維克·懷科洛(此處被一大塊墨跡洇染,無法分辨)


    墨跡?檔案上怎麽會出現這樣低級的失誤?


    等等……


    艾德忽然轉頭望向那隻機械蜘蛛。因為在他的餘光裏,貓眼石那線條狀的光軸仿佛閃爍了一下,像是突然眨了下眼。


    是錯覺嗎?


    他豎起耳朵聆聽,走廊裏並沒有腳步聲。剛剛對方確實走了,他聽得真切,而這會兒暫時也沒有回來的響動。於是他接著看完最後一段:


    被發現時,證人已失去大部分生命體征,卻在兩小時後表現出驚人的自愈能力,疑似進入深度睡眠狀態。經醫生確認後轉入銀霧市東區警署,等待進一步觀察問訊。


    這倒是印證了我之前的一些推測,至少現在我可以確定自己是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沒有被當做嫌疑犯處置。


    艾德托著手帕將檔案輕輕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確保它看上去像沒被動過一樣。


    走廊隱約傳來了腳步聲,艾德沒有坐回座位上,而是端起茶杯和餅幹,假裝在房間內走動,用目光打量著軟木板上的照片。


    斷肢、血跡、屍體……這些本該血腥至極的畫麵,在冰冷的黑白相片上卻有一種陌生的異態感。很快艾德從中找到了他自己——頭顱浸在一灘血泊之中,下頜微微開啟,仿佛還帶著驚訝。


    “久等了。”身後傳來亞瑟的推門聲,陶瓷茶壺蓋被“叮”地一聲掀開,開水伴著熱氣騰騰的聲音緩緩注入壺中:


    “不坐下休息嗎?您的身體才剛剛恢複。”


    艾德沒有轉身:“我還是稍微活動一下吧,這樣頭腦更清醒些。這些是案發現場的照片嗎?”


    “是啊,整整82人遇難,不過現在是81個了。”


    “唉……”艾德臉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憂傷,既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為了暫時還活著的自己。


    三天時間,他還要去找另一張人物卡。假如自己被警察拖在這裏,那情況就糟透了。


    “奇跡並不會眷顧所有人,但我想多活一人總歸是好事。”亞瑟帶著些許弦外之音,“說不定您會成為解開這場謎題的關鍵。茶好了,您還接著用茶嗎?”


    “還是不耽誤案情了。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他轉過身來。


    “好吧,接下來我需要錄些證詞,你隻需如實回答便可。證詞具有神聖的法律效力,切勿兒戲。”


    亞瑟放下茶壺,輕快的表情逐漸凝固為嚴肅。他坐回辦公桌前,仔細整理過領結,擰開儲墨鋼筆,正色問道:


    “姓名?”


    “艾德……我隻記得這個名字。”


    “年齡?”


    “抱歉,我不記得了……”


    “沒關係。工作、家庭住址、教育背景。”


    艾德瞑目沉默片刻:“這些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那麽……”筆尖在紙上飛快地劃動,“昨晚氣動地鐵所發生的事情,你是否能回憶起來?”


    “容我想想……”他扶額側目,擺出一副竭力思考的模樣:


    “我隻隱約記得氣動地鐵停了下來,於是我去了控製室,那裏一片漆黑,卻有人在裏麵,隨後我便中了一槍。暫時我隻能回想起這些。”


    “對你開槍的人長什麽模樣?能回憶起來嗎?”


    “不,那裏太黑暗了,我看不見。”


    “那麽,關於頭部創傷迅速愈合的現象,你是否能夠給予解釋?你近期可曾接觸過任何神秘領域的事物?”


    “我發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實話實說,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醒過來。”


    隻見亞瑟在檔案上工整而迅速的抄錄完對話內容,他擰上了筆蓋,將手放在桌麵上,語氣輕鬆:


    “好吧,我想應該差不多了……哦對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亞瑟的聲音忽然低沉了幾分,語氣卻依然彬彬有禮:


    “艾德加·懷科洛先生,您為什麽要趁我離開時翻看這份檔案?”


    什麽?!


    一股寒意毒蛇般遊過脊髓,艾德的瞳孔震顫了一下,表情卻沒有變化。


    他知道我看過檔案?


    我沒留下任何指紋和痕跡。這不是專門的審訊室,應該沒有預留的觀察孔:四周的牆壁兩麵靠窗,一麵挨著走廊,唯一可能用於偷窺的一麵還被軟木板擋住,同樣沒有可疑的孔洞。


    難道是……


    在艾德的目光注視下,機械蜘蛛輕巧地爬上了亞瑟的波紋襯衫,直至肩膀。深金色的貓眼石凝視著艾德,等待著他的作答。


    那本檔案是個陷阱。


    最危險之處並非是自己偷看了檔案,而是在於自己提供了錯誤的證詞。隻要對方願意,完全可以將自己列為嫌疑人,甚至推出去當替罪羔羊。


    但好在經過剛剛的短暫接觸,艾德並不認為對方是這種人。


    半晌後,艾德打破了沉默:


    “因為我……,”


    “你在害怕什麽?”


    “我不知道……當我從凳子上醒來時,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說著他哽咽了一下,“但我猜得出您接下來一定會問我關於案件的事情,我擔心一旦說錯了什麽,自己會坐牢。”


    說罷,艾德閉上了眼睛,從眼縫中悄悄觀察亞瑟的表情。


    隻見亞瑟的表情有些動容,他站了起來,離坐著的艾德近了兩步,將手搭在艾德肩上:


    “我當然願意相信您是無辜的,懷科洛先生。可以想象這樣的經曆有多艱難,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做同樣的事情。”


    “謝謝,您是個好人,警官……”艾德壓低嗓音,用略顯沙啞的語氣感謝道。


    “我不是什麽警官,叫我亞瑟就好。隻要您配合調查,神調局將保障您的人身安全和自由,等案件結束後,我會幫助您適應新生活的。”


    幸好他的判斷沒有錯,對於亞瑟這樣的人,以退為進最好的選擇:如實回答自己的動機,適時展現出脆弱的一麵,再加上一些即興表演就可以大事化小。


    “嘿~亞瑟,神調局發電報過來了。”


    門推了開來,探出一個滿腦袋虛汗的胖子,身上的警服有些短小,顯然已經跟不上他膨脹的速度。實際上他光是探進來半個身子,就已經讓屋裏的空間變得狹窄了許多。


    “謝了,上麵說了什麽?”亞瑟微笑著問道。


    “鬼知道,用的是你們神調局的密文電碼,你自己看吧。”


    說著胖子警察丟過去一張細長的紙卷,艾德認出那是印刷電報機的打孔條。亞瑟從半空中一把攥住,就這樣擼卷尺似地徑直讀了起來——沒有紙筆,也不用密碼本。


    這可不是普通的技巧,需要對密碼本滾瓜爛熟,還要有極強的思維能力。


    艾德心中估計,自己最多能夠不用紙筆閱讀明文電碼,像這種隨時可能更換密鑰的加密電碼,想成套背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請問神調局是什麽部門?”艾德試探著問道。


    “呃,我該說嗎?”胖警察瞥著低頭閱讀打孔條的亞瑟。


    亞瑟並沒有抬頭:“無妨,我想這也不算什麽特別機密了,隻是我們從不在公開場合承認它的存在而已。”


    “那好吧……”隻見胖警察用肥碩粗短的手指從餅幹罐裏抓住兩塊餅幹,一口塞進了嘴裏。伴隨著幾下靈活咀嚼,餅幹頓時人間蒸發。然後他才用帶著官腔的口吻說道:


    “神調局是‘神秘事件調查局’的簡稱。作為理查二世陛下特設的國家安全機構,其主要任務是公開或隱秘調查潛在威脅國家安全的神秘力量或組織,協調其他部門予以監控、處置或追剿。”


    艾德聽後啞口無言,愈發覺得自己的前途灰暗。假如這胖子沒有騙他,那麽神調局能調用的資源和情報肯定超乎自己的想象,甚至有可能發現自己起死回生的秘密所在。


    忽然,埋頭讀信的亞瑟微笑著抬起頭來,嘴角帶著一抹神秘:


    “懷科洛先生,恐怕您得跟我走一趟了。曼斯警官,請幫我叫輛馬車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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